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樊鐸勻見倆人回來,和序瑜微微點頭,就和愛立道:“今天江珩說想見見你,跟著我一起過來了。”

沈愛立左右看了一眼,奇道:“哦,在哪呢?沒看到啊?”

“他說去國營飯店加倆個菜,估計一會就能回來,你和章同誌先休息下,我這邊炒兩個素菜就好了。”

沈愛立忙應下,轉身給序瑜倒了一杯水,笑道:“我去給他打打下手,序瑜你自己坐會兒,困了就去我房裏睡會。”

序瑜揮揮手道:“你去,我剛好想一個人靜靜,想想事兒,最近我家裏鬧得很。”等愛立走了,序瑜長長歎了口氣,她沒說假話,最近家裏確實鬧得很,為了她和季澤修的事。奶奶想再緩緩,姥姥那邊不同意,吵得她頭都大,她有時候都覺得,自己好像不是她們的孫女.外孫女,而是一件籌碼。

她們都試圖將她打出一副最大的牌麵來。

還是愛立這裏清靜些。

愛立一進廚房,見晚飯都準備得差不多,問樊鐸勻道:“你今天回來的像是挺早?”

樊鐸勻隨口回道:“三點多,今天葉驍華家熱鬧嗎?”

“還好,徐姨家的嬸子和堂妹也來了,那堂妹看著有些不好說話的樣子,”覷了一眼他的神色,試探著道:“我這有個笑話的續集,你要不要聽?”

樊鐸勻聽她這口氣,就猜這笑話怕是和她有關,一邊切菜一邊道:“當然,洗耳恭聽。”

沈愛立就將薑家上次事的後續說了,又道:“今天徐姨的堂妹,像是為薑瑤打抱不平的樣子,說些奇奇怪怪的話。”心裏正想著,樊鐸勻不知道會不會介意這種事,讓她以後少和王家那邊來往?

不妨就聽他語氣沉緩地道:“傻姑娘,這件事怎麽是個笑話?你不會覺得委屈嗎?”

愛立愣了一下,低頭道:“一開始是有一點,也不是砸錢的事,就是彭南之威脅我,讓我一家在醫院那邊難做人的話,我當時還挺氣,就跑去找葉驍華了。不過,後麵葉驍華他爸也算是給我出了一口氣。”

樊鐸勻望著她,緩聲道:“你當時應該把錢往她臉上砸。你和王家,和葉驍華本來就是正常的來往,沒有占他們分厘的便宜,用不著顧忌什麽情麵,她們威脅你,你也用不著怕。”

想了想,又道:“我平時不在這邊,你以後要是遇到什麽難事,可以和江珩說一聲。”他這次見江珩,一是感謝前次秦綿綿的事,再者就是想托他後麵稍微幫忙看顧下愛立。

沈愛立微微歎氣道:“我是不是又讓你擔心了?我身邊總是有這些雞毛蒜皮的瑣碎事。”

樊鐸勻溫聲道:“沒有,生活就是這樣,逆境總是多於順境。不是你的問題,是別人覺得你礙了道,你越往前走,這樣的事總是難免的。”

沈愛立輕輕點頭,樊鐸勻像是看出她先前的顧慮,和她道:“你也不要有心理負擔,認為我會怎麽想,我們既然已經在處對象,自然也要負擔和參與對方的生活。我唯一可能有的想法是,我希望我能夠共擔你的喜怒哀樂。”

樊鐸勻話音一落,就見愛立苦著臉道:“樊鐸勻,怎麽辦,我覺得我被你感動到了,心裏都潮潮的。”

準備過來幫忙的章序瑜聽到這裏,又輕輕挪了步子回去坐著,給她倆人充分的空間。順道琢磨自家小姐妹“潮潮的”這個詞,是否可以放在現在的語境中?

忽然聽到敲門聲,序瑜朝廚房裏倆人道:“我去開吧!”

等打開門,外麵站著的人,竟讓她覺得有兩分麵熟,不由思索起來,是在哪裏見過?

江珩見是一位女同誌,笑問道:“是沈同誌嗎?我是樊鐸勻的朋友,江珩。”

序瑜搖頭道:“江同誌好,我是沈愛立的朋友,章序瑜。”頓了一下問道:“你認識陶新民嗎?”

江珩一愣,“認識,認識,我們以前是戰友。”

序瑜微微一笑,“陶新民是我表哥,我剛看到江同誌覺得有些眼熟,應該是在我表哥那邊看過你們的照片。”

“章同誌的記憶可真好!”

