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戰爭後遺症”
沈昱寧回酒店時,明熙隔著大遠都能看出她的情緒不對。
她想開口問問是怎麽回事,結果被沈昱寧過於激烈收拾行李的動作嚇到,於是立刻閉嘴,不再強行問她不想說的事。
“你也收拾東西,我們一起回去。”
拉上行李箱的拉鏈,沈昱寧抬頭看著全程緊盯著她的明熙,神情嚴肅的說。
“現在就要回去嗎?”
明熙小心翼翼對上她寫滿怒氣的眼,低聲抱怨,“可我還沒玩夠,好不容易來趟南淮住在風景這麽好的地方,應該好好休息幾天。”
倒也不是明熙不關心沈昱寧,實則是她前些日子失戀,消沉低迷了一陣子,如今好不容易有所緩解,還不太想回到傷心地。
沈昱寧這氣來得有些突然,她還沒功夫細想,眼見著她麻利的收好背包,又把妝台上置放那條黃鑽項鏈的首飾拿下來時,明熙這才確定自己的猜想。
是顧逢晟惹了沈昱寧,所以她才急匆匆的想要離開。
明熙百思不得其解,怎麽早晨高高興興出去的,下午回來時就成這樣了。如同南淮氣候多變的天,上午晴空萬裏,如今已經烏雲密布,他們二人之間遠比天氣還要變化莫測。
最後,明熙還是乖乖收拾東西準備跟沈昱寧一起回去。
臨走前,沈昱寧將那條黃鑽交給了顧逢晟房間的私人管家,留下一張紙條就匆匆趕往機場。
此刻,至少是現在這個時間裏,她不想再見到顧逢晟了。
路上,明熙數次開口問她。
但每次,都被沈昱寧駁回。
最後提到顧逢晟,她鼻尖一酸,眼眶裏強撐著的情緒還是敗下陣來。
兩人坐的是出租車,司機是個五十左右歲的大叔,見她們兩個從國賓館裏走出來,整張臉都寫滿了好奇,開車中途沒少打量後視鏡裏的兩個人。
看到人哭,又急忙從車前遞上紙巾,甚至還暖心寬慰。
“姑娘,你們別怪我多嘴啊,我這一打眼就知道你們不是一般人,沒有什麽天大的事是過不去的,人過一輩子,總得往前看不是?”
明熙笑了笑,覺得這司機很有趣,接過紙巾時突然存心逗趣,“那您可看錯了,我倆是這的服務員,她今兒是被老板罵了。”
司機會心一笑,不再多說。
反倒是沈昱寧伸手抹了抹臉上的淚,將視線從窗外移到車內,目視前方,跟司機道一聲謝。
大抵是因緣際會,或許也是命運在無形之中提點於她。
她心裏有了想法,覺得是時候有個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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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逢晟接到管家電話時,就趕忙回到南淮國賓館。
看著她的房間裏空空****,而那條項鏈也被歸還到他手上,他此刻惆悵難言。
“沈小姐,還給您留了張紙條。”
管家頓了頓,將那張紙奉到他麵前。
紅色紋路的信紙,沈昱寧用鋼筆寫了“受之有愧”四個字。
她的字跡一改從前,不再是洋洋灑灑的塗鴉,反倒規矩很多,顯得穹勁有力,寫起來時估計還帶著情緒。
顧逢晟捏著那張薄薄的紙,眼下的心境竟然比八年前還要痛苦。
那次是在命運的分叉口上不得已同她分道揚鑣,如今,卻全是因為自己的胡作非為才導致剛回暖的關係再度陷入嚴寒。
懊悔不已,但現在也隻能想盡辦法補救。
查了最快回京平的航班,打算趕過去與她再碰一麵,至少得讓他道個歉,要不然這心裏始終難安。
南淮機場 VIP 待機室。
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雨,前往京平的航班全部延誤。沈昱寧和明熙被工作人員帶到休息室,兩人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除了玩手機也想不到其他打發時間的方式。
偏偏機場信號差得要命,明熙看了五分鍾手機便又放下了。
雨天易發感慨,她起身看向一旁閉目養神的沈昱寧。
“你說這是不是天意?”
“上次你來南淮,是不是也航班延誤了來著?”
沈昱寧睜開眼,聽著窗外雨聲淅瀝,輕聲說了個嗯。
“上次好像是因暴雪才延誤的,我看雨勢還好,沒準過一會兒就能起飛了。”
她顯然不想過多談起從前,所以有意無意的岔開話題。
明熙看了她好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好奇向她發問。
“今天到底怎麽了,你有不開心的事應該跟我說說,別一個人憋著。是不是逢晟惹你了?”
