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子騫

當雪下了滿院,踩上去就會留下深深的鞋印時,辛天意迎來了轉入新學校後的第一個周日。

周日清晨,王玉俢早早起來打掃院子。

他先是把自己家院子裏的雪都掃了,然後拿著掃帚去掃胡同。

正清掃時,王芳深一腳淺一腳踩著雪回來了。

王玉俢瞧見了她,拿著掃帚繼續掃雪,當沒有看見。

王芳還有些醉意,走路的時候歪歪斜斜地。她的包斜挎在身上,兩隻胳膊架了起來,晃晃悠悠地去扶胡同兩邊的牆壁。

看見王玉俢了,王芳快走幾步,站定問王玉俢:“爸,胡同你也掃啊。”

王玉俢頭都沒抬,“趕緊回家!”

王芳用力哈了一口氣,濃濃的酒氣就散到了四麵八方。

王玉俢終於被她氣的抬了頭,厲聲問:“你一夜不回家,又去喝酒了?”

“想回來的。”王芳解釋說:“不是下雪嗎,路上不好走,就在我朋友家睡了。”

王玉俢沒有去問是男性朋友還是女性朋友,隻是不想再看見王芳,無奈擺擺手:“趕緊回去吧。孩子轉學一周了,也沒見你關心過。”

“轉學有什麽好關心的。不就是念書,在哪裏念不一樣?”王芳說完話,繼續往家裏走,一邊走一邊說:“爸,我給你叫王剛啊,讓他出來掃雪!”

“別喊他了。”

王芳是不會聽這種勸的,歪歪扭扭走進客廳,鞋上還踩著雪,就往裏麵走。

鞋上的雪因為房間的溫暖,瞬間化成了水。這一路走過,便留下深深淺淺的鞋印,和一些水漬。

王芳走到客廳,見四下無人,知道都還在睡覺。

她把背包放在客廳的桌子上,解著外衣的扣子,便喊:“王剛,王剛!”

王剛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已經醒了,但是偎在暖和的被窩裏不想起來。聽到叫他的名字,小聲道:“有病吧這王芳,大早晨不睡覺叫我幹什麽。”

劉美蘭從被窩裏探出頭:“聽著是剛回來。你姐又是一夜沒回家啊。”

“王剛。我叫你沒聽見?還不出來?”王芳一屁股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劉美蘭小聲對王剛說:“別理她,一會兒就不喊了。”

可王芳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見王剛不出來,便躺在沙發上,閉了眼睛,開始循環念經:“王剛王剛王剛……”

謝梅披了件棉襖就從臥室小跑出來,一出來便去捂王芳的嘴。

“我的祖宗,你大早晨的喊什麽啊這是,明傑好不容易過個周末。”

王芳被捂著嘴,還笑得不行,被提醒後,立刻說:“對了,還有明傑。都起來,掃雪去。沒看我爸都去了。”

“你說你要不要命,要不就不回家,回家就鬧。趕緊滾你房間睡覺去!”謝梅用力去拉王芳。

王芳宿醉,本來就頭疼,被謝梅這麽一拉,直覺得腦子裏“轟”地一聲,一瓶漿糊倒進大腦了,糊糊塗塗的,再睜開眼看見謝梅,便笑問:“媽,你怎麽來我家了?子騫呢,子騫,我媽來了,你準備做什麽飯啊……”

王芳叫著辛子騫的名字,一邊叫一邊微笑著。

謝梅一時間不知道怎麽處理了,剛剛還用力拉著王芳,這一會兒突然無力,慢慢鬆開了手。

她呆呆瞧著自己女兒,一晃神,才發現辛天意已經站在臥室門口了。

辛天意走了過來,對謝梅道:“姥姥,我扶我媽進去。你不用管了,快進去睡吧。”

謝梅呆立在那裏,不知道辛天意站了多久了,更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王芳叫辛子騫的名字。

辛天意已經架起王芳的手臂,小聲哄道:“媽,媽,咱們回屋去。”

王芳不知什麽時候,眼睛裏已經噙滿了淚水,微微一抬,便順著臉頰往下滾。

可是她卻是笑著的,嘴上的口紅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擦到了嘴角,醉醺醺問:“天意,你怎麽沒去上學啊?”

“今天周日呢。”辛天意扶著王芳往臥室走,“去**睡一會兒吧。”

王芳不說話了,順從走到臥室門口時,腳步卻停了下來。

她突然又轉了回來,想起來還有事,便站住了,對著王剛的臥室喊:“王剛,你趕緊起來,咱爸在外麵掃雪呢,你還在被窩裏躺著!你怎麽那麽舒服?”

王芳還想繼續喊,可是已經被辛天意和謝梅兩個人連拉帶拽地送到了**。

辛天意幫王芳脫了衣服,脫了鞋子,又給她蓋好被子,看著王芳挨著枕頭就睡了過去,這才放下心。

穿好衣服走到客廳時,謝梅正在沙發上坐著,不知在想什麽。

“姥姥。”辛天意小聲道:“還早呢,你進去睡吧。”

謝梅扯了下嘴角,算是笑了一下,見辛天意已經穿戴好了,問:“你這是幹什麽去?”

“我想去看看雪。”辛天意說。

“外麵冷,看一回兒就回來。”

“好。”

辛天意從家裏出去,叢院子到胡同,已經被王玉俢掃出了一條路來。

她的鞋子因為那條路,沒有沾到半片雪花。

繼續往前走,辛天意在大院的小廣場,看見了王玉俢。

他掃完家裏和胡同,又開始掃大院了。

“姥爺!”辛天意跑過去,“我也來掃雪了!”

王玉俢看向辛天意,笑道:“你用鐵鍁還是掃帚?”

“我還是用掃帚吧。”辛天意說。

“好。”王玉俢把手裏的大掃帚給了辛天意,自己拿起鐵鍁鏟雪。

大院的小廣場麵積不小,辛天意看了一眼,隻她和王玉俢兩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把雪掃完鏟完。

正想著呢,就聽到一個爽朗的男聲響起。

“我就說,這一下雪,師傅肯定又出來掃雪了。”

張良朋扛著大掃帚走了過來。

他身後還跟著張揚。

可張揚好像不是來掃雪的,他雙手空空,什麽家夥事都沒拿,上身隻穿了一件高領毛衣。他的眼睛似乎還沒睜開,半眯著就跟著張良朋出來了。

他那麽高,那麽瘦,踏著雪從對麵走來時,時間好像突然空出了一大截。

辛天意不知道那一大截時間可以填充進什麽,她更不知道為什麽在皚皚白雪中,眼前又浮現出他那雙通紅的眼睛。

明明,那是一個盛夏。

有滿眼的綠。

誰都不知道,那天之後,他們餘生的夏日,就隻剩下了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