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入v通知
張良朋此刻正在用一種張揚從來沒有見過的表情,看著辛天意。
即使麵對哥哥張茂的時候,張揚也沒有見過。
冬日的太陽已經升起,白茫茫的,似有似沒的掛在天上。
徒勞增加了一絲亮度,卻沒有帶來半點溫度。
張揚剛剛辛苦掃雪的汗水已經被呼嘯的北風吹了個幹淨,此刻覺得微微發冷。毛衣上的每個孔洞好像都在招呼寒風往自己身上刮。
雪後初晴,張揚的心情卻怎麽都晴不起來。
這個周日,他也是想好好睡個懶覺的。
睡覺前,張揚聽到張良朋和裴娟娟在客廳聊天。
張良朋碰到了棘手的問題,不知道要怎麽處理才更完美。中間還涉及很多棉紡廠的老工人,張良朋雖然當上了廠長,可畢竟年輕,很多話也要收著點說。
裴娟娟便出謀劃策,這種事情最好還是請王師傅出個麵。
這就對上了張良朋的想法。他連忙說,要不就去趟師傅家?
兩人商量了一會兒,覺得特特意跑一趟不太好,畢竟張良朋已經是廠長了,範兒還是要端一端的,否則即使王玉俢不說,就那王剛和劉美蘭的嘴,他們就堵不上。到了工廠,又要說,張良朋當上廠長了又能怎麽樣,還不是有事就往我家跑?
“明天王師傅一定出來掃雪。”裴娟娟突然開口,“你也去。就當時掃雪碰上了,你趁機和王師傅說說事情,不就好了?”
張良朋覺得自己這老婆真的沒娶錯。
兩人在客廳密謀“偶遇”王玉俢,張揚也在臥室密謀怎麽“偶遇”他爸張良朋。
自從辛天意向他道歉,並明確對他說自己已經和張叔叔解釋過了,張揚就在等父母的道歉。
裴娟娟冤枉了他,連著罵了很多天,他為此在袁大寶家蹭吃蹭睡;張良朋也冤枉了他,雖然沒怎麽說什麽,可看他的眼神就是在說你小子又惹禍!
張揚覺得哪怕自己等不來一個道歉,也想聽張良朋和他說些什麽。
至於說什麽,張揚覺得什麽都好,哪怕就說一句誤會你了,或者拍怕他的肩膀,都是好的。
所以在張良朋扛著掃帚“偶遇”王玉俢的時候,張揚也從被窩裏爬了出來,偶遇了他爸。
一起掃雪,張良朋會不會就能和他多說幾句話?
……
“張揚,你看什麽呢?”袁大寶見張揚正在走神,走路都快要走成曲線了,連忙拉了他一把,“到地方了大哥,趕緊的,找個桌子坐下,開始吃早餐了!”
“你們看看想吃什麽,”張良朋道,“幹了那麽長時間的活,肯定餓了,多點一些。那個張揚,你帶著大寶他們去看看吃什麽。”
張揚點頭,招呼大家:“走吧。”
這頓飯吃完,袁大寶快站不起來了。
早晨掃了雪,吃飯的時候更餓了。吃的時候就使勁往嘴裏塞,吃得又快又猛,壓根沒給大腦反應,等吃完了,要站起來走的時候,袁大寶才發現自己肚子都要卡在桌子下麵了。
張良朋又多買了半斤油條,讓辛天意拿回家給家裏人做早餐。沒等袁大寶站起來,他便迫不及待地要走了。
“錢我都付過了,你們自己回家,我要去趟工廠。”張良朋說完就要走。
張揚看著他爸匆匆離開,眼裏迅速閃過一絲失望。
還沒等壞心情鋪天蓋地地把他包圍,張揚便瀟灑的一甩頭,全都甩走了。
是啊,他在期待什麽。
從來沒有過的道歉,他在等什麽?
自己從小到大,被誤解被冤枉的事情還少嗎,他媽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後來知道真相後,給他道過歉嗎?
至於他爸張良朋,那更是沒有過的事。
張揚在心裏輕笑自己,想什麽呢!
“走了!”張揚恢複了原來的調調,“袁大寶同學,你還能不能站起來了?你把你那肚子收一收,對,深吸一口氣,不就出來了?”
張揚說完,誰也不等,轉頭就往外走。
魏燃笑著去拉袁大寶,袁大寶扶著桌子、罵罵咧咧地站了起來,辛天意在後麵跟上,三個人從飯店出來的時候,張揚早就不見了蹤影。
……
辛天意把油條帶回家的時候,家裏人也都起床了。
劉美蘭見辛天意帶了油條回來,問也沒問就接了過來,趕緊喊王明傑:“兒子,兒子,快起來吃飯了,剛炸出來的油條,你不是早就想吃了?”
