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滴滴落汗, 顫顫心慌。
朝臣低垂著頭,看著鞋麵,白色祥雲被汴都皇城的泥濘染成了黑色, 濃濃的不詳。
武皇想著他的百隻羊, 嘴角微微斜揚, 讓自己捏造出妹妹話本裏的半臉冷漠, 半臉邪獰,看他們顫顫巍巍的樣子就知道他的唬人效果達標了。
軍師眼神餘光瞧著這想讓人打一拳的臉, 閉眼, 平心靜氣。
他最近胸口悶, 心跳快, 去道館走了一趟, 道長讓他少生氣。
他要是短命, 都是皇座上的狗東西害的!
哦, 現在不能說皇座了, 金燦燦的純金的皇座被狗東西給賣了。
李先生也站了三個小時,兩條腿和軍師一樣, 抖得像冬天挨凍的畜生。
讓他挨了這遭罪的玩意事先沒有跟他們商量,早朝直接幹起了土匪行當。
他琢磨著自己這個被五花大綁抬下山的先生,不是來出謀劃策的,是來善後擦屁股的。
大朝上壓著朝臣不放,拿錢來贖, 汴都不要了是吧?武國不救了是吧?皇位不保了是吧?臉不要了是吧?
臉?他又陷入了慣性思維誤區, 這玩意什麽時候要過臉?
全朝心裏怨聲載道, 屁不敢放一個。武皇對他們太失望了, 他還以為他們會痛批他,讓他好趁機敲詐一把。
他不殺他們, 站在這裏的都沒做過大惡,除了有點良知的不好不壞的官,剩下的都是被世家扶出來的“好官”。
武皇摩挲著妹妹來信上的“殺”,心情不錯,他的快速成長來自心底第一次浮出殺氣。
妹妹的信裏有殺氣了,妹妹成長了,讓妹妹成為武國女皇指日可待!
心情美麗的武皇換一個姿勢繼續斜躺,從賣掉純淨的皇座讓士兵了吃了一頓有肉沫的飯後,他上朝都是怎麽舒服怎麽來,反正他在迂腐的人眼裏已經是個荒唐的皇帝,他無所謂了。
像李先生和軍師這樣有大才華的人隻會欣賞他的魄力,不會在意這些小節。
李先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軍師:憑什麽隻讓我的眼睛被刺痛?都來看一看他們把一個沒病的皇帝逼成了什麽瘋樣,這一位可是他們曾經真心實意誇讚的皇子儀態。
武皇終於瞥見了李先生不堪長久站立的柔弱身板,慢條斯理道:“你們快些,李先生都站累了。”
被全朝注視的李先生,紅了臉,綠了臉,黑了臉。
李先生:滾!!!
軍師看到李先生罵人的眼神,心滿意足。
他就是說,他打破讀書人文雅成了罵髒話的莽夫,李先生也不能獨善其身。
三個好朋友怎麽隻能兩個跳進泥坑裏?大家一起變黑才完整和美。
武皇不想威脅他們的,可是他們不自覺。
武皇猶如猛虎捕獵羚羊時的腳步輕俏,和顏悅色,慢悠悠道:“我前幾日發現一處宮殿裏的草長的最是肥沃,一口氣養上五隻羊都不成問題。我問老太監,這處的草為何如此茂盛。老太監說,這裏埋的人最多。”
武皇突兀地暢想他的野望:“沒錢吃肉了,我想在皇宮養一百隻羊,就怕皇宮的草不夠吃。”
全朝聽懂了武皇不算含蓄的威脅,他們以前受到的威脅都是他們揣測而來的壓迫,現在直接麵對武皇無遮無攔的死亡警告,他們意識到武皇沒有耐心了。
一個平時在朝廷上悶不吭聲的官員慢吞吞地走到信使麵前,提筆寫信。
他在信裏暗戳戳地讓家人去挖一挖做祖宗的東西。現在他家裏不富裕,可誰家祖上沒有闊過?
