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相看

家中大安,銜菖堂裏擺了一回家宴。

安永侯是最早風寒那一個,早已經好利索了,曲凝兮也斷了湯藥,如今隻剩下小弟三郎還掛著個胳膊。

曲允邵跟呂國公的小孫子打了一架,倒沒有傷筋動骨,不過怕手臂長歪了,夾板需要多吊幾天。

侯夫人周氏正哄著他乖乖去書院:“你莫要鬧騰,壞了夫子對你的印象。”

“本來也沒留下什麽好印象。”曲轅成頗為沒好氣,剛開年就惹事,他這張老臉都丟盡了!

周氏可不樂意聽見這種話,道:“侯爺,呂國公家的混不吝挑釁在先,三郎不過是脾氣大,沒忍住。”

“每回打架都說沒忍住,他是個炮仗嗎?一點就著?”曲轅成吹胡子瞪眼。

曲允邵哼了一聲,高高的挑起小下巴:“他們就不該惹我!”

周氏一手攬過兒子,“侯爺的意思,看著我們三郎受委屈?”

曲轅成不說話了,那當然不行。

他曲家一脈單傳,自己這一輩沒有兄弟,納了幾個姨娘也沒生出兒子。

好不容易得了個三郎,哪能被人欺負!

不過……曲轅成皺眉道:“不收斂脾氣,彥檀先生哪會瞧上他?”

曲允邵十一歲,已經過了啟蒙階段,必須盡快選擇一位良師好好用功。

曲轅成早就給物色上了,看中的就是彥檀先生。

彥檀此人,文采風流。

雖說還稱不上一代大儒,隻因為還太過年輕,他在文人當中的地位,非同小可。

想要投入其門下的學子不知凡幾,早在三年前,曲皇後也曾為二皇子請過他,但被不願出仕為由給拒絕了。

餐桌上不宜多言,略說了幾句,便就此打住。

一家子坐下吃飯,曲凝兮和曲嬋茵都很安靜,葉姨娘有生養之功,也得以上桌,坐在末尾處。

飯後,曲允邵一溜煙跑了,胳膊帶傷,不妨礙他雙腿健步如飛。

曲凝兮被留下來,正巧,她想說服娘親同意二妹去書院的事情。

*

曲凝兮跟隨周氏進入內室,柳婆子捧著熱茶上來,還附帶一個香包。

說是有安神靜氣之效,柳婆子笑道:“夫人特意命人給大姑娘做的,睡得好才能身康體健。”

曲凝兮看向周氏,收下了香包,“多謝娘親。”

周氏遣退了柳婆子,把曲凝兮叫到跟前來說話。

她為著幼子犯愁,道:“三郎不懂事,玩心太重了,王家那位小神童在他這個年紀時,已經準備著考取童生了。”

曲凝兮聞言,抿唇道:“世間安得幾個小神童?小弟才十一歲,娘親不必心急。”

且不提功課如何,難道不是約束他的脾氣更重要?長此以往,她怕家裏養出個小紈絝。

再說王家是誰家,是右丞相。

雖不同於左丞相鄭家書香門第,但右丞當年在寒門中脫穎而出,一路高中,妥妥的尚京城傳奇人物。

都說他生來是讀書人的料,他家幼子人稱小神童,更是被寄予‘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厚望。

“我哪敢盼著三郎做什麽神童,”周氏抵著額際一搖頭,道:“隻希望他好好讀書,考個功名回來就阿彌陀佛了。”

安永侯府在朝中無人,緊靠著皇後那層關係,能保多久的興盛?

曲凝兮知道爹娘的祈願。

人之所求,功名利祿,富貴榮華。

周氏輕歎了口氣,道:“下個生辰過後,晚瑜就要十六了。”

她忽然提起這事,曲凝兮抬起黑漆漆的眼眸。

去年她的及笄禮,安永侯府大宴賓客,告知所有人,她到了談婚論嫁的花期。

該不會娘親這麽快就……

曲凝兮的眉頭尚未蹙起,便聽見周氏開了口:“彥檀先生實乃至情至性之人,亡妻去了六年,這會兒才被勸著萌生續娶的念頭,他不過才二十有七。”

語氣感慨著,二十七歲著實年輕。

曲凝兮也不覺得二十七有多大年紀,不過,還是比她高出整整十二載春秋。

她的小指頭動了動,撚著自己的袖擺。

雖說對於這一日早有心理準備,曲家對女兒的教導自幼便是如此,可依然有種荒謬之感。

“是你爹爹的意思,晚瑜不妨去見他一麵?”

周氏繼續道:“彥檀先生品性高潔,一表人才,唯獨不肯出仕這一點……不過要能讓三郎金榜題名,就是燒高香了。”

曲家總得有爺們立起來,目前男丁隻曲允邵一個,家裏早已規劃好他要走仕途一道。

對於先生的選擇,顯得極為重要。

何況彥檀不僅有才氣,更有名望,若能成為曲允邵的師父,無異是受益良多。

“晚瑜,”周氏見她不接話,拉過她的小手攏在掌心:“你是娘的女兒,家裏自然不會虧待你,會多添些嫁妝,不叫你受半點委屈。待到來日三郎高中了,也是你的倚靠。”

“我可以去見他。”

曲凝兮半斂下長長的眼睫,道:“娘親讓妹妹去女子書院吧,每日回府後還能陪同三郎讀書。”

“什麽?”

