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春沉

左腳踏的是太子驚馬,右腳踩的,是無憂死國,腦袋上還頂著先帝親家的帽子。如此風口浪尖,齊世言仍能如履平地,可見人情練達。

要進齊府,本也不易。可誰沒個風流韻事,何況當初名噪一時的狀元爺。

京中最大的紅粉之地翠羽樓一直是蘇家產業。物盡其用,除了當個銷金窟,自然也包括收集點老爺公子的**密事。薛淩解悶之時就剛好翻到過齊世言的露水恩愛。

十多年前,翠羽樓出了兩位才貌雙絕的美人:梅香雪色。梅香善舞,雪色善音。雙姝並蒂,名動京城,千金難買一笑。

達官貴人爭相競逐之時,雪色卻突然消失。翠羽樓隻對外說是惡疾,暗本上卻記得清楚,雙姝原是賣藝不賣身,卻不知如何,齊世言偶入翠羽樓,當夜就做了雪色的入幕之賓。

那時的齊世言已有家室,且為高門貴女。記不記得這一夜多情另說,總之雪色並未等來心上人,來的是齊夫人。

二人聊了什麽不知,然後雪色不顧自己與梅香姐妹情誼,一定要為自己贖身,遠走他鄉,再無音訊。

如今的翠羽樓,已經完全是蘇夫人當家,薛淩找梅香自然輕而易舉。隻是美人遲暮,不過十來年,當時的才貌雙絕,就成了今日的佝僂婦人。

然而事情出奇的順利,甚至比薛淩想象的還要好一些。雪色當年一門心思要贖身,竟然是有了齊世言的骨肉。可惜她沒等來昔日情郎,來的,卻是情郎的夫人。

離了翠羽樓,雪色又沒什麽謀生手段,對一個柔弱女子,美貌反而成了累贅。數月之後,即將臨盆,隻能又遣人偷偷求了當時的姐妹梅香。

梅香怒不可遏,卻也心有不忍,仍是前往照看。但人算不如天算,雪色難產,香消玉殞,孩子也沒活下來。臨死就把那枚象牙配給了梅香,請她有機會向齊世言帶一句: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

然而梅香並未在翠羽樓再見過齊世言。她跟雪色哪裏知,文人風骨,齊世言當日隻是和幾個公子哥賭酒失言,事後自責不已,再未踏入過風月之地一步。

她一介煙花,更不可能來齊府問個明白,直到薛淩找上門。

其實,事過多年,海誓山盟怕都已成過眼雲煙,又遑論她二人姊妹之情。不過,她需要銀子。

剛好,薛淩手上捏著大把銀子,且不問她緣由。於是二人一拍即合,梅香花了一整天細細的給薛淩講雪色的往事,直到晚間才來到齊府門前。

也不知這齊府園子有多大,齊世言還沒過來,這個時辰,沒理由不在府裏的。

“梅娘有幾分把握”。薛淩又問,此事若不成,再進齊府實在困難。隻是齊家小姐的身份遠比雜役奴婢好使,她實在忍不住鋌而走險。

“小姐交代的事兒,老婦都已經照著做了,謀事在人,且小姐音容,與雪色有差。隻盼小姐勿要食言。”

薛淩笑了一下,這位梅香話說的委婉,一麵提醒著自己外貌與那位便宜娘親相差太遠,一麵說著不成功也是要付銀子的。果然是迎來送往的事兒做多了,這般有趣。

也就懶得再回話,手摸了摸自己臉,這張皮相說美人已經是勉強,要說是絕色,實在是眼瞎了才行。

終於有了燈火向著這邊來,薛淩趕緊站到梅香背後,接著把手縮進袖籠裏。

來的正是齊世言,臉上表情青紫交加。薛淩偷偷瞅著,覺得實在擔不起一個禮字,隻是此時人在屋簷下,沒有抬頭的份。

“你是誰,怎會有我的貼身之物。”齊世言語氣不太好。他本是在書房忙著,小廝突而遞上這東西。當年荒唐,霎時映上心頭,當即趕了過來,怕驚動了夫人。

文人墨客,風流原是雅事,但被人鬧到家宅,那真是無顏見同僚。

“老爺好記性,還記得是自己貼身之物,卻不知當年貼身之人,老爺心中可還有一點餘念”。梅香突然悲涼起來,事隔多年,她也曆經冷暖。薄情寡義見的多了,還以為自己對雪色一事沒什麽執念。可見到齊世言才知,自己哪裏放的下。這句話,是幫雪色問,何嚐不是幫自己問啊。

“阿爹”。齊世言沒有答話,薛淩搶先露出半個腦袋脆生生的喊了一聲。若是進了齊府,不就得這般天真作態,不如早些演著,早些入戲。

齊世言嚇的不輕,指著薛淩:“你……你……你……你胡亂叫什麽,你是誰?”

梅香扯了一把薛淩:“齊老爺記不記得也不要緊,雪色妹妹早已香消玉殞多年,我原無意擾了老爺清譽,隻是,咳……咳……咳……您瞧我這身子,撐不得幾日的,落兒已經是嫁齡了,求老爺您開開恩,為奴為婢給她指個清白人家。”

“她…她是……她是什麽……”。齊世言都有些結巴了,這兩年他齊家禍事不斷,此刻再來個青樓女兒,實在是擔當不起。

“她是您的骨肉,老爺。”

“你胡說八道些什麽,我當日……我當日。”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齊老爺,若不是走投無路,我不會找上門的。她一介孤女,又是……咳……咳……又是……她活不下去的……齊老爺……我不能負了雪色妹妹所托”。梅香咳了半天,也沒把那句煙花出身說出來。

薛淩站一旁,瞧著齊世言不說話。

齊世言終於無話可說,麵前這個姑娘是不是他骨血尚無定論,然而來人確實是當年知情人無疑。

佳人曼妙,如在眼前。當年他不過與幾位同僚把酒,談及食色性也,被人嘲懼內。春風得意之際,又是薄酒下肚,怎經的起這般激將,恍惚中就踏進了翠羽樓。

正逢雙姝舞罷,梅香已經退了,雪色抱著琵琶回眸一笑。這一眼,驚為天人。

才子佳人,金風玉露一相逢。當夜窗外雲雨,窗內亦雲雨。

紅燭賬暖,雪色用指尖摸索著齊世言胸口問:“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君子可知,胡不喜?”

齊世言當時已酒醒,他知,他故作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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