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禿鷲盛宴, 鬼門長開。

叮叮白骨在城門滯留許久,在城門守衛不理解的眼神下,收斂屍體, 又在他們驚懼的眼神下, 火葬屍體。

緩緩行, 身後烈火熊熊, 身前黑鴉啞啞。

淒然,寂靜。

車輪滾滾, 風嘶, 蟲鳴, 綠芽悄悄。

白歲掐一株發新芽的小疙瘩苗, 嚐一嚐, 苦澀, 腥臭, 丟掉, 小聲嘀咕:“在我老家那邊,罪大惡極的人上刀山下火海, 死刑犯和妖魔鬼怪才火葬。就是隨便挖個坑埋下去也比火葬好呀,大不了我出個錢給他們辦一個簡單的葬禮。”

嬋嬋撿起他丟掉的小疙瘩苗,小心地栽到小花盆裏,在白歲難以置信的眼神下用兔耳朵大木勺撈一勺茵茵哥哥漚的肥料摻水放入小花盆裏。

肥料很臭,其他人撈肥料時沒有看見她濺到了她身上。

即使如此, 她也開心。

隻要不是屍臭。

“你去撈那玩意幹什麽!臭烘烘的!你還吃不吃飯了!”

白歲的質問因震驚而單薄尖利。

嬋嬋不理他, 背過身, 挪一挪, 遠離他。

她不吵架。

睡好久才攢出來的力氣要用在刀刃上。

穆月給嬋嬋換外衣,嬋嬋卷袖子, 力氣小,卷不起來,乖乖地伸手讓哥哥卷袖子,洗洗臉蛋,洗洗小手。

穆大林揉一揉嬋嬋的頭,眼裏全是溫暖的笑,取走兔耳朵大木勺,掛到堆肥的大木桶上。

掛在大木桶上的兔耳朵大木勺似乎打開了一個奇奇怪怪的開關,嬋嬋被哥哥搓臉蛋時,路過這裏的人突然多了,每個路過的人都偷偷地揉她的頭。

她洗完臉蛋,戴上兔耳朵小帽子,換一個人少不擋路的小角落吃飯。路過這個小角落的人又突然多了,每個路過小角落的人又偷偷地捏她的兔耳朵。

栽小疙瘩苗用了好些力氣,隻剩下的一點點力氣全用來吃飯了,半閉著眼睛慢慢吃完嘴裏的小疙瘩餅,軟軟地趴到哥哥懷裏,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穆月從妹妹手裏取走剩下的疙瘩餅,遞給茵茵。茵茵已經吃了半塊疙瘩餅和兩碗野菜湯,沒有吃飽,但不會餓的肚子疼了,沒舍得吃這幾乎整塊的疙瘩餅,和她攢了很多塊的疙瘩餅放到一塊。

看到攢了一大包的疙瘩餅,茵茵大滿足,仔細地裹緊,藏到嬋嬋的小被子裏,小心翼翼地捏一捏妹妹的睡帽兔耳朵,躡手躡腳地離開車廂。

茵茵直奔白歲,跳到石頭上,再飛撲到白歲的背上,勒他脖子,擰他耳朵。

怒氣初現,白歲看見了茵茵的哥哥和爺爺魚死即網破的眼神,雙手雙腳被貼上了禁錮符,沒了力氣。

小皇女拽一把大白白的尾巴毛,瞟一眼白歲,“我哥要是在這裏,他會這樣。”

小皇女學哥哥的模樣,嗤笑一聲,陰陽怪氣:“金銀珠寶堆砌出了麻木不仁和軟弱無知。”

“啊,這個時候突然有點想我哥了。”小皇女隻想了這一句話的時間,還沒有從背包裏拿出信紙寫信她就不想了,繼續吃牛肉條喝野菜湯,不寫信了,怪累手的。

小皇女手下的尾巴毛顫巍巍,驚嚇過度脫離本體,隨著風落在茵茵擰著白歲耳朵的小黑手上。

茵茵對著他咆哮:“你是笨蛋嗎!他們都是病死的!那麽多人,一個個地裝棺材,一個個地埋,咱們一輩子都呆在這裏得了!你別的不知道,總該知道土裏有老鼠吧!城門為什麽關著不讓進!病會傳染!要不是你話裏還願意給他們花錢,我們早就不要你了!”

“髒髒髒!臭臭臭!我們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就你能看見!就你就能聞見!它臭,它髒,它能讓疙瘩苗長的快長的好!它能讓我們有更多的土疙瘩去救人!它在這裏就是黃金!它在我們心裏就是寶!走到現在,你怎麽還什麽都不懂!你沒發現沒人願意跟你說話了嗎?”

