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番外
從記事起, 我就是跟著爸爸生活的。
爸爸不抽煙,不喝酒,會很耐心地聽我說話, 總是開朗地發笑, 說話也風趣。我的爸爸長得帥, 跟班上其他人的爸爸都不一樣,不是我偏向我爸, 是真的,其他人的爸爸隻是女媧娘娘隨便拋的泥點子, 我爸爸才是捏出來的泥偶。我還小的時候,他染過頭發, 看起來像明星, 但一要去外公外婆家, 或者給我開家長會,爸爸就要把頭發噴成黑色。他嫌麻煩,後來就不染了。
我不是天才,隻是個正常小孩,有意識的記性大概起於幼兒園。六歲上了小學, 直到三年級前, 我都以為爸爸是個家裏蹲。
但我覺得沒關係。爸爸在家陪我, 我很開心。
我問爸爸,為什麽染頭發,爸爸說,因為他是混混。我不知道混混是什麽。我窩在爸爸懷裏, 兩隻手摸他的臉, 捏他鼻子,掐他頭發, 他都不生氣。我摸爸爸的嘴巴,看到上麵有一顆痣,我說那是貪吃痣,爸爸告訴我,那是孔。他以前嘴巴上戴釘子才有的。
爸爸基本不出去上班,有時候,會有一些人來家裏找他。爸爸把他們都帶到隻有他能進的房間。來找他的人五花八門,其中不少都打扮得很奇怪,會用帽子、口罩和墨鏡把臉擋得嚴嚴實實。
爸爸也會出門,一出門就是好幾天,讓奶奶或者外公外婆照顧我。回來的時候,爸爸會帶一籮筐禮物。我叫他別亂花錢,他又不工作,不知道柴米油鹽貴。爸爸就笑著說,是他在工地集市買的,便宜貨。
我帶到學校去,識貨的同學告訴我,這些都是進口的。有的是美國的東西,有的是韓國的東西。同學說,你爸爸是不是百萬富翁。我很自豪地說,不,我爸爸是無業遊民。同學說,這不可能。除非這是你爸爸偷的。
三年級下學期時,我已經知道“混混”是什麽了。
我發現,爸爸可能不是家裏蹲,而是罪犯。
我很擔心爸爸被抓起來,白天小心翼翼,生怕暴露。年幼的我,就這樣背負上了家庭的重擔!從此以後,我是個連自己爸爸都要藏起來的人!
但是,和謹慎的我不同,爸爸是個天真的樂天派。這種情況下,他還照常帶我出門玩。在遊樂園裏,我戰戰兢兢,爸爸卻像個傻子一樣,隻顧著說他和媽媽以前去遊樂園的經曆。
坐太空飛船的時候,我甚至發現有人在偷拍爸爸。我馬上拉著爸爸走,爸爸卻像個傻逼一樣,以為我耍小性子,把我抱起來。
我崩潰了,忍不住給了爸爸窩心一腳。爸爸“嗷”了一嗓子,還沒讓我掉下去,把我平穩地放下,彎著腰誇我:“不錯,有你媽風範。”
真是個讓人操心的爹!唉!
晚上回家,我偷偷在被子裏哭。我的秘密太沉重了,讓我苦不堪言。我以為自己藏得很好,也確實誰都沒發現。
除了姨媽。
我姨媽是我媽媽的姐姐,眼鏡背後閃爍著智慧的光輝。那一天,姨媽突然帶我去吃麥當勞,然後問我,是不是有什麽煩惱。
我一下沒忍住,就吃著奶昔,把爸爸的秘密給說出來了。
我說:“爸爸……爸爸可能是逃犯!”
姨媽沒有很意外,我在心裏想,是不是姨媽也早就知道了?姨媽循循善誘:“你為什麽這麽想呢?”
我就把我的推測說了。
姨媽思考了一會兒,問我說:“要是爸爸是罪犯,為什麽還帶你出門玩呢?”