王明傑還沒出來,王剛倒是先出來了,兩根手指一捏,就夾出來一根油條,咬了一口滿嘴油,含糊不清說:“這是哪裏來的油條?是不是街口那家飯店的?這油條好吃著呢,炸的真好。”
“張叔叔讓我帶回來的。”辛天意說。
“張叔叔?”王剛看著她,“哪個張叔叔?”
王玉俢此刻從房間走了出來,“良朋!”
王剛不說話了,一根油條已經下肚,又去捏了一根。
辛天意走到沙發前,問謝梅:“姥姥,你怎麽不吃啊?”
謝梅也不知道自己在沙發上坐了多久了,肩上依舊披著那件棉襖,聽到辛天意問她,便勉強笑了笑:“我不餓,你去吃吧。”
“我已經吃過了。”辛天意說,“張叔叔帶我們在飯店吃的。”
王剛在一旁聽見了,立刻湊了過來:“他帶你們去飯店吃了?”
辛天意點頭,“是的。”
“還有誰去了?”王剛繼續打聽。
“就我、張揚、大寶還有魏燃。”辛天意實話實說。
“問這些做什麽。”劉美蘭白了王剛一眼,“不管請誰去吃飯,他也不會請你去,你可放心吧。”
“誰稀罕吃他的飯啊。”王剛哼了一聲,又捏了一根油條,拿著就往自己房間去。
本來半斤油條就沒多少,王剛這一會吃掉三根又拿走一根,劉美蘭見他捏著就走,趕緊追過去給搶了過來。
“你可以了,吃了三根了。你兒子還沒吃飯呢!”劉美蘭小聲念叨著,“等他吃完,等他吃完你再吃。”
辛天意雙手放在謝梅肩膀上,見她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客廳裏發生了什麽。
她眼角的皺紋簇在一起,眉間也是解不開的憂愁。
辛天意知道,早晨那一幕,讓謝梅又難過了。
王芳平時沒事人一般,看起來很灑脫一人,可是一喝酒,就會原形畢露。她已經不是第一次醉酒後說胡話了,更不是第一次叫辛子騫的名字了。
或許隻有在喝醉的時候,王芳才能記起他。
“姥姥,你把棉襖穿上吧,這麽披著容易著涼。”辛天意說。
謝梅點點頭,雖然答應了,可是思緒還在外麵漂著。她機械一般動著,把棉襖穿好。
“有油條吃怎麽不叫我?你們一家三口別都吃完了,好歹給我留一口。”
王芳從臥室探出頭來,閉著眼睛問。
謝梅立刻朝王芳看去,見王芳全須全尾的站在那裏,嘴巴還是和平常一樣毒,這才一顆石頭落了地。
“沒吃完,大姐。”劉美蘭嘴巴也是不饒人的,臉上掛著笑,可卻也是皮笑肉不笑,眼睛眉梢都是凜冽的,“明傑還沒出來呢,我也沒吃,就你弟弟吃了。”
這話說的很有藝術性,不說王剛的名字,不提其他關係,隻是告訴王芳,那是你弟弟。我們都沒吃,就你弟弟自己吃了,是親弟弟。
王芳眼皮都沒抬,看也不看劉美蘭一眼,便走過去,伸手捏了一根油條,就往嘴裏送。
“媽,你怎麽不來吃啊。”王芳終於睜大了雙眼,叫謝梅也來吃,“天意,快來啊。一會兒就沒了啊。”
“我吃過了,媽。”辛天意說著話,就看見謝梅轉了身,往自己房間走去。
她的腳步有些沉重,步子很小,走的也很慢。辛天意趕緊跟了上去,就看見走進臥室的謝梅抬起了手臂。
她在擦眼淚。
辛天意靠在門前,沒有再進去。
孩子都是媽媽的肉,哪怕王芳已經四十多了,在謝梅眼裏,依然還是孩子。
客廳裏幾個“孩子”正在上演爭奪油條大戰,已經進去臥室的王剛,聽到他姐醒了,立刻從房間走了出來,也加入了唇槍舌劍之中。
辛天意悄悄走進臥室,把房間門關上。
她從書包裏把課本拿出來,今天要攻克的依然是理科。
數學卷子要繼續做,物理公式也要繼續背。
辛天意今天收獲滿滿,因為她終於邁出了第一步。
三個小夥伴,像上一世那樣,開始接受她了。
還有便是,魏燃今天也參加了掃雪,吃早餐的時候,魏燃還對他們說,平時背書總覺得頭疼,今天出來掃了雪,運動一下,沒想到腦袋比平時都要清明很多。
辛天意當時就見縫插針道:“對啊,運動最好了。以後我們一起運動吧。跑跑步、跳跳繩,或者遊遊泳什麽的。”
袁大寶在一旁譏諷她:“跑步跳繩還好說,你這個遊泳是不是太過分了?哪裏能遊泳你和我說?去大坑裏直接遊?你也一起?還遊泳呢,不知道的都得以為你是資本家小姐呢。”
“運動一下還是好的。”魏燃立刻解圍,“以後我也要多運動。張揚,你打球的時候也叫上我吧,我也想試試。”
張揚倒是不介意,“行啊。反正我天天都在籃球場上打球,你想動了,隨時來找我。”
“那我也要!”袁大寶不肯落單。
……
辛天意正回憶著,臥室的門就被打開了。
王芳一邊咬著油條,一邊往裏走,進來就問:“你笑什麽呢?”