發出重擊靈魂的一問,茵茵鬆開小黑手,跳下佝僂的背,老氣橫秋地歎著氣坐到火堆前。

小皇女欣賞她,分她一塊牛肉條,“罵得好,有些人不罵不懂事。”

茵茵依然舍不得一口吃掉牛肉條,撕成更細的牛肉絲,吃一點,剩下的藏起來。

小皇女瞧見她藏牛肉條的模樣,從她的大白兔背包裏抓好出一把的牛肉條給她。

茵茵有了一大把牛肉條也沒舍得吃一條,她嚐了牛肉條的味道便足夠了,這些牛肉條她全藏起來,能在沒吃食的時候救很多命。

城門不開,繞道而行。

石路難走,故障種種。

墨巨在睡覺也枕在頭下不離身的大包裹裏翻來翻去,翻出一團濁玉般色澤的東西和一個裝了紫色**的酒壺。他借來一個大鍋,放入濁玉物加熱,再倒入酒壺中的紫色**,又加入零零碎碎的東西,大包裹空了一半。

適應了車廂顛簸的嬋嬋這一晚睡比往日安寧,被哥哥抱起來洗臉時,她看見了車廂輪子的變化。

實心車胎?

書裏提到過嗎?好像沒有。

“棒!”嬋嬋把自己今日份的小甜餅送給墨巨,“繼續改進,擴大生產,賣出國門,掙大錢!”

小甜餅的威力巨大,墨巨短短十天,改進了五次,每一次的改進都讓車輪更快車廂更穩,直到距離下一個城門還有三天,他暫時把車輪改進交給了小弟子,他和大弟子用三天時間給嬋嬋做了一個暗器,暗器用了兮娘的藥物。

暗器可以讓人當場死,僥幸存活,毒粉發揮作用。這是墨巨的做事原則,不留後患。

汴都,大軍集結,訓練有素的士兵本該精神爍爍,卻在蔓延的饑餓下,呆滯如傀儡。

朝中群臣仍在反對,軍師和李先生清寡悠悠地站到武皇的身後,在必死的絕路麵前,即便是凶獸,也會發出最後的一聲嘶吼。

群臣麵色潮紅,激烈反對。

“沒有軍隊的汴都還是武國的汴都嗎?四國**,隻需兩日便能瓜分武國!”

“士兵們的職責便是保護武國,危急時刻離開武國豈不是逃兵!”

武皇冷冷地看著他們。

在冰冷的目光下,他們看出了武皇的孤注一擲,潮紅的臉迅速褪去了顏色,蒼白慘淡。

他們非常清楚,武皇在士兵百姓和貴族世家之間,選擇了士兵百姓,當武皇帶著士兵們離開,他國入侵,受到毀滅性災難的是他們所代表的貴族世家,無積蓄的百姓早在這三年的連續災荒和嚴寒中時時瀕臨死亡,已經觸底,不會更壞了。

武皇破釜沉舟的決心,讓他們心驚肉跳。

武皇:“你們沒有別的選擇,隻有合作。”

隱藏於骨子裏的傲慢還沒有脫去清高的外衣展露出來,便被雷霆之怒劈裂。

布置了長達半年的計策生效,在汴都深紮了千年,根深蒂固的老世家終於慌了。

用整個軍隊做局,武皇和李先生都進入了棋局做棋子。

一直蒙在鼓裏的小太子坐在姑姑身前,幫姑姑擋風,鄭重其事問姑姑:“哪個國家會先占領汴都?”

同樣被騙的長公主:“北海。”

小太子歎氣:“父皇給北海女皇寫信了,女皇拒絕接手,嫌咱們武國土地貧瘠氣候不佳,不要。”

長公主惆悵:“說的也是,誰願意千裏迢迢地來占領一片天災連連的貧地。北海女王帶兵過來,不是入侵,是扶貧。”

武皇還在演:“世態炎涼啊,咱們武國風調雨順時,他們想法設法地搶,現在咱們武國有難了,他們一個個的做縮頭烏龜。”

軍師憂傷:“幼時聽師祖說,大水淹沒了一個島嶼小國。多年後聽友人說,火山掩埋了一個依山小國。時至今日,天災滅國,我要親身經曆一番了。”

李先生搖晃絲金扇,清風淡雲笑悠悠。

看不見摸不著的老世家終於動了,他和武皇擺出的大局可以砸爛棋盤了。

他們昨夜送來的絲金扇這不就用上了。

武皇:“天該晴了。”

李先生:“是該晴了,大風大雨都來過了。”

大雨砸頭,項良急慌慌地躲到樹下,婉娉任由雨水打濕衣服,仰頭看天。

項良陰沉沉:他絕對不會讓出遮雨皮衣的!

婉娉披著遮雨皮衣慢悠悠地走在前麵,鬱鬱喪喪的項良濕淋淋地跟在後麵。

這皮衣是他讓的嗎?是他誠惶誠恐,雙手供奉上的!他心裏的苦,有誰知?

婉娉已經等了許多天,小雪雪仍沒有帶信回來。

項良看著她的眼神日漸狂亂,心裏慌,“深呼吸,平心靜氣,嬋嬋也許遇見麻煩了,有我妹妹在,不會出大問題。別看我妹妹每天都莽兮兮的,她的心計不比我少,甚至更勝一籌,她要是想使壞,沒人是她對手。”

咕——

小雪雪繞城哀鳴。

這是一座死城。

一步一病骨。

天地失色。

“這世道,還能好嗎?”

“能!”茵茵堅定而狂熱,“我們有嬋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