第3章 他酒精過敏
包間內的氣溫低至零點。
方延對上顧逢晟快要吃人的視線,試圖解釋:“我喝得有點多了,但我這不是想著昱寧回來了大家一起熱鬧熱鬧嗎?”
顧逢晟拿起桌上倒滿的酒,仰頭灌進嗓子裏。
屋內的這幾個人,除了明熙都不知道他和沈昱寧當年分開的真正原因,有些話無從談起,在這一刻更沒法解釋。
前塵舊事,如今也不該在她風光無兩時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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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講過後,沈昱寧整整休息了三天,不出門也不化妝,餓了就點外賣,頹廢至極。但她食欲不佳,睡眠更是依舊很差,半夢半醒的時候常常懷疑自己沒在京平。
傅醫生給了她開了幾樣藥,囑咐她這些天先靜養,不要多思多想,按時吃藥,一星期後再去見她。
下午六點,沈昱寧喝過粥後吃了藥,坐在沙發上,心裏亂得很。
想到那天去看醫生前,她的領導張司長叫她去辦公室。
“你現在的情況,還是不能太累,我給你兩個月的假先好好休息一陣子,等你精神好些了再來工作。”
張清五十出頭的年紀,對這個年輕人心有不忍,又聽說了她的事,所以主動給她介紹醫生,並且還對別人保密。
她還有話要說,但在辦公桌前正襟危坐的領導伸手按住紅木桌上的辭職報告,仿佛預料了她還未出口的話,低聲道:“至於這個,我就當沒看見。”
他們這樣的人,什麽都見過,有些人的生命甚至都犧牲在異國他鄉。沈昱寧回國前,部裏的人幾乎都知道她在一場政變中營救了幾十個華僑,子彈在頭上飛,她帶著人穿行過交戰區。說不流血是不可能的,聽說她被彈片劃過,腿也受了傷,醒過來之後,便開始做噩夢,也出現了頭暈幹嘔的症狀。可醫生來問,她又對那片記憶十分模糊,幾個月前的事甚至都混淆了。
使館裏的醫生思慮良久,當著大使的麵跟她說了實情。
“沈參,鑒於您現在的情況,我認為您應該盡快回國接受心理幹預,您現在的身體狀況已經不足以支撐您在一線工作了。”
那個醫生平常跟她走得很近,拿到她的檢查單時,紅了眼眶。
她那時躺在**,聽到這個消息時沒有露出太多的情緒,隻是將視線看向窗外。往日陳舊的小城如今全是廢墟,甚至還有因為流彈擊中著火而還沒熄滅的硝煙。
病房裏沉寂許久後,她輕聲開口,語氣篤定。
“我願意回去。”
沈昱寧背對著兩人,竟然想著自己要是死在這裏顧逢晟會不會知道。
人生總有遺憾,但她過去遺憾裏的樁樁件件,如今的每一件小事都能將她擊潰。
她想改變,更重要的是,她想徹底療愈自己。
不管是身體上的疾病,還是心裏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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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的休息時間,她把自己準備要做的事安排的很滿。
雖然隻是在京平,也有很多她從前來不及做的事要彌補。隔天沈昱寧起了一個大早,慢悠悠開著車去京郊看外公寧玉安。
外婆過世的早,寧玉安說自己一個孤家寡人得住在療養院,單位分給他的房子也不願意住,子女們拗不過,便答應了下來,好在療養院裏配備專門的營養師和醫生,這樣也讓人放心些。
隻是人員進出管理的很嚴格,外來車輛不允許入內,沈昱寧停好車下來在門衛處登記,簽好字後,這才走了進去。
進屋時,寧玉安正坐在院子中的涼亭裏練字。
“外公!”
她笑著,提著東西邁上台階。
“是寧丫頭嗎?”
寧玉安眼神不太好,練字時戴了眼鏡,抬眼看過來時額頭上的皺紋都多了些。直到沈昱寧到他身邊,這張嚴肅的臉才露出笑容來。
“我調回國內了,所以今天來看看您!”
她買了很多營養品,寧玉安看他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急忙拉著她進了屋。療養院的格局類似獨立的小洋房,一共二層,功能區一應俱全,寧玉安住的這棟花園最大,是當初女兒寧茵多花錢選的。
“你怎麽買這麽多東西,我一個人吃不完的。”寧玉安泡了茶,又讓阿姨切點水果給沈昱寧吃。
大概也隻有在外公這裏,才能感受到家的溫暖了。
“您年紀大了,該吃一些有營養的東西的。“
沈昱寧喝了茶,在房間內環視一圈。寧玉安愛書法,客廳完全被他當做書房來用,書架上掛著許多字,有些被裱了起來,有些就那樣隨意的放著。她認真的走到書桌前看了看,視線定格在一張有點折了的紙上。
上麵是陳與義兩句詩。
海壓竹枝低複舉,風吹山角晦還明。
寧玉安的字一向灑脫瀟逸,不拘一格,唯獨這兩句,風格跟其他的差別很大,倒是不太像他的字。
“外公,這幅字送我好不好?”