他家的祖宗最喜歡禍禍兒孫,禍害到他這一輩隻剩下他這一支脈,他要是沒了,他們可就斷子絕孫了。
在斷子絕孫和被挖墳頭之間,他相信他的祖宗們會和他做出一樣的選擇。武皇都挖了,他有什麽不能挖的。有了鬼,也是武皇在前頭頂著。
信使: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感覺這人有點興奮。
當拋開了道德約束,許多庶子出身的官員對祖上的怨氣比武皇還大。有一個帶頭的,他們果決地上前。他們有妻有子有薄產,對死亡的恐懼超過了對鬼魂的恐懼,對武皇的敬畏超過了對鬼神的敬畏。
武皇把被子堆到身後,斜躺著,舒舒服服地等著。現在站出來給家人寫信的都是窮的,收不到多少錢。真正的聚寶盆還沒有站出來。
長達三天的拉鋸戰讓收到內線消息的北海女皇和女相再一次震驚了。
女相:“他是徹底不要體麵了? ”
女皇思索片刻,緩緩道:“不破不立,他想從根子上破掉武國的弊病。”
女相若有所思。
女皇:“我對武國的變化有了些期待。”
北疆,長公主收到了哥哥的信,小滿滿急飛送回來的,還是熱乎的昨日之事。
信裏的頭等大事就是一百隻羊,長公主詢問嬋嬋,嬋嬋問小滿滿,小滿滿驕矜地瞥長公主一眼,扇扇翅膀,點點頭。它是雪雕首領,在它的聰慧帶領下,每個大雪雕都能自己養活自己了,不會飛的雪雕崽崽也有輕鬆的工作賺自己的奶粉錢。它隻管雕群安危,不接其他人的活兒,除非它養的人類小崽崽開口。
小滿滿用翅膀呼嚕呼嚕嬋嬋的小揪揪,飛入空中,響亮的一聲咕——
所有大雪雕飛入高空,跟著小滿滿飛入北海草原。
井象:“它們去我們北海草原偷羊! ”
全丞:“攔不住。”
他和小滿滿打過一架了,沒打贏。
小滿滿出發前對大白白咕咕了兩聲,大白白甩甩毛,伸個懶腰,圈住嬋嬋,懶洋洋地趴下來。
全丞看著保護嬋嬋的大白白,評估彼此實力,確定自己還不是大白白對手。
能夠打敗小滿滿和大白白的隻有金奴和大將軍,湘湘和它們一直打一直沒有贏。大將軍忙著給嬋嬋帶兵,金奴忙著貼身保護嬋嬋。他暫時自學,他是全摩多部落人,他擔心大將軍和金奴不願意教他真正的武功。
格依端著一大盆子奶磚頭過來,自己嗦一塊再抓一塊給嬋嬋,完全無視井象和全丞。奶磚頭是她爺爺給她郵寄過來的,她想給誰吃就給誰吃,看著就壯實的人不配吃奶磚。
對全丞的煩惱,格依略有所聞,在吃奶磚和給嬋嬋磨墨水的忙碌間隙還能慢悠悠地回應全丞的煩惱:“你成為嬋嬋的人不就能學到真功夫了。”
井象和全丞同時看向他。
井象:“偷我北海的羊還要搶我北海的人,我不同意!”
