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仲正義在球場上傷到了左脛骨, 很嚴重,送進醫院,不得已隻能暫停訓練。
她沒有氣餒, 反正傷好了還能繼續, 她也還年輕, 很快又會回到球場上。
這是她在夏令營聚餐的時候說的。仲正義從來沒有刻意隱藏過自己的事,但是, 也不會主動說得太多。從薑揚治的角度看,她有點兒大智若愚, 但不是偽裝,就是太聰明了, 情商很高, 豁達大度到不計較一些不重要的小事。
與之相比, 薑揚治就是很正常的孩子,有青春期,有高中生時代很正常的幼稚、不諳世事。
他默默觀察著她。
有時候,薑揚治羨慕這些早熟的人。每個人都這樣。稍微成熟一點的才能明確發覺出其他人的成熟。
他經常看著她,默不作聲, 無聲無息地盯著看。薑揚治不是喜歡把什麽據為己有的性格, 但是, 能看到很重要,知道對方的動態很必要。
晚上他出去吹風,遇上幾個男生夾雜著一兩個女生在外麵抽煙。薑揚治早就不像剛認識時那麽裝腔作勢,打了個招呼。
他們拿煙給他, 薑揚治搖頭。有的人抽的是電子煙, 問了一句:“你不抽?”
薑揚治回答:“不。”
“嗯……習慣真好。”有人笑。
“論習慣誰比得過那個坦克啊。”另外又有人插嘴,“你們還老拿薑揚治跟她起哄。”
“啊對對對, 薑揚治,你肯定受不了了吧。”
薑揚治沒聽懂他們在說什麽:“誰?”
“那個第一啊。”他們說,“她長得很像外國那個喜劇演員,長得很醜那個,笑死。”
薑揚治冷不防地打斷他們,說:“你們為什麽就隻盯著這個?”
“啊?”
薑揚治轉身回去了。
那個夏天,他度過了難忘的暑假。
結束時,辦過手續,薑揚治匆匆往外走。他沒有多少行李,主要還是歌詞本和電腦,忙完背著包出去,環顧四周尋找熟悉的身影。
外麵在下雨。仲正義站在路邊的屋簷下,接了個電話,然後冒雨走出去。有車停在馬路邊,仲正義往前走,邊說話邊上了車。
酒店一樓就有傘,薑揚治來不及顧及雨,加快腳步,淋著雨跑過去。
幸虧車子還沒發動,他連忙敲了敲後座的窗戶。
仲正義在和前座開車的人說話,他敲窗戶的動靜太大了,她隻能回過頭。仲正義把車窗降下來,說:“哦,隔壁。”
雨水還在從天而降,台風季,多的是一陣一陣的暴雨。車裏在放音樂。薑揚治跑得氣喘籲籲:“我從群裏加了你的□□,你通過一下。”
就為了說這個?仲正義臉上顯然有這樣的想法一閃而過。但是,她很有禮貌,一直如此。仲正義回答:“哦,好。”
她掏出手機。
薑揚治也拿出手機。雨水不斷砸在手機屏幕上,這樣一來就看不清了,拿手抹掉水,連帶著手機界麵也翻頁。他隻能低下頭,用自己的身體遮住雨。她通過了他的申請,他感覺心率上升了。
仲正義卻沒細想,也沒發覺,隻是笑:“你快進去吧。這頭毛,跟洗了澡的瑪爾濟斯一樣。”
薑揚治一怔,點頭。她揮揮手說再見,仲正義的姐姐也和他點點頭,發動了車子。
她們揚長而去,連帶著車載的歐美流行歌曲。
很快,薑揚治回了家,像來時一樣輾轉。對他來說,時間其實很緊張。媽媽和繼父想留他再一起吃個飯,他都沒有時間,火急火燎趕回去。
在夏鄉,鎮上的人已經組了一支搜查隊,和警察一起到處巡邏,尋找薑揚治爸爸的下落。
他在車上睡了一會兒,給仲正義發了一條消息,但她沒有回複。他回到家,加入搜山的人,再也沒躺下過。
在有水有山的鄉下,找人是相當辛苦的體力活。在山裏走起來比在大街上走累十倍不止。饒他們都是當地人,也經不住不吃不喝不睡覺,成天這樣轉。其他人都輪班休息,薑揚治沒有停下過。
他和爸爸的關係不壞,但也說不上很好。薑揚治和爸爸的交流並不比爸爸和陌生人的多。還在越南時,爸爸話更多,盡管也就一點點。
爸爸是個擰巴的人,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他並不容易釋然,不是那麽落落大方的性格,會一個人跑到下雨的田野裏站著,把吉他的弦剪斷,隔天又自己修。半夜睡不著會歎氣,在家裏走來走去。薑揚治隱約知道,這些年,爸爸一直睡得很少。但具體的,他們沒有溝通過。到底為什麽痛苦?是因為理想、媽媽還是生活?媽媽和他離婚的時候,他也是默默的,沒有任何怨言,順從地照辦了。至於音樂,爸爸並沒有表現過強烈的功利心,他始終很避世。
薑揚治不知道,不明白,沒有了解。
搜救隊和警察還在奔走,最擔心的,莫過於他已經選擇了和祖父一模一樣的結局。
薑揚治聽父親和其他人提起,祖父是漁民,幾乎不做維持生計以外的事,業餘就編網。祖母是生病過世的。祖父還是過著和往常一樣的生活,隻是多了一些活兒。日子一天一天過。然後,有一天,他失蹤了,被發現在軌道上
他們在鎮上找了七天,最後在山上發現他。薑揚治的爸爸已經在山上過世了。
薑揚治已經滿十八歲,成為了成年人。父親本來就很安靜,他本來就很獨立,經常一個人在外麵。父親離世,對他也沒有很大的影響,生活沒有特別多的改變。父親沒有留遺書給他,倒是給他媽媽寫了便條。
父親是一個讀不懂的、安靜的人。
葬禮有滕家的人幫忙。薑揚治在想,爸爸在想什麽。他其實不願細想,很多事都是如此,多想了,就會發現人生一點意義也沒有。
這時候,仲正義回了他的消息。前幾天她去了醫院,日程安排很緊,而且,仲正義本來也有已讀不回的習慣。偶爾“已讀”“已讀”著就給忘記了。這回還算幸運,她閑得無聊,又想起來了,當下剛好又有空,順手打字發送。
之前,他給她發的信息是:“我回老家了。”
她回複他:“你老家哪的?”
“夏鄉。”他發送,想,她肯定不認識這個地方。薑揚治立刻補充,“一個沿海小鎮。”
“哦哦。”仲正義說,“有機會去玩。”
這一定是客套話。但是,薑揚治還是說:“好的。我招待你。”
那就是他們最後一次在這個平台上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