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霧氣籠罩汴都,白日亦是陰沉沉。穆月凝視著枯枝上的冰霜,唇色蒼白,手腳冰涼。被父皇怕你冷的小太子笨拙地扛住了厚衣的阻力,艱難地垮過門檻,伸出冒著熱氣的胖手,去牽嬋嬋哥哥的手。小胖手被冰霜般的手凍得瑟縮了一下,又握住,掀開厚衣服,塞入暖烘烘的懷裏,抱緊。

穆月低頭,黑蒙蒙的眼眸看著小太子。

小太子縮在袖籠裏的小胖手抖了一下,他在皇宮裏見過這樣的眼睛,後來這雙眼睛投井了。父皇說,她在宮外的兒女凍死在了雪夜裏,她沒了盼頭。

小太子撒謊:“我父皇有兩支忠誠的神秘死士,黑首收集消息給父皇,黑尾暗中守衛皇宮。”

現在沒有以後有就不算撒謊,小太子氣壯:“黑首今天傳來嬋嬋的消息,他們平安到達北疆了。”

穆月定定地看著小太子發冠上的紅繩。紅繩兩端是小珍珠串的小白兔,是女孩子們係在荷包上的。小太子喜歡,纏到發冠上。

穆月從小太子懷裏抽出手,暖不熱,始終冰冷。手指輕輕地摩搓小珍珠白兔。

小太子來這裏就是為了這個,忙從腰上解開鼓囊囊的布袋子,裏麵全是圓滾滾的小珍珠,又從頭上拆下紅繩小白兔,“給嬋嬋。”

小太子強調:“嬋嬋喜歡。”

他沒說謊,嬋嬋離開汴都時隻會喊哥哥,沒說不喜歡小珍珠,沒說不喜歡約等於喜歡。嬋嬋好久沒有消息了,嬋嬋哥哥的模樣讓他有點害怕。嬋嬋哥哥很喜歡很喜歡嬋嬋,他想嬋嬋就是父皇說的盼頭。

穆月捏起小珍珠,空洞黑茫的腦海中浮現妹妹帶著小珍珠頭飾的模樣,嘴角緩緩上揚。

北風咆哮,已寸步難行,衙役露在外麵的手上全是破碎冰塊般的凍裂傷口,走在最前方的穆大林雙手滴血。嬋嬋醒來看見嬸娘給伯伯擦血,窩到伯伯懷裏,輕輕地吹吹。

穆大林心裏全是甜,臉上的笑止不住。其他衙役看向自己的手,他們也想小娃娃的吹吹,要不弄出點血讓小娃娃心疼一下?

婉娉受過重傷,獨享了小娃娃許多了個吹吹和親親,她太了解這些豔羨和躍躍欲試的眼神,大笑著抱起嬋嬋,“咱們嬋嬋可不能偏心,其他爹爹也要吹吹。”

兮娘和穆七林看著嬋嬋給一群裝疼的老爺們吹吹,滿眼笑意。

吹氣可累了,一圈吹下來,嬋嬋都沒有力氣聽姨姨念書了,睡得呼嚕嚕。

半夜的大雪淹沒了房頂,穆大林帶著身體強壯的衙役和犯人頂著冰刀清雪。尚未痊愈的傷口再次裂開,地上無血滴,凝在手套上成了血色冰塊。

嚴寒肅殺萬物,他們什麽都不想了,不敢想,也不能想。

柳娘:“柴火不夠了。”

兮娘和婉娉看向了騾子車。

連續二十日的大風大雪終於緩和,露出月光。他們不能再停留在原地,柴火用盡,糧食所剩無幾。向北走生死不知,留在原地必死無疑。

車廂幫他們熬過了五個寒夜,騾子拖著木板緩緩前行,木板上搭著一個羊皮小帳篷,小帳篷裏藏著一個小娃娃,酣睡的小娃娃還不知道他們已經冒險出發。

雪地走路滯澀,撐著一口氣不停地走著,沒了力氣時看一眼小帳篷又能多走兩步。

婉娉什麽都不看,隻看著小帳篷,小帳篷向前走,她便走,小帳篷停下,她便停下。隻要嬋嬋好好的,她就能從死人窟裏爬出來,一步一步地熬到北疆。

嬋嬋還沒睡醒,被嬸娘抱出了小帳篷,眼睛還沒有睜開,咯咯笑著躲嬸娘的撓癢癢。

柳娘笑著親一下嬋嬋的鼻尖,繼續用手帕擦手心。

走在積雪上,全是路,沒有路。

兮娘拿出模糊不清的地圖,瞭望四周,白茫茫的雪,他們是唯一的顏色。

沒有路,挖雪找路。

埋在雪下的零星植物逐漸冒出來,兮娘抱著嬋嬋慢慢走。嬋嬋凝著小眉頭,滿臉認真,渾身用力。

攢了好多天的力氣就是為了在這個時候用的,嬋嬋支棱著耳朵聽了好一會,嚴肅的眼睛突然晶亮,興奮地指姨姨腳下的雪。

積雪挖走,露出匍匐在地的老樹根。嬋嬋撲到老樹根上,臉蛋貼著老樹根,好一會的撒嬌。

隊伍繼續前行,沿著嬋嬋指的方向。

嬋嬋指的方向不是北疆的方向,他們都知道。那又如何?死路又如何?冰雪催他們走黃泉路,他們走他們信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