“可能因為他是‘地頭蛇’?”這是我從電視裏學來的詞,我說,“就是有點像頭頭那樣的,買通了附近的人。”
姨媽說:“有沒有可能爸爸不是?現在是法治社會,逃罪可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
我吸著鼻涕:“那……那為什麽有人拍爸爸?這不是第一回 。以前爸爸媽媽帶我出去,也經常有人看我們。”
“或許……”姨媽平靜地說,“隻是因為有人認得你爸爸?而且,你爸你媽確實也都是俊男靚女。在街上,看到美的東西,我們都會下意識多看一眼。”
我還是不相信。
姨媽是我們家裏的定海神針,她很有可能是想唬住我,不讓我繼續緊張,影響我的學習和生活。
我觀察著爸爸,爸爸總把自己鎖在他的房間。那個房間很暗,牆還弄得很厚,我也進去過,爸爸就是在裏麵玩電腦。我越看越覺得,爸爸實在是太廢物了!每天就知道玩電腦!媽媽到底是怎麽看上他的?
吃飯的時候,我問爸爸:“媽媽為什麽能看上你?”
爸爸當時在夢遊,他從黑房間出來的時候經常這樣:“不知道。”
“是看上了你的臉吧。”你也就這個東西還行了。這話我沒說出口。
結果爸爸竟然還樂了,揉著我的頭說:“說得好啊。”
我好無語。這個人是不是沒有自尊?我不想當麵勸爸爸,就畫了一幅金盆洗手的畫,在下麵寫上大大的“回頭是岸”四個字,放在餐廳的桌上。
我在寫作業,爸爸從黑房間出來,在桌邊停下了。我假裝專心學習,其實在關注他的反應。爸爸拿起畫,看了好久,然後他叫了我的名字。
爸爸特別開心地說:“這是你畫的?厲害啊。這畫的是一條魚?”
爸爸把這幅畫貼在了他的黑房間裏。
我很難過,為爸爸,為我,為我們家的未來。
幸好,救星回來了。
我媽媽回來了!
我媽媽是個大忙人,她在電視台上班,忙的時候一個星期都不回家。當然,也有不忙的時候,但也經常加班到很晚。
媽媽要應酬,會喝得醉醺醺回家,不要應酬的時候,媽媽也會跟路叔叔和葉阿姨去喝酒。她喝醉了,說話會很大聲,隔著老遠,在家外麵就聽到她的聲音。爸爸會出去接她,幫她謝謝代駕,給她拿包,倒水給她喝。
喝醉的媽媽就像一個老流氓,對爸爸上下其手,把手伸到爸爸衣服裏,跟他玩。爸爸說“孩子在看”,但沒用,他就把媽媽打橫扛起來,送到**去,讓她睡覺。我會跟進去,走到媽媽床邊,跟她說晚安。
媽媽睡一覺就好了,滿血複活。
早晨,爸爸早早地又到黑房間裏去了。媽媽開著電視,卻不看,就在旁邊吃早飯,一邊吃一邊問我最近開心不開心。
電視裏在放一些明星舞台,媽媽又不追星,我不知道她到底在看什麽。
趁這個機會,我把爸爸的事跟媽媽說了。
聽完以後,媽媽哈哈大笑。
“我們不是說過嘛,爸爸是音樂家呀。”媽媽笑著說。
我嘀咕:“可是爸爸也沒有去開音樂會什麽的呀。”
“音樂家有很多種。他確實不是罪犯,你覺得媽媽會跟罪犯結婚生娃過日子嗎?”媽媽說,“你就相信我。”
姨媽這麽說,我還將信將疑,媽媽這麽說……媽媽都這麽說了,對吧?媽媽是我和爸爸的依靠,永遠勇往直前,是我們全家人的偶像。我肯定聽媽媽的。沒有人會懷疑媽媽。“媽媽做的事不一定算正義,但這就是她會做的事。”這是爸爸的口頭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