她實在是了解沈昱寧,出國前,沈昱寧的所有事情明熙幾乎全都知曉,她見證了她青春時期的所有故事,當然,也包括和顧逢晟之間眾人皆知的慘烈曲折。
縱使知道沈昱寧說出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還是問了,她實在見不得她這般沉默,就連臉上的情緒都陰沉的不行。
周圍靜止了幾十秒後,沈昱寧淡淡開口。
她說:“明熙,他早變了。”
女人聲音溫和,但語氣之中不免帶著憤慨。
“我一直對他還抱有期待,覺得時間不過隻是時間,就算是這麽多年沒見,就算是我們之間經曆的事彼此都不了解,可我依然願意相信他不會變。”
沈昱寧是個理想主義者,正因為那一點點超於常人的理想主義,才能讓她遠在非洲也能苦中作樂,工作上需要她這樣的人,可放到現實裏,她也隻不過是一個百孔千瘡的普通人罷了。
沈昱寧黯然,疲憊的搓了搓臉,雙手拂在額頭前支撐。
“來這一趟也好,至少,是認清了現實。”
她說完後緩了緩,覺得頭還是暈暈乎乎的,耳朵也聽不太清,視線逐漸模糊,在快要閉眼時強撐著從包裏翻出了藥。
也顧不上明熙還在,擰開瓶蓋倒出兩粒,打開茶幾上的礦水泉急忙吞咽下去,而後,躺在沙發上休息。
她今天情緒起伏太大,估計病情又要加重了。
明熙看著沈昱寧愈發蒼白的臉色,十分心疼。看著她體力不支以為是低血糖,拿出包裏常備的口香糖放到她跟前,又拿來毛毯給她蓋下。
“你很難受嗎,要不我們明天再回去,我估計還會再延誤一陣子。”
明熙覺得她現在的情況應該找地方休息,而不是持續奔波。
沈昱寧卻拉住她的手。
“沒事,我自己待會兒就好了。”
她沒說,其實自己早就習以為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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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逢晟趕到機場時,她們的航班狀態依舊是延誤。他憑著直覺跑到休息室,因為暴雨,休息室裏幾乎坐滿了人。
除了頭等艙的區域安靜異常,其他休息區完全是人滿為患。各種各樣的乘客圍坐在一起,好像絲毫沒被雨影響心情,反而三兩成群的閑聊天。
順著人群,顧逢晟先看到最裏麵座位上的沈昱寧。
深灰色沙發上,她蓋著一條厚厚的毯子,將下半張臉都埋在毛毯裏,起先以為她是怕吵,走近了才看見,她正在睡覺。
突如其來的身影嚇了正在看手機的明熙一跳,看到來的人是顧逢晟,這才鬆下一口氣,於是連忙撿起掉在地上的手機。
“你也不出個聲。”
明熙白了他一眼。
“昱寧怎麽了?”
顧逢晟並未理會她的吐槽,直接開口問他。
這話有點居高臨下,明熙聽得有些不爽,雖然拿人手短,但她也不缺底氣,於是直接起身,用了個冷漠的眼神看向顧逢晟。
“我還想問你怎麽了?”
明熙有點激動,話音不自覺提高了幾度,說完後又突然想起來沈昱寧還在睡覺,於是趕快回頭看她一眼。
確定了她還在睡,再度說話時壓低了聲音。
“你還好意思問我啊?昱寧怎麽回事,你幹什麽了讓她這麽難過,剛才她的臉色差點嚇得我要給她找醫護!”
顧逢晟很快捕捉重點,“她剛才暈倒了?”
“沒有,應該就是低血糖,我看她吃了藥沒什麽事這才放下心。”
明熙如實回答,看著眼前的男人神色逐漸凝重,心裏也存了疑慮,於是開口問他,“我怎麽感覺你倆有事瞞著我?”
這兩個人一個比一個話少,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明熙實在是讀不懂了。
“她不是低血糖,是生病。”
顧逢晟看著在喧鬧中睡顏安靜的沈昱寧,一句話如同深鍾突然敲醒。
“什麽病?”
明熙想起回國後一反常態的沈昱寧,心中有不安在晃動。
“PTSD,又叫創傷後應激障礙。”
顧逢晟思慮再三,還是跟明熙說出來了。
“你問我她為什麽生我的氣,我無意中知道了她的病,把她騙來南淮治病,她知道後接受不了,跟我發了一通脾氣就走了。”
“這事確實是我的不對,可那個醫生今晚就要回美國,再見到不一定又是什麽時候,她如今的身份又出不了國,我隻能出此下策,又因為事出緊急我一直沒機會跟她說,所以她知道後才這麽生氣。”
他也懊惱,恨自己為什麽昨天到今天有這麽多合適的機會都沒說出來,偏偏要等到最關鍵的時候讓她自己猜出來,還是用那樣的方式,換誰都會生氣。
可他顧不了那麽多了,按照蔣醫生所說的,她現在的病情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不采取幹預她的狀態會越來越差。
他看了那麽多真實的案例,在戰爭後遺症這一快治愈的人少之又少,有很多患者終生都在不斷回顧慘痛的經曆,一遍一遍直至忘記,可遺忘哪那麽容易?
末了,顧逢晟看看時間,不放心的說了最後的囑托。
“我在南淮還有很多事需要處理,估計一時半會也回不了京平,回去以後,昱寧就拜托你多照顧。”
明熙百感交集,一時間竟然什麽話也說不出來,聽著廣播裏播報航班恢複的通知,目送著顧逢晟的背影離開了嘈雜的休息室。
南淮的雨停了,可他們心中的雨落了許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