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紫藤 他想,也許他該去寺廟裏拜拜了。

從曲陵江口走了大概半個時辰,這才到城門口。折皦玉從睡夢中迷迷糊糊的醒來,就聽見外頭突然多了喧鬧。

她無聲的看向折寰玉,期待她說說出了什麽事。結果證明光用眼神是沒用的,小阿姐根本沒有看她,咕嚕一下爬到車廂口,連馬凳也沒用,直接往下頭一跳,大聲尖喊道:“阿爹,阿兄!”

像隻飛奔而去的野馬。

折皦玉一愣,立馬撩開窗幔往外看,便見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正舉著阿姐在肩頭,他的身邊還有個十二三歲的男童。

兩人都穿著鎧甲,麵貌有五分相似,眼睛都很深邃,鼻子都很挺拔。

這大概就是她的阿爹和阿兄了。她好奇的仔細看了看,發現其實她跟他們也有幾分相似,側臉有點像。

——剛醒過來的時候,她也細細看過她和阿娘阿姐的臉,她跟她們也是相似的。

因為有了相似,她便有些歡喜,不由得抿唇笑了笑。折思之正抱著大女兒舉高親近,便見二女兒眼睛亮亮的看了過來,眸子裏含著歡喜和希冀,像是兩隻圓溜溜的葡萄。

是禦賜的葡萄……啊不,天賜的葡萄。

她長得可真好看啊!她怎麽能長得這般好看呢!他抱著大女兒飛奔過去,一隻手扶著肩頭的折寰玉,一隻手抓住了窗幔,往上一攏,折皦玉整張臉便露了出來。

他咧著牙朝她笑,“是皦玉啊。”

又唰的一下放下窗幔,大手揉了揉她的頭,“我是阿爹。你的頭發可真像我,茂盛得很,比馬毛還好看。”

折皦玉聽得很是歡喜。

馮氏卻瞪了折思之一眼,“還懂不懂誇人啦!哪裏有把姑娘家的頭發跟馬毛比的。”

再一轉頭,兒子已經爬上馬車來了。她也有三年沒見過兒子,連忙摟著喊,“心肝,可想死阿娘了。”

折冠玉已經有十二歲,是家中孩子年歲最大的,麵對阿娘的“心肝”之言,委實有些不好意思。

但確實很久沒見阿娘了,便由著她喊,隻是等折皦玉好奇的看向他時,又瞬間臉紅起來。

“阿娘,二妹妹還在呢,你別這樣亂叫!”

折皦玉捂著嘴笑起來,快活得很。

一家人都坐到了馬車上。折思之就發現折皦玉的毛病了。怎麽叫了幾句阿爹阿兄之後就不說話了呢?

雖然妻子在信裏寫過二女兒不怎麽說話,但真正見著了就覺得心痛心疼加發愁。

馮氏見他這般模樣,馬上就湊過去小聲道:“我告訴你!皦玉都這般了!母親要是對她不好,我就要拚命的!”

折思之這才想起家裏還有個難纏的母親。

他更加頭疼了,但還是要寬慰妻子,“母親對琬玉就很好。”

琬玉就是他們的小女兒,今年才四歲,本是要帶著一塊來接妻女的,結果臨行之前母親死活不願,說會吹了風會著涼,他便沒帶來了。

馮氏還不知道他的德行!遂冷笑一聲,斜眼看他,不再說話。

折皦玉對這些最是敏銳不過,瞬間就察覺到兩人鬧了氣。她坐在角落裏,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心裏倒是門清。

她家阿娘在別人眼裏是個人人羨慕的。出身不高卻娘家和夫婿都厲害,年紀輕輕便高升,又得了兒女,實在天賜的福份——阿娘自己也是如此認為的。

但她每每說起自己的好運道就要罵一罵婆母。

折皦玉經常聽見她跟舅母曆數婆母的罪過。

“那個老虔婆!她腦殼有毛病!我就不說她磋磨我的事情了,隻說懷寰玉的時候她生了回病,便說是被寰玉克著了,等寰玉一出生,她就請了和尚來做法事,我氣得要死,卻念著四子在外麵行軍打仗不能分心,忍著氣不對付她,她卻得寸進尺,竟然抱著寰玉去廟裏麵喝勞什子鍋灰湯,害得寰玉病懨懨一兩年,我殺了她的心都有了。”

四子就是折思之。

他幼時家貧,沒讀過什麽書,因家中排行第四,便一直四子四子的叫,後來被當今陛下賞識,便被賜了個差不多的名字:思之。

但馮氏不樂意叫那個,老夫老妻的,還是叫四子。

她呸了一聲繼續罵道:“等到生皦玉,她又摔了回,又說克著了她。我是膽戰心驚,生怕她再做出些荒唐的事情來,一直將皦玉帶在身邊,這才好些。”

她說到這裏就氣,"但她看寰玉和皦玉的眼神都帶著嫌棄,我每每見了,心裏都堵得慌。"

“倒是生琬玉的時候她做了個神仙送壽果的夢,便尤為歡喜琬玉,日日抱在懷裏,那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壞了。”

這般的愛是裝不出來的。所以當初老虔婆要帶著冠玉和琬玉去曲陵她才沒有堅持留下她們。

馮氏有自己的道理:“這般的世道,哪裏是真安定的呢?讓她帶著去曲陵也好,萬一安平不寧,他們在曲陵也有條活路。”

折皦玉聽了幾回,便大概知曉了阿娘和那位未曾逢麵的祖母之間的恩怨。

這份恩怨是消不了的。

大抵折思之也知道這個道理,於是一直悶不吭聲,不敢得罪妻子,也不敢得罪老娘。等帶著孩子們上去請安的時候,該是特意把大女兒和二女兒抱在懷裏表示自己的重視。

折老太太看了眼,並不理會,隻淡淡的笑了笑,看起來慈眉善目的:“路上可還好?”

