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死亡威脅凜至,將軍敲擊大鼓,北疆家家戶戶打開院門,走出家中的青壯年。他們身上的盔甲依然整齊,他們手裏的武器依然無塵,可盔甲已鏽跡斑斑,武器已單薄如紙。

將軍看著他們,五髒六腑撕扯絞疼。

一場地裂後,看不見底的懸崖阻斷了汴都和北疆的官路,糧食和武器無法運至北疆數十年,盔甲和武器是他們從父輩手裏接過來的。

北疆的每一個人都知道,武國的北疆將成為北海的邊疆。

衛家和方家世代守護北疆,祖訓在上,北疆葬送在這一代,衛家和方家必會幹幹淨淨地結束在這一代,祖輩守護的清譽有始有終。

將軍想要破釜沉舟,可他看著士兵們一雙雙信賴的眼睛,狠不下心。

將軍妻何嚐不痛,她閉了閉眼睛,再睜眼如破曉寒劍,“不足一成,再敲!”

將軍敲擊大鼓,一座座破破爛爛的院門再次打開,一張張稚嫩的臉走出家門。

將軍扔掉鼓槌,轉身進入無人房間,蹲在地上,抱頭無聲悲嚎。

將軍妻撿起地上的鼓槌再次敲擊,家中垂淚女子走出院門,鎖上門,走到家人身側,此時她們眼中沒了眼淚,隻有陪著家人一塊入地獄的欣喜。

將軍妻看著遠處孑孓獨行的老人和不足六歲的孩子,眼睛幹澀,喉嚨脹疼。

第一陣鼓,家中壯年出,不足三千,第二陣鼓,家中少年出,不足五千,第三陣鼓,家中婦孺出,不足九千。

當年赫赫有名的十萬北疆軍便是如今的淒涼模樣。

將軍整理好了心情,一身盔甲虎步龍行,指揮小將列陣訓練。

北疆全民皆武,共進退。

夜無月,漆黑的臥室,夫妻兩人睜著眼睛靜靜地看著彼此,想著背後的人命,無法入眠。

將軍:“我恐怕要對不起列祖列宗了。”

將軍妻:“我陪你。”

將軍:“吃飽了飯才有力氣訓練。”

將軍妻:“明日開糧倉。”

將軍:“等他們能自保了,我帶他們入北海巴根部落。”

將軍妻:“他們會受排擠。”

將軍:“排擠總比喪命強。”

兩人都沒有說他們最怕的一種情況,成為巴根部落的奴隸。然而兩人又無比地清楚,他們最怕的才是最可能的。

將軍妻:“他們寧死不屈。”不是也許,不是可能,而是一定。他們北疆沒有一個孬種。

將軍:“他們還有孩子。”為了孩子,隱忍也是一種不屈。

將軍妻:“若我們的孩子還活著。”

將軍:“北疆失守,衛家絕嗣。”

衛家和方家的孩子生來享有百年美譽榮光,便要背負榮光下的沉石。

天未亮,暗沉沉。副將跪在將軍麵前,死死地握著拳頭,“將軍的額命令,恕難從命!將軍不苟活人世,屬下又豈是貪生怕死之人。”

副將的選擇也是北疆士兵們的選擇,亦是北疆所有人的選擇。

“我們北疆的人是有血性的人,活就要活的忠肝義膽,死也要死的堂堂正正。我們祖輩是武國人,到了我們這一輩怎麽能挪了根,大不了一死,做鬼也要做北疆的鬼。”

晴空萬裏,將軍和將軍妻對視,若無生路,那便走鬼道吧,天命難違。

心開了一個孔,靜靜地落下一滴又一滴血。

血枯時,便能麻木地上戰場了。

皓月當空,白骨搖晃,叮叮咚咚。

小滿滿帶回的信讓穆大林加快了速度,又一個犯人惴惴不安地跑來問兮娘:“土疙瘩現在就育苗?會不會凍壞?”

兮娘最開始隻回答問題,犯人依然不安,便換了詞:“嬋嬋說,現在可以育苗,不會凍壞。”

隻簡簡單單地加了三個字“嬋嬋說”,犯人們的不安頃刻消失,項良眉眼更加陰沉。小皇女塞過去一個烤兔腿,陰翳的蘑菇乍然明媚。

項良:“我給你講幾個顛覆超綱的魔教。”

小皇女翻個白眼,拿回烤兔腿,還不解恨,一腳踹到他的屁股蛋上,臉栽地。

婉娉笑眯眯地放下手上的筆,拿起刀,看著項良,慢慢磨刀。項良頭皮發麻,躲到妹妹身後。

小皇女:“腦子幹淨了沒?”

乖乖蘑菇:“幹淨了。”

小皇女一口吞掉兔腿,瞪一眼婉娉,示威地提起鐵錘。

項良:就兩個字,幸福!