寧玉安背著手走到跟前看了看,有些不自在,輕咳一聲。
“這是我瞎寫的,不太好,你要喜歡就拿去吧。”
沈昱寧小時候跟著練過一段日子,但是寫得不太好,她沒什麽耐性,寧玉安索性也不教了,後來她也明白,寫字這事講究個天分,有些人靠臨摹,而有些人重在風骨。
她就是沒什麽天賦的那類人。
“去年你那個外院的老師梁任年搬到我們這了,你一會兒要不要過去看看,他們夫妻倆身邊沒個人陪著,我看了都不落忍。”寧玉安看著她,試探道。
沈昱寧收起那張宣紙,小心翼翼卷起來,聲音低下來竟然帶了點哭腔,“外公,梁老師不會想要看到我的,我作為他的學生,已經夠失敗了。”
她垂眸,眼裏暗了暗。
“好好好,你不想去外公不逼你,那你告訴我中午想吃什麽,外公給你做好吃的。“
寧玉安七十有八,但看她仍舊是個小孩子,一來跟前就要問吃什麽喝什麽,恨不得把家裏所有的吃的都放到外孫女麵前。老人疼愛孫輩的心大多如此。
“可不敢麻煩您,一會兒我來下廚,您正好嚐嚐的最近剛學的手藝。”沈昱寧笑著把寧玉安帶到沙發上,又給他打開電視機,然後卷起袖子進了廚房。
她廚藝一般,也就湊合能吃的水平,但是念著這份心意,沈昱寧發誓要在阿姨的幫助下好好做完一桌子菜,她在廚房忙得熱火朝天,炒完菜端上桌時,發現客廳裏多了一個人。
不知道顧逢晟什麽時候來的,沈昱寧出去時,他正坐在寧玉安對麵,專心致誌同他下著象棋。
“外公,吃飯了。”
她走到兩人跟前,沒什麽情緒的叫人吃飯。
寧玉安輸了一盤棋,反倒開心的笑了起來,低頭看著棋盤同她開口:“丫頭啊,今天太熱鬧了,逢晟也來看我了,我真是好久沒這麽開心過了。”
顧逢晟也笑著,淺褐色的瞳孔下淡淡暈了層溫柔。
“你怎麽來了?”她看向他,話裏沒什麽溫度。
“在科技園有個合作,正好路過這邊就想來看看外公。”他如實回答。
沈昱寧離開的這些年,顧逢晟一直不間斷的來療養院看寧玉安。他知道她跟沈家老人關係不好,唯一在乎的就是這個外公,所以他也一直像對待自己的親外公那般,時時刻刻陪伴在身旁。
“行了丫頭,快開飯吧我餓了。”寧玉安起身拍拍衣服,“逢晟也來吃飯。”
顧逢晟應了一聲,起身跟上。
他慢條斯理脫下西裝外套,搭在椅背上,坐在寧玉安右手邊,“前些日子得了兩箱有年份的陳宣紙,今天出來急忘了拿,改天我給您送來。“
寧玉安視書法如命,顧逢晟這幾句話讓人笑得合不攏嘴,老爺子看著沈昱寧正在倒飲料,急忙開口:“昱寧啊,去酒櫃裏拿瓶酒來,我跟逢晟喝幾杯。“
她下意識反駁:“他酒精過敏。”
再抬頭,發現他正在看自己。
寧玉安疑惑的眨了眨眼,“我記得逢晟是能喝酒的啊。”
沈昱寧把果汁放到他跟前,低下頭不語。顧逢晟飛速看她一眼,眼裏情緒流轉瞬間,最後移開視線解釋,“小時候確實過敏,現在已經好了。”
當年第一次喝酒,還是因為沈昱寧。
顧逢晟高考結束後那一晚,方延江斂他們組了個局,包間裏除了他們這些人外,還有這兩個剛成年的二世祖找來的一群妙齡少女。沈昱寧在家裏聽沈謙敘說他們在喝酒,著急的不行,央求著哥哥帶自己過去,沈謙敘以她還沒成年為理由拒絕了。但是怎麽能攔得住沈昱寧,她出門打車就去了那家酒吧。
從前沈謙敘對她管控頗多,這樣的地方幾乎不讓她涉及,長到十六歲也沒踏足過夜店酒吧一步。
今天這第一步,是因為顧逢晟。
酒吧裏燈光隱隱綽綽,侍應生帶她到了幾人的包間門口,深灰色大理石的牆壁上,門口上方寫著【朗月】包間名的提示牌。
沈昱寧沒敲門,幾乎是迎著裏麵震耳發聵的搖滾樂,直接進了包間。
“晟哥!”
她喊了一聲。
沙發上正拿著酒杯的方延和江斂停住動作,反應過來後讓人把音樂掐了。顧逢晟坐在沙發最邊上,光線昏暗中,他越過數道視線望向沈昱寧。
小姑娘眼神清澈,笑容爽朗。隻是,這笑似乎不是發自內心的。
到處都是喧鬧聒噪,顧逢晟應了一聲,起身拉著她出去。
這樣的地方,小姑娘到底是不該踏足的。
“你怎麽到這來了,讓你哥知道不氣死?”
兩人站定在走廊盡頭,他俯視她,話裏有點興師問罪的意味,但嘴角一直噙著笑意。
“我擔心你啊,上次在你家吃飯姑姑非要你喝酒,結果你喝了之後全身都是疹子,現在忘了?酒精過敏很嚴重的。”
當時她全程目睹後嚇得不行,看著他後來整整喝了一星期的中藥,心疼的很。
所以大半夜聽說他在酒吧,立刻就不顧一切趕來看他。顧逢晟跟沈謙敘關係親密,兩人是那一群世家子弟中少有的清醒人,又加上顧沈兩家自來親近,小輩們也都常在一起,沈昱寧也算是顧逢晟看著著她長大的,雖然兩人隻差了兩歲,但十九歲的顧逢晟,真真把她當成自己的妹妹照顧。
有什麽都縱著她。
盡管,沈昱寧一直不是這樣想。
她少女時期幸而憂傷,隱秘心酸的日記本,字字句句都寫滿了顧逢晟。
這些事如今想來,也隻剩下個籲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