馮氏:“好。”

折老太太:“好就多笑笑,你肅著張臉,倒像是我欠著你銀子似的。”

馮氏笑不出來。折思之連忙招呼妻女等人回去歇息。

“趕了這麽久的路,早就疲憊不堪,還是快去休整休整吧。”

馮氏就順勢抱著三女兒站起來,要帶著回去。折老太太剛要叫她留下小孫女,便見兒子已經要發脾氣了,隻好忍下這口氣。

然後一轉頭,便見折皦玉正盯著她看,那眼神仔仔細細掃著她的臉,好像要剝下她一層皮似的,讓她覺得很不舒服。她不好朝著個孩子生氣,隻好扭過臉去。

折皦玉就也轉過身走了。

折寰玉過來牽著她的手,“你方才看祖母做什麽?”

折皦玉:“她跟我不像。我跟你們像,跟她不像。”

折寰玉高興的道了一句:“好妹妹!你說得很對!今晚給你加個雞腿吃。”

折皦玉腳步輕快:“好啊。”

但許是舟車勞頓,路上太累了,一碰床竟然直接就睡了過去,連晚飯也沒吃,自然也就沒吃著雞腿。

但卻夢見了蜀王殿下。

蜀王殿下的封地在蜀州。她當年就是被賣到蜀州去了。但她從來沒有出過蜀王府的門,沒見過蜀州的天和地。

夢裏的她依舊在那個熟悉的王府花圃裏,應當是個春日,院子裏的紫藤蘿爬滿了牆,她折了些下來,做成了一個小背籮。

“阿蘿——”

殿下在廊下喊她,“折一支海棠來。”

她就背著小背籮去海棠樹下摘花了。

但樹好高,她摘不著。

她準備爬樹了。

殿下就笑,“那就我來吧。”

殿下的性子慢,站起來慢吞吞,挽袖子慢吞吞,走路慢吞吞,她這般的性子都有些著急了。

她轉過身去喊,“殿下,你快來啊——”

然後站在海棠樹下愣了愣,她不會說話啊——她怎麽會說話了呢?

她不是個啞巴嗎?

她惶恐的想去找殿下,但他平日裏坐著看書的遊廊底下空空無人。

“殿下——”

她眉頭緊皺,睡夢中喃喃出聲,“殿下——”

……

齊觀南做了個噩夢,驚了一身的汗。他起身倒了杯茶喝,還在想剛剛的噩夢。

貼身大太監立馬聽見了動靜,趕緊進來,“王爺?”

齊觀南擺了擺手,“無事。”

他是個看起來十分溫雅的人,即便相貌陰柔,卻因自帶著的貴氣讓人不敢直視。

太監彎腰退了出去。

齊觀南繼而頓了半響之後,從小箱子裏麵拿出了一幅畫。這是他上個月畫的。

將畫慢慢展開,畫的是他自己。

隻是臉龐更加老成些,看起來大概二十五六歲的模樣。

而他今年才十六歲。

畫上的他,胸口還插著一把刀。隻需看一眼,便知道畫上之人已經氣絕身亡了。

齊觀南深吸一口氣。

今夜,他又夢見了畫上這一幕。

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夢見自己的胸口插著一把刀了。

第一次他隻當時自己胡思亂想,但因夢境過於真實,出於好奇,便將夢境畫了下來。

等第二次再夢見同樣的一幕後,他心裏起了嘀咕。

今日是第三回 。

這回倒是比起前兩回更加清晰了些。至少,他看清了夢裏的他穿著的衣裳上畫著纏枝牡丹。衣裳不像是京都或者曲陵的樣式,反倒是蜀州那邊時興的寬袖。

但他沒去過蜀州。倒是喜歡牡丹是真的。

他將這些細節添在畫上。

然後閉著眼睛細細想了想,微微一頓,便又凝神在‘他’的手裏畫了一支小小的紫藤花步搖。

像是女子的頭麵。

他畫完之後,將筆擱置在一邊,認認真真看這幅畫,皺著眉又將它鎖回了箱子裏。

他想,也許他該去寺廟裏拜拜了。

作者有話說:

晚安晚安。

更新是在晚上十二點前,十一點到十二點這個樣子哈。感謝在2023-06-20 21:48:10~2023-06-21 23:07: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來了吧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當噠當 10瓶;不來了吧 6瓶;思卿、江倚笛 3瓶;wen、橘子樹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