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軍師和李先生兩個“文弱書生”的把風不可信, 一個人把一車車的陪葬品從皇陵拉到皇宮是一個大工程,那麽長的一條路,那麽多雙眼睛, 兩人守著頭和尾, 不讓人圍觀已是用盡了心力, 他們擋不住暗處的眼睛。

百年的王朝, 千年的世家。幾十年的世家叫喧跳梁,被武皇摘了腦袋。幾百年的老世家隱在背後, 龐大的根基遍布汴都的每一個角落。他們培養了幾百年的眼線和死士是一個讓每一屆皇帝都為之寒顫的數字。

誰來繼位是他們暗暗引導的。前太子發現了他們想讓他做提線木偶, 警戒他們的時候, 他們立刻改變陣營扶持大皇子。其他皇子趁亂上位牟利, 最終同歸於盡, 把皇位剩給了不想做皇帝的武皇。

而老世家仍能全身而退, 猶如被兔子撞了一下的大樹, 兔死, 大樹紋絲不動。

他們的眼線告知了他們武皇掘祖墳之事,他們召集家族善謀之人來商議武皇背後的深意。他們以前沒有把武皇放在棋盤上, 如今處處被動。武皇掌握著軍權,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想硬碰硬。

他們猜測了種種的帝王明謀和種種的陰謀詭計,唯獨沒有武皇為了挖陪葬品賣錢這個簡簡單單的真相。

東岩皇子還在忙著內鬥,曾經安排在武國的暗線也在三年大旱時撤回了國內。南沙和無樓在瞧東岩的熱鬧, 時不時地插手得些好處, 對死氣沉沉的武國不感興趣, 等著武國被天災弄死後他們輕輕鬆鬆地撿現成。一直提防武國兵力的北海中心城女皇竟是第一個知曉的。

女皇凝眉:“困獸最是危險, 他們卻作壁上觀。”

女相曾是女皇的陪讀丫鬟,在朝廷上是君臣, 在私底下是同甘共苦的家人。她給女皇倒一杯降火茶,“也許我們可以考慮對待武國的態度。”

女皇一飲而盡,眉頭不展。北海貌合神離,中心城和各個部落各自為政,她上位後加強了對部落的掌控力,可還是不夠。北海的凝聚力遠遠不讓武國。武國無法對抗四國的圍攻,若武國撇開其他三國和北海草原部落,聚集全部的兵力快馬加鞭攻打北海中心城,結果便是玉石俱焚。

女相所想和女皇一樣,“希望武皇不要發瘋。”

“把全部的兵力聚集汴都恐嚇老世族,哪一國哪一代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女皇揉揉長久失眠而急促跳動的胸口,繼續道,“武皇辦的事兒都透著一股清澈的蠢。”

女相忍俊不禁:“也許是大智若愚。”

女皇:“無論如何,他一石二鳥了,恐嚇了武國的老世家,也震懾了覬覦武國國土的人。獨山而居的老虎尚不願意與成群結隊的饑餓鬣狗爭食。你警告那幾個接壤的草原部落,讓他們安分點,也護好自己的東西,別被武皇聞著味找過來。”

女相:“一國之君,也得給自己留些顏麵吧,他還能不要臉地搶?”

女皇:“他都能鑿了自個祖宗的墓。”

說到鑿墓,兩人有片刻的無言以對,她們還沒有消化這件事。

行走北海草原的車隊,熱熱鬧鬧。

茵茵:“皇陵的陪葬品都很貴嗎?”

長公主:“貴!繼位後就開始攢,攢個幾十年,全部帶走。”

格依:“難怪你們一代比一代窮。在我們格依部落,好東西都留給子孫,隻帶走貼身衣物。這樣兒孫不會看見老人的衣物後傷心。”

茵茵:“我們村子都是挖個坑埋了,什麽都不帶。”她出生時,村子已經開始多災多難一切從簡。

格依問全丞和井象:“你們的呢?”

全丞:“中心城每家的葬禮都不一樣,皇室的葬禮隻要一個好看的大棺材。”

井象:“沒有葬禮,快死時回饋大地。”

車廂裏所有小孩子看向井象,嬋嬋也好奇地看過去。

茵茵:“怎麽回饋?”