格依眯眼一笑,奶磚吃膩了,就把奶磚蘸一點墨水,墨水是嬋嬋娘用黑豆子皮做出來的,能吃,還好吃。至於井象的臉色,她理都不理。她心裏有個大計劃,她想勸說爺爺把整個格依部落遷到北疆。現在不能說,要徐徐圖之,讓他們一點點發現北疆的好。這樣她就能跟著嬋嬋無憂無慮,不用嫁給北海皇帝了。
嫁給井象其實無所謂,但井象不一定是北海皇帝,萬一他像武皇一樣半途不想當皇帝了,或者他出意外了,她還得嫁。
她懶,又不傻。
每次長公主遇見再生氣難過的事情,長公主看見嬋嬋和嬋嬋哥哥就變成了受委屈的小女孩,嬋嬋和嬋嬋哥哥會很耐心地哄長公主開心。每次被哄完,長公主都能元氣滿滿地去辦事。
她琢磨出來了,別管她是想以後懶懶散散地過日子的人還是想像長公主這樣轟轟烈烈幹大事,她想要幸福的話,都得嫁一個溫柔的男人和一個溫暖的家。
井象看見全丞真的在認真思考格依的建議,生氣了,扔掉手上的木刀,走向暗衛藏身的地方。
暗衛不想在北疆這個地方露麵,猶豫了一個呼吸,果決地換一個藏身的地方。
井象在暗衛前幾日暗示的地方沒有找到暗衛,氣大了,“出來!”
茵茵抱著一摞小賬本走過來,比井象更凶,“喊什麽喊!”
因為小飯飯,井象一直在茵茵麵前矮一頭,茵茵一出現,他的火氣就變成了虛火。格依和全丞要顧慮井象的身份,在井象態度強硬時,兩人偶爾會讓一讓。茵茵完全沒有,她是他的監督人,他要是對小飯飯不好,她立刻帶雪雕群來一次多打一。
雪雕群和北疆人都聽茵茵的話。嬋嬋的藏寶箱給茵茵管著,藏寶箱裏雪雕最愛的小紅果,除了小滿滿隻聽嬋嬋的話,其他雪雕都是誰給它們小紅果它們聽誰的。骷髏車隊的糧食歸茵茵管,到了北疆,將軍把糧庫給了嬋嬋,嬋嬋又給了茵茵。茵茵把一個大人都難以全盤撐起來的北疆糧庫全撐起來了。
茵茵一把拽住井象的腰帶拖向嬋嬋的方向,茵茵跟著金奴練功後,力氣變大了,她能拖得動他。井象對誰都不怯,就是對茵茵有點怯。小飯飯賴上他時,茵茵沒完沒了的哭聲,讓他不敢掙脫腰帶上的手,一臉喪喪地被茵茵拖到了嬋嬋麵前。
嬋嬋笑嘻嘻地嗦一口大奶磚。
她看出來了~
他們的生態圈已經形成了閉環。
穩定又和諧。
井象看著對他凶巴巴的茵茵對嬋嬋笑得可可愛愛,還撒嬌地讓嬋嬋親親她,歎氣。
他想不通。
他怕嬋嬋就算了,大白白和小滿滿都是不管是非的偏心眼,把嬋嬋保護的嚴嚴密密。
他為什麽怕茵茵?
小滿滿帶著雪雕群去偷羊了,沒雕保護她了。他能打得過她!
她的殺手鐧也隻是哭,他堵上耳朵忍一忍就是了,他為什麽要怕她?
茵茵給嬋嬋快速說她對北疆糧倉的安排,“北疆的戶籍有些亂,需要重新統計整理。”
嬋嬋:“好。”
茵茵抱住嬋嬋:“我們一家一戶地過去,說說話,聊聊天,把嬋嬋寫的小日記給他們說一說,讓他們更有力氣幹活。”
井象忍不住了,急火火地開口:“北疆一萬多人了,你讓嬋嬋一家一戶地過去,有什麽意義?想宣傳直接在大喇叭裏宣傳就是了。”
茵茵:“你不懂。”
她不鄙視他的短淺,他沒看過嬋嬋親手寫的小日記,不懂她和嬋嬋的野望。
井象不想跟茵茵吵架,看向嬋嬋,在大白白虎視眈眈的眼神下,他的聲音不知覺地放輕柔了,“嬋嬋想挨家挨戶拜訪嗎?”
嬋嬋把吃不完的奶磚給茵茵吃,緩緩點頭。
天暖和了,哥哥不用擔心她被冷風凍病了。
耗時長也沒關係。
說好的,給哥哥看人間喜樂。
一年不夠,那就三年。
三年不夠,那就三十年。
不做,怎知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