周氏沒來得及高興,聽見後半句不由麵色微沉。

“你二妹妹去找你了?”她的嘴角微微牽起一絲嘲諷:“姑娘長大了,心也變大了,一個庶女還想去書院?”

“多讀書總歸不是壞事,”曲凝兮道:“去年我就想提了,不過怕娘親和葉姨娘鬧起來……”

“你不該提,”周氏沒好氣道:“要不是我生下三郎,你看看她們會不會爬到頭上來!”

“但她們沒有機會了,一切已成定局。”

曲轅成可以說是子息不豐,成婚兩三年才得了個閨女,後來納幾房妾室,添了個庶女。

本以為是無子的命,他的正妻非常驚喜地給他生了個嫡子。

眼下不能說年事已高,但要再生恐怕希望渺茫。

再說,對曲轅成而言,最重要的是家族昌盛,他滿心滿眼的生兒子考功名,在尚京謀取一席之地。

倒不會沉溺女色做出寵妾滅妻之舉。

周氏不肯鬆口,“也沒見誰家把庶女往書院塞,我作何要抬舉她?”

“娘親不是說姊妹之間要相互幫扶?”曲凝兮緩聲道:“上學堂也非大事,算不上抬舉,出身不是都注定了麽。”

能把嫡女許出去給小弟換一個先生回來了,庶女的結果不難預見。

大概是考慮到葉姨娘翻身無能,周氏最終同意了曲凝兮的小小建議。

與彥檀的相看安排了三日後,她拿出一套海棠滴翠的頭麵,適合年輕小姑娘,瞧著便是有備而來。

曲凝兮並未多言,乖乖收下了。

從銜菖堂出來時,銀瓶一陣著急上火。

她在外間伺候,隱約聽見了些許:“小姐不為自己多做打算,還管二姑娘死活呢?!”

這麽個攀花蓋月的嬌俏美人,怎麽能嫁給一個鰥夫!

哪怕曲家不算什麽顯赫門第,哪怕讀書人地位崇高,彥檀先生還是文人當中的佼佼者,可也改變不了他是鰥夫的事實呀!

曲凝兮兩手攏在自己的袖兜裏,慢吞吞道:“不需要我來反對。”

孫嬤嬤很快就會知道爹娘的意圖,並且告知皇後。

是人都有私心,爹娘以三郎為出發點謀長遠,而皇後,隻考慮二皇子的利弊得失。

她隻需要去走個過場。

**

三日一晃而過。

曲凝兮一襲青嵐挑絲月錦裙,穿戴了那套海棠滴翠的頭麵,整個人有如池麵荷芽,嫩生生,水靈靈。

但凡視線所及,無不為之眼前一亮。

約定的地點在一處適宜賞春的花林,這會兒正盛開著成片的燦金色臘梅。

曲凝兮出行,不止貼身跟隨銀瓶一人,孫嬤嬤以及外頭跑腿的小廝阿束也在其列。

時下的年輕男女,並肩出遊不算罕見。

小輩們約著一同賞燈遊船,身側不離丫鬟婆子,恪守禮數,便無傷大雅。

曲凝兮剛抵達花林,還沒見著那位彥檀先生,孫嬤嬤就告訴她:皇後娘娘賜下十來個紙鳶,邀請了些京城貴女,陪同她賞春玩樂。

誰人不說曲皇後疼愛侄女?

曲凝兮意料之中,她徉作不知,順從的被引過去,與各家小姐會麵。

徐姑娘殷姑娘李姑娘,尚京臉熟的來了不少,甚至其中還有一位稀客陸姑娘。

曲凝兮在那抹高挑纖細的身影上留了神,陸氏是太子的外祖家,滿門忠烈,男丁全部血灑疆場,隻餘下一個遺腹女。

許是家庭原因,陸姑娘性子孤冷,誰都不愛搭理,也沒人敢招惹她,今天居然會來花林?

孫嬤嬤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低聲道:“趕巧遇著太子殿下和陸姑娘了。”

即便二皇子一派和東宮不對付,碰上了也不能落下禮數,所以邀請她一塊放紙鳶。

“什麽?”

曲凝兮臉上的從容瞬間被打破,整個人怔在原地。

太子?

她好不容易從惶恐中逐漸冷靜,把那天晚上的事情按壓下去,哪有麵對他的心理準備?

按理說,他們碰見的機會寥寥無幾,一年最多兩三回。

誰知今日如此倒黴。

貴女們在悄悄議論陸姑娘,她與太子殿下一道的,莫不是被打攪了?

眼下太子妃之位懸而未決,表兄妹大有可能親上加親,此舉還能安撫陸家一二。

畢竟陸家實在太過慘烈了……

曲凝兮心不在焉,手心冒汗。

銀瓶張望著沒瞧見彥檀先生,他該不會來遲了吧?一邊問道:“小姐你怎麽了?”

曲凝兮抿著小嘴不說話。

她在想,要怎麽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太子演出愛慕他又不得不克製的神色?

她需要解釋自己為何跟旁人相看麽?

他會不會原本忘了殺她,一見著就想起來補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