井象:“血肉入沙漠,骨骸入大海。”

柳娘掀開車簾,笑道:“你們一群朝氣蓬勃的清晨小太陽,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不讀書玩耍,說什麽葬禮,你們也不怕晚上做噩夢,都歇歇嘴,過來背書。”

車廂裏的所有小孩子挨個給柳娘背書,嬋嬋也不例外,奶聲奶氣地背誦格依昨日教她的格依部落草原歌,歌詞裏含著格依部落的生存經驗。

熱熱鬧鬧的還有汴都的皇宮。

武皇手裏拿著舊衣服撕成的抹布擦他拉回來的陪葬品,他連地上擺放的鎮四方大銅鼎給生生地扛回來了,若不是他力氣大,一般人還真扛不出來。

能看出來是陪葬品的金玉器,全部拆開,金子捏成金元寶,美玉讓小滿滿全部帶給妹妹,讓妹夫做成飾品賣給富貴南沙。賣不出的大銅鼎一類的全部熔了做兵器和護甲。討巧的精工藝品磨掉標記,擦亮,再換一個鮮亮的盒子賣個不知情的東岩。

不需要磨合,皇宮三人當天組成了流水線。武皇間歇式掘墳提供貨源,軍師分門別類包裝,李先生去東岩賣貨。

包裝盒不夠時,軍師自己做,他也是現在才知道他有木工天賦。武皇和李先生一如既往地發揮穩定。武皇的貨源不斷,每天挖每天樂。李先生把東岩的大商人忽悠的拜了天地做兄弟。

武皇樂了好幾天後瞟了一眼皇座,由衷感慨:“做什麽事情都比做皇帝好。”挖墳都比做皇帝開心。

軍師:做木匠都比當他的軍師舒心。

李先生:做大商人都比輔佐他輕鬆。

武皇:“我現在有錢了,可以給北疆送點。”

提起北疆,想要立刻辭官幹木工和做生意的軍師和李先生再一次收心了,眼睛亮了,臉上也不由自主帶出了笑。

軍師:“北疆糧食多,不需要急救錢。”

李先生:“真想去看看他們的糧倉。”

北疆的糧倉全部裝滿了,臨時新蓋的糧倉也裝滿了!

將軍和夫人站在糧倉前,身後是所有的北疆人,有出生後第一次吃飽了飯的孩子,也有死而無憾的老人。

將軍和夫人對望,眼前不知不覺水霧蒙蒙。他們曾在絕望中這般對視著熬過了一個個失眠黑寂的夜。今日的執手淚眼是慶幸他們在無望中固執的堅持,是感恩嬋嬋他們帶來的光,這些光是炙熱的刺疼眼的,唯獨炙熱,才可融化凝凍了幾十年的寒冰,唯有溫暖的疼痛才能喚醒他們僵木死朽的心。

大壯背著裝滿了疙瘩餅的草簍一步深一步淺地走向後山,身邊還有三個,一個是背著一歲弟弟的六歲哥哥,一個是背了兩張疙瘩餅的三歲弟弟。

他們去看爹娘。

“爹,我能養活弟弟了。”

眼淚落在沒有字的墓碑上。

“娘,家裏有很多很多吃的,明年會有更多吃的,冬天還會有暖和的衣服。我和弟弟能吃飽穿暖,不去找你們了。”

他以前來看爹娘都不哭,爹娘死的時候他也沒哭,他知道自己和弟弟會很快來找爹娘。

現在他可以哭了。

一歲弟弟和三歲弟弟對爹娘沒有印象,看見哥哥哭,自己也跟著哭。

手背抹掉淚,六歲哥哥掰開一塊疙瘩餅給兩個弟弟,立馬不哭了。

六歲哥哥把疙瘩餅放到墓碑上,“爹,娘,這個就是嬋嬋帶到北疆的吃食,可好吃了,吃了還不會肚子疼,將軍說這是正經的吃食。每家每戶的地窖都裝滿了,大糧倉也裝滿了,能吃很久很久,吃到我和弟弟長大。我和大壯哥跟著將軍練劍,大壯哥想長大了跟著葉子叔保護糧倉,我想長大了去保護嬋嬋。”

六歲哥哥眼睛裏沒有了水汽,全是亮晶晶的光。

“爹娘知道嬋嬋嗎?嬋嬋特別好認,就是咱們北疆最漂亮的那個小娃娃,身上的衣服都繡著小白兔。”

六歲哥哥從一歲弟弟的脖子上拿出一個小白兔木雕,“這個是嬋嬋送給我的,弟弟生病的時候我送給弟弟了,弟弟喝了嬋嬋娘留下來的草藥包第二天就好了。嬋嬋和嬋嬋娘救了咱們家。”

六歲哥哥再把小白兔木雕藏回弟弟的衣服裏,叮囑爹娘:“嬋嬋身體不好,要非常小心地照顧才不生病。鬼的陰氣重,爹娘遠遠地看一眼嬋嬋就好,不要靠太近。”

六歲哥哥想了想自己還有什麽沒有說的,沒有想起來,還是三歲弟弟提醒了他,“哥哥,名字。”

六歲哥哥誇獎地拍拍弟弟的頭,繼續跟爹娘道:“我和弟弟有名字,我們自己選的,我是衛守月,二弟是衛守北,三弟是衛守疆。我守護嬋嬋,弟弟守護北疆。”

一歲弟弟聽見自己的名字,飛快地爬過來,爬到哥哥的背上。

六歲哥哥認真道:“我現在還要照顧弟弟不能去保護嬋嬋,爹娘先替我去保護嬋嬋。嬋嬋是咱們北疆的,鬼神都不可以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