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歸人

“明兒還嘛,你留下,你身邊那個,不值當,又燙手,捏幾天,沒準還燒著我這蘇府。”

宋滄聽到這句話,先嚇的不輕。數日牢獄,兄長又死在自己麵前,他不知道薛淩是誰。但不管是誰,於他而言都不亞於救命稻草,抽抽噎噎的捏著薛淩手:“姐姐,你不要讓我一個人走。”

薛淩自然也明白宋滄出去就是送死:“蘇夫人這是為難我,他一個人,還不如那天來一刀輕快些。我繞不來彎子,你有話直說。”

蘇夫人輕拍了一下手,:“小少爺快人快語,願意自個兒留下的話,那還可以借些東西走,蘇家買賣公平,區區五千兩,是埋沒了小少爺。蘇府隻要有的賺,什麽買賣都做。今兒蘇府把他的命借給你”,她指著宋滄,笑的溫婉:“他日,你要還我兩條。還清了,才能離開我蘇家”。

“好”。

薛淩不知宋柏一家怎麽也落到了這個地步,可宋滄是僅剩的一個和平城相關的人了。其實在西北的時候,她與宋柏並不甚親熱,但她還是無法坐視宋家最後的血脈也去死。一口就應了下來。

“夫人,宋家滿門抄斬,霍家追的緊。那丫頭又不知來路,咱蘇府不該趟這趟渾水。”

“那有什麽辦法,誰讓蘇銀你連個丫頭也打不過。你看她像哪家的。”

“小的看不出來,不過不管是哪家的,總歸不是什麽好事兒。”

“蘇家這院子裏,有什麽東西是好事?”

當天晚上,宋滄就混在蘇府商隊裏出了京。薛淩也不知道蘇府的人是怎麽能躲過城門的重重搜查,但半月之後,商隊回來,確實帶了她留給宋滄的暗信,她才放心下來。去找蘇夫人說“聽候差遣,父親一直喚我落兒。”

蘇夫人略微將蘇家交了個底兒,真真是隻要有的賺,蘇家什麽生意都做。且蘇家為了財富不分散,代代單傳,若生女兒,則招婿入贅。所以蘇夫人其實是正經的蘇家女,現在的蘇老爺反倒是個外姓。

有的沒的交代了一下,便隻讓薛淩日夜跟著大少爺蘇遠蘅,也從未吩咐過其他事兒,反倒一切待遇都按著蘇遠蘅的給。養的薛淩像個二小姐。

蘇家當真是和氣生財,且蘇遠蘅除了吃和買笑之外,實在沒什麽其他愛好,更遑論有什麽天怒人怨的行為。所以兩年一晃而過,薛淩連拔劍的機會都沒。就一日日的耗在這蘇府瑣事中,吃喝跑腿,以及去窯子裏把喝醉的蘇少爺扛回來。

蘇遠蘅行事也有意思,在外人麵前,永遠一副偏偏公子相,在相熟的人麵前就形骸放浪,第一次見她,略微打量幾眼:“娘親如今什麽破爛兒也往我房裏塞,我怎麽帶的出門。”

在日後的相處裏,兩人大多相顧無言。隻有薛淩去窯子裏扛他,他臉上才有點表情:“虧得京裏幾大家都是我蘇家產業,不然別人看見,還以為你這幅臉也不自量力的想來賣。”

直到有次估摸著是新來的姑娘嬌豔了些,蘇遠蘅醉的厲害。薛淩好言叫了幾句,他仍是摟著**姑娘不丟手。薛淩就拿蘇夫人壓了一句,蘇遠蘅連上衣都沒穿,就與薛淩動上了手。

他醉的厲害,薛淩又極不耐煩,最後沒收住,居然見了血。兩人都嚇的不清,後續的日子才消停些,薛淩權當自己是條狗,日夜的跟著蘇遠蘅。蘇遠蘅也隻拿薛淩當個物件,隨便她擺在哪兒,隻作看不見。

一開始的幾月,薛淩焦躁不已。她整日跟著蘇遠蘅無所事事,又在滿腔憤恨中走不出來,舉手投足都是戾氣。可日子一長,就放下了諸多。山水相逢,她甚至在街上看到過霍雲昇,隻是那時候她已經滅了衝上去殺人的心思。

蘇遠蘅這個人,常事**不羈。可在家業上,半點不含糊。薛淩跟的越久,梁國上下的事兒在她麵前就越發的清晰。越清晰,她就越不想見血。

殺人不過頭點地,殺人有什麽用呢。

她原不過一心等蘇遠蘅遇險,好把宋滄那條命還清。可跟著蘇遠蘅才發現,皇帝、世家、文臣、武將,人人都要花錢,人人總能拐彎抹角的跟蘇家扯上點關係。

她開始一點點的去留意蘇遠蘅手上那些大小紙片。上至宮廷秘事,下於田野秋收。

這世間,最鋒利的,竟然不是刀劍。

她願意參與,奇怪的是蘇夫人也並未阻攔,甚至有些時候,還刻意指導。薛淩學的極快,不出一年,說話做事就把蘇夫人平時做派學了個十成十。

這一來,蘇遠蘅日常更懶得理她。薛淩過慣了,反而安樂。日複一日的有事做事,沒事習武。

同時日複一日的等著,這個梁國,出亂子。

可惜,朝野安穩,四方升平,龍椅那位,民心所向。

薛淩的噩夢也就一日比一日勤,從一開始的十來半月一次,到現在,三五日就要心悸一回。

冷汗淋漓中,薛淩也會問自己,為什麽呢,明明我已經不去想了。起碼,在把宋滄那條命還清之前,她是真的忘了。可她還是要千百次從相同的夢中驚醒,避無可避。

這一夜醒了就未再睡,薛淩抱著劍縮在爐火旁靜靜的坐到了天亮。除了風漸漸的寒,這偌大的蘇府,似乎連樹葉落在地上的位置都未變過。

有丫鬟端了洗漱的用具魚貫而入,薛淩便退出房門,看著頭頂上的天空。這太平日子,什麽時候才過到頭呢。

早膳不過三個人用,仍是十七八碟。薛淩也仍是一如既往撿自己最近的往嘴裏塞。蘇夫人卻反常的夾了一箸子魚過來:“落兒你且嚐嚐這個。”

薛淩分不清是個什麽品種,也不關注這事兒。隻覺得入口格外鮮甜,微一俯身:“多謝夫人。”

蘇夫人拿著湯勺,極為優雅的攪著碗裏米粥:“這是漢水的鮆魚,清明前捕撈,一出水麵,就得趕緊料理了,先用豚油封凍,然後再儲存在冰窖裏。若是直接凍上,則食之如嚼蠟。此番折騰,當季已是稀品。待到冬日糧蔬尤缺,拿出來,化了豚油,將魚放到文火上煎至焦黃,撒些鹽粒,數十金也就這一碟了。”

她說的慢條斯理,蘇遠蘅卻不耐煩,直接拿過那一碟子價值不菲的鮆魚,整個扣在了地上。

這兩母子從來沒個好相與的時候,一眾人早就見怪不怪,丫鬟麵不改色的去拾地上糟亂,薛淩的手都沒停頓一下,繼續夾著些東西往嘴裏送。

蘇夫人放了手中湯勺,還是那幅笑吟吟的樣子看著蘇遠蘅:

“蘇家今年新送出的鮆魚凍,駙馬爺,說是有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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