改朝換代都有神神叨叨的天選神授,他兩年前就給妹妹在東岩的神山腳下提前準備一個。隻不過,他們都是假的,敲鑼打鼓,大張聲勢,這邊是真的,清靜無為。若能為他所用,他能輔佐妹妹統一五國。

野心猙獰生長。

咕咕咕咕咕——

一群巨雪雕盤旋上空,小滿滿落到小娃娃的麵前,乖巧等誇。

嬋嬋給小滿滿一把小紅果,打開小紅果盒子,讓小滿滿給巨雪雕分小紅果。

小滿滿還是個雕崽崽,速度和力氣已經超過了巨雪雕前首領,從長公主府帶信回來時,吃了太多小娃娃哥哥的糕點,圓了半圈的肚子還沒有扁下去,就回雪山洞穴裏玩耍,不小心贏了小雪雪,又不小心贏了首領,沒有一點準備地成了新首領。

小滿滿要跟著小娃娃,新首領新氣象的巨雪雕們歡快地離開雪山洞投奔小娃娃。

雕看見了前主人,熱情地給了一堆愛的問候。

項良頂著一身粑粑,野心稀碎。

信已在兮娘手裏三日,她遲遲未看穆月的真話,心太疼,手劇烈顫抖,打不開藥瓶。四周無人,摔碎藥瓶,浸泡信紙。

嬋嬋爬過來,窩進娘的懷裏,專注地看向信紙,一個字都看不懂,小眉頭擰成了小土包,“哥哥需要練字了。”娘開藥方才寫隻有藥店掌櫃能看懂的加密草書,哥哥的字太形意了。

喑啞的喉嚨在嬋嬋的奶聲奶氣裏清亮,兮娘慢慢地念給嬋嬋聽。

嬋嬋的小心髒慢慢加速,小腦瓜承受不了爆炸式信息量,兩眼一閉,睡過去了。

白骨前方是陰風陣陣的地裂,無水,無底,看一眼毛骨悚然。

積雪也掩蓋不住車轅的折轉,送往北疆的糧草兵器皆在此處返回。地裂斬斷了北疆的命脈。

向左,進入無樓,隻許人過。

向右,進入北海,崇山峻嶺,凶險難測。

武皇來信,北疆窮途末路,犯人們到了北疆就是良民。土疙瘩已經萌芽,不僅是他們的希望,也是北疆的希望,不能丟下,那怕在懷裏揣上幾株小苗翻過山,他們也能守著小疙瘩苗吃樹皮吃幹草熬過來。他們隻能向右進入北海。

金奴跑來問婉娉:“你有快些練成的武功嗎?”

識字快的已經在學算數了,識字慢總是記不住的見他練基本功,他們也跟著練。他練的是不男不女的武功,不適合他們。昨日他想著到了北疆他們可以學軍營裏大開大合的拳腳功夫,就讓他們跟著練。今日向北攀險山,命在旦夕,他顧不上隱瞞要加快速度了。

婉娉:“功夫哪有速成的,你的快是用壽命換的。”

金奴笑容明朗:“平平安安地再活十年,我就滿足了。”

婉娉笑道:“十年不夠,你不想看看嬋嬋和北疆的十年後嗎?”

金奴:“那我悠著點,活個二十年。”

婉娉:“也許到那時你看到北疆的繁華就不舍後悔了。”

金奴小心翼翼:“繁華?”

婉娉笑著點頭:“本想在你們熬不過去時再告訴你們這個好消息,現在就告訴你們,嬋嬋是北疆的小縣官了。”

金奴沒問兩歲的小娃娃為何能當上縣官,嬋嬋帶著他們找到了雪山找到了土疙瘩找到了活路。金府大少爺舉孝廉入仕為官才滑稽可笑,誰人不知他和繼母的苟且。

不是荒唐事,合該如此,金奴隻有按捺不住的興奮,眼睛裏迸發火星,“我們的小縣令?”

婉娉笑盈盈地點頭。

在金府卑躬屈膝十餘年,奴氣侵入了骨子裏的金奴沒了與人說話時的彎腰駝背,直著腰,手舞足蹈地告訴其他人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聽著外麵的歡呼聲,嬋嬋躺在大白白的肚子上,獨自憂愁。

她知道哥哥美的讓爹娘心驚膽戰,爹和伯伯救了長公主和小皇子,哥哥出行不安全宅在長公主府。

她想不到哥哥會成為駙馬。

有資格競選公主駙馬的難道不是世家子起步嗎?

她也想不到哥哥一步步引著公主主動給出權勢,明明她的漂亮哥哥柔弱又善良。

她更想不到長公主給了她一個縣官。

她,兩歲,女娃娃。

一張糖酥小甜餅吃了一半,分給大白白和小滿滿,在喝一碗米糊糊,頭暈乎乎了,先睡一下下,睡醒再想。

五穀小甜餅的香氣飄過來,睡的粉嫩嫩的小臉蛋睜開了眼睛,抓住小甜餅,小乳牙一點點地磨,繼續煩惱。

她以為哥哥最大的成就是成為長公主府裏的受寵公子,現在卻成了長公主迷戀的駙馬。那哥哥不就成了書裏心機深沉讓主角一步一個陷阱的最大黑手?

不像呀……

哥哥不愛吃飯不愛睡覺,可哥哥超乖呀,她舉小勺子,哥哥就乖乖地吃,她捂哥哥的眼睛,哥哥就乖乖地睡,睡的超級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