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黃雀
然而不該問的事情,她向來不多問,隻捏了筆道:“做什麽。”
此時的蘇遠蘅滿身酒氣,發絲散亂,臉上怒氣橫生。不答薛淩的話,上來冷不丁直接掀了桌子。
薛淩顧著那本百家姓,抓起來急退幾步,仍是沒避開飛散的墨漬,身上染了一片。
晚間睡衣單薄,沾水就貼著肌膚。她到底是個女兒家,一時又羞有氣,抓起平意指著蘇遠蘅道:“你發什麽瘋。”
不料蘇遠蘅渾然不顧她手上利器,走上前來扯了薛淩衣領。酒氣四溢,口不擇言:“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是個什麽東西,是鬼穀重生,還是諸葛在世。你知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這一連串詰問讓薛淩摸不著頭腦,她有心要直接把蘇遠蘅手剁下來,卻終究不敢傷了他。
偏衣服被死抓著不放,酒後之人的力道特別大,她推了好幾下還推不開。幹脆一劍下去,將蘇遠蘅抓著的那塊衣料切了下來。而後飛快的扯起**外衫裹在身上。
平意鋒利,她下手又準,自信不會傷了蘇遠蘅。但在蘇遠蘅眼裏就不是這麽回事,還以為薛淩有心要砍他手,是自己縮的快,才堪堪避開。這一嚇,酒意總算醒了些,站在原地,瞪著薛淩沒說話。
薛淩收拾好身上衣衫道:“蘇少爺今晚是喝了幾壇子,是哪家的姑娘不周到,要到我房裏尋消遣。”
其實薛淩已經好幾日未見蘇遠蘅了,蘇家年關事多,何況她也不怎麽留意這個人,自然沒怎麽惦記。沒想到,蘇遠蘅一回來竟然闖到她房裏胡言亂語。
蘇遠蘅突然滿目頹然,淒愴的看著她道:“薛淩,不是我喝多了。是你喝多了,西北苦寒,冬日糧食本就奇缺,你要讓多少人……。”
“誰給你的膽子這麽叫我”。蘇遠蘅話未說完,被薛淩一腳踢斷。
這個名字是芒刺在背,是如鯁在喉,是她那年春雪裏怎麽也撿不起來的半個饅頭,他蘇遠蘅怎敢叫的麽這麽理所當然?
這一腳正中蘇遠蘅胸口,他並未躲閃,整個人被踹的跌倒在地。不知是起不來,還是不想起來,倒在那裏半撐著身子一直咳,半分也瞧不出往日風流的蘇家公子相。
薛淩思索著那句“冬日糧食奇缺”,覺得分外好笑。這蘇遠蘅莫不是關心起了百姓死活?
幹脆問道:“多少人怎樣?他們不過是螻蟻,錦衣玉食吃得,殘羹剩飯也舔得。天子死了尚不過跪三跪,你娘親才漲了五分利,蘇大少爺操的哪門子心?”
薛淩說的雲淡風輕,心頭卻有千斤之重。
她既催著蘇夫人提高價格,自然想的到底層日子難熬,可這難熬,也不過一時半刻節衣縮食罷了。當年西北戰起,餓殍遍地,那些人不也活的好好的,事後更是記不起薛弋寒半分好來。
蘇家迎來送往,什麽景致沒見過,這麽點微末小事,何以讓蘇遠蘅成了這般癲狂樣子。
有什麽事兒,是她沒料到的?
“落兒~”這一聲落兒,蘇遠蘅已經帶了哭腔,喊完停了好久,才繼續道:“西北庫勒的糧價,都漲到了十倍之數。再過幾日,隻怕那一片的商人,要血流成河。”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不等薛淩答話,蘇遠蘅草草抹了一把臉,站起來退出了房門。
這話說的如二月春雷,薛淩沒去追蘇遠蘅,趕緊想著那句十倍之數。
怎麽會這樣,平安二城已不比以前,僅做瞭望隻用,日常駐兵不多。她不過想試探一下魏塱與霍家局勢,所毀糧草在烏州就該能籌夠,怎會波及到庫勒去?而且價格之高,遠遠超出她想象。
越想腦子越亂,心不在焉的收拾了屋內殘局,才躺到了**,打算明兒再問,門外有人敲門道:“落兒姑娘可曾睡下?”
是蘇銀的聲音,若無要事,這個人怎麽也不會來找自己。薛淩又一個翻身起來開了門:“大半夜的,何事?”
蘇銀滿臉焦急:“擾了姑娘清夢,小的也是沒法兒,勞煩姑娘且去夫人那看看,少爺喝了些酒,小的勸不住。”
薛淩轉身抓了平意跟著蘇銀出了門。看來這蘇遠蘅當真是瘋了,在她這沒鬧夠,還鬧到了自己親媽那。正好去看看,是山崩了,還是地裂了,要他在這尋死覓活。
還沒走進去已經聽到裏麵蘇遠蘅怒不可遏。蘇銀做了個手勢,一溜煙不見了人。薛淩也沒敲門,直接推開走了進去。
不知今日是什麽良辰吉日,這一大家子居然都沒睡。蘇夫人妝容精致,屋裏燭火高照,顯然是一開始就沒歇下的。
薛淩正要說話,卻是蘇遠蘅搶了先,見她進來,更是激動:“你也來了,正好。你們大事已成,開不開心,你們就那麽喜歡踩著人骨頭走路?”
“遠蘅”。蘇夫人坐那,終於是沒了平日笑意,兩個字喊得怒氣甚重。
蘇遠蘅聽見她叫,尊卑不顧,拿手指著蘇夫人道:“商人命賤,商人命賤。你翻來覆去就這一句話,為什麽商人命賤,不是別人,是你,是你蘇姈如,是你蘇姈如讓全天下的商人和你一樣命賤”。又轉過身來指著薛淩“還有你,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當真以為不知道你想做什麽。冤有頭債有主,你扯著不相幹的人送死。薛家這般行事,當年怕也不是誰冤了他。”
薛淩臉上冷的要凝出冰來,她不知道自己扯著誰去死了,除了當晚那個被羯人砍死的卒子,還他媽有誰死了!
死的何其淒慘才能讓蘇遠蘅在這裏大放厥詞。這屋子裏的對話傳出去,怕才是真的有人要死了。她看了一眼蘇夫人,無聲的表示著自己的憤怒,蘇遠蘅再多說一個字,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麽來。
蘇夫人避開了薛淩的目光,也沒正麵回答蘇遠蘅,隻輕輕問道:“到底是誰命賤,你勸了這幾日,有幾家願意撤?賤不賤都是自個兒給的。可背後翻雲覆雨的,不是我蘇家手腳。”
蘇遠蘅像是突然被誰拿走了全身力氣,再沒有剛才狠戾,麵上全是哀傷,喃喃道:“你說的對,你說的對,都是自找的,自找的。”聲如蚊吶,分不清是說給自己,還是說給屋內兩人。說完便搖晃著走了。
薛淩盯著蘇夫人不說話,這二人吵的太過詭異,加之這兩日她忙著別的事兒,實在不知怎麽了。一時之間問都不知道從哪問起。
“落兒早些去睡吧,不必盯著這事兒,聖人不仁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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