辛天意道:“我什麽時候笑了啊。”
“你還不承認?”王芳說,“我進來的時候,你就笑眯眯的。”
“是嗎?”辛天意低頭看見自己的數學書,歎氣說:“可能是在笑自己傻吧。”
“我閨女才不傻呢。”王芳瞥了一眼辛天意的課本,寬慰她說:“我上學的時候數學也不好。沒事,學不會就學不會,有什麽啊,也不耽誤吃飯睡覺。”
王芳說著,直接就倒在了**。她側躺瞧著坐在旁邊的辛天意,說:“我又不指望你能考上什麽學校,這學習吧,也是看天分的。你能學到哪裏就學到哪裏。”
還是和上一世一樣,王芳對辛天意的成績沒有什麽要求。她固執地認為辛天意沒有學習那腦子,不如早早畢業,走上社會,去工作、去賺錢。
“現在的社會多好啊,隨便幹點什麽都能賺錢。和以前不一樣了。”王芳繼續自己的話題,“你的眼光也要放開、要放遠一點。學習有什麽用啊。考上師範又能怎麽樣,回來當老師?老師能賺幾個錢啊。考上技校回來當工人,跟你媽我一樣?一個月的工資都不夠買一條連衣裙的。上高中就更不用想了,就是浪費錢。”王芳嘴巴上下扇動,不停地勸說辛天意,“我覺得倒不如去學個技術,比如,去學美發,回來咱們自己開一個美發店,你剪發我收錢。要不就做生意,批發市場知道吧,那裏麵人山人海的,從南方進來貨,倒手一賣,就是錢啊!”
王芳說著,一翻身,舒舒服服平躺在**,“反正幹什麽都比上學強。你可想吧。”
王芳說完便閉上了眼睛,邊暢想著自己的事情和未來,邊等辛天意給她回話。
可左等右等,也沒等到辛天意開腔,隻能再把眼睛睜開,這一睜開不打緊,嚇都要嚇死了,直接一個鯉魚打挺就坐了起來。
“我的媽呀,你這是幹什麽呢!”
王芳一把奪過辛天意手裏的剪刀。
此刻的辛天意正拿著一把剪刀,對著麵前的鏡子,準備給自己長長的頭發一個哢嚓!
王芳把剪刀搶過來,喊道:“你瘋了?”
“你不是讓我學美發,咱們以後開美發店嗎?”辛天意看著她媽笑,“我得先看看我有沒有這個天賦啊。”
“那你也不能拿自己的頭發試啊。”王芳立刻說,“你這麽長的頭發萬一剪壞了怎麽辦!”
辛天意抓了一把自己的長發,喃喃道:“我早就想減掉了。每天都要紮辮子實在太麻煩了,而且冬天洗頭又那麽難洗難幹的。”
“一個小姑娘你不紮辮子你還想怎麽樣?”王芳氣個半死,不明白自己這麽洋氣一個人,怎麽就養出辛天意這個假小子性格的閨女。
“我要剪短。”辛天意一字一句對王芳說,“你不讓我自己剪,我就去門口的美發店剪。”
“你敢!”王芳立刻說,“你敢剪短了試試!我和你說,我還想著讓你……”
話題在謝梅的突然闖入戛然而止。
謝梅直接推開門罵:“王芳,你喊什麽呢,在外麵就能聽到你喊。”
“不是,她想把頭發剪了。”王芳道。
謝梅看她一眼,“人家天意哪哪都不用你操心,不知道比你強多少倍。你過來,我有事問你。”
王芳聞言艱難從**起來,把剪子放回抽屜後,嚴肅對辛天意道:“你老實一點啊。”
王芳剛推門出去,辛天意便把剪子重新拿了回來。
她左手隨便抓了一些頭發,右手拿著剪子。
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辛天意突然覺得這一幕竟如此熟悉。
此時,1989。
彼時,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