樊鐸勻聽到動靜,出來道:“珩哥,這位章同誌是愛立的朋友。”

江珩笑道:“真是巧,章同誌的表哥和我轉業前是一個部隊的。”

後來經樊鐸勻介紹,沈愛立和章序瑜才知道,原來江珩以前在部隊裏待了有些年,後來在邊境受了傷,轉業到漢城來,任這邊的公安局副局長。

江珩笑道:“沈同誌不認識我,我倒是對沈同誌早有耳聞,我手上經過關於沈同誌的兩個案子,一個兒童拐賣案,一個黑分子案。”

前一個,沈愛立並不意外,後麵一個,不知怎麽地,她就忽然想通,為什麽秦綿綿最後會攀咬出王元莉來,可能是樊鐸勻一早和人打了招呼,問詢秦綿綿犯罪事跡的時候,多提了一句王元莉這邊。

沈愛立忙舉杯和江珩道謝,江珩也沒有否認,笑道:“我和鐸勻可認識好些年了,以前在部隊裏,他和郭景泰都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小沈同誌不用客氣。我都聽鐸勻說了,你以後要是有什麽難處,就來局裏找我,能幫的我肯定幫。”

事實上,江珩以前是樊鐸勻父親的部下,轉業來漢城以後,就和樊多美聯係上,所以這回樊鐸勻想找人幫忙解決王元莉那邊的問題,就想到了他。在申城的時候,就給江珩寫了一封信,說了大抵的情況。

等漢城國棉一廠舉報秦綿綿放高利貸和剝削.欺詐廠裏工人的時候,他就稍微注意了一下其中的細節問題,抽藤摸瓜地帶出了王元莉。

晚飯後,倆人站在門口麵含笑意地送走了客人,等關了院門,沈愛立就變了臉色,狠狠地瞪了樊鐸勻一眼,問他道:“小樊同誌,我今天真是白感動了,王元莉這邊這麽重要的事,怎麽不見你和我說,原來你說的分享我的喜怒哀樂,就是單純分享我的,你的事就能對我瞞個一幹一淨?你說你虧不虧心?”

如果不是江珩今天說漏了嘴,她怕還被蒙在鼓裏,想想就有些來氣。這人動不動就這樣,做什麽事都自己悶在心裏,他出手給她幫了忙,竟然都能一句不提。

樊鐸勻解釋道:“這事信上不好說,所以我一直沒和你說,”見她還氣咻咻的,老實認錯道:“確實是我不對,不會有下次。”

沈愛立卻不相信,他這話一聽就沒誠意。上次在申城和蔣帆打架的事是這樣,這次又這樣,這還是她的事,以後怕是他自己出什麽事,或者有什麽難處,都能給她瞞得死死的。

她覺得有必要讓他長長記性。

順手就“咚咚”地在他胸口上狠拍了兩下,拍完自己都覺得手震得麻,“小樊同誌,你摸摸自己還有沒有良心,不要動不動就想瞞著小沈同誌,小沈同誌是會生氣的,希望你以後坦誠做人!”

說著,也不待他開口,又道:“今天晚上你自己反省一下,不要和我說話,我先去洗洗睡了。不要打擾我!”

一直到第一天早上起來,樊鐸勻跟她打招呼,沈愛立第一句就是:“反省好沒?”

見樊鐸勻點頭,沈愛立才認真地道:“小樊同誌,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想為我立一個避風港,但是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我不願意,我不願意躲在這脆弱.易碎的泡沫裏,我希望自己能夠有堅硬的外殼.鋒利的爪子,足以抵擋外界的風雨。”

又退一步道:“以後我倆真結婚了,就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你要是提前摔下去了,那我日子還過不過?”特別是後麵十年,保不準,他們中間的誰會出事,他現在把這些事瞞的死死的,到時候出事了,自己怕是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轉。

退一步道:“你覺得,誰還能像你一樣這麽仔細地為我思慮.謀劃?我再拖著一個娃或是倆個娃一婚?母子三人瞅著人家的臉色過日子?”

她越說越不像樣,樊鐸勻聽得頭皮都發麻,不敢想象那樣的後果,“愛立,是我不對,我沒有做到坦誠,我沒有顧慮你的想法,是我狹隘了。”這一次,樊鐸勻確然是意識到自己做的不對,自己不應該將她放在被保護者的位置上,而應該放在盟友的位置。

愛立說得很對,除了他自己,將她交給誰,他都不放心。

倆人說開了,沈愛立就暫時拋下了這事,和樊鐸勻一起回家。

沈玉蘭見到倆人回來,麵上不覺就帶了笑意,“我一早就盼著了,今天包了一點粽子,回頭你們帶一些走。”

沈愛立將她昨天見葉驍華奶奶的事,簡單地和媽媽提了幾句,最後問道:“媽,我們倆家有什麽淵源嗎?”王奶奶昨天的意思,和她媽媽很熟的樣子,她想應該不僅僅是因為幹爸的原因。

沈玉蘭壓根沒想到,葉驍華的奶奶是曾湘秀大姐,坐在椅子上,好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望著愛立道:“是你幹爸那邊的表姑,以前幫了我很多,我這兩天得去看看她。”

愛立勸道:“媽,也不急這一兩天,王奶奶精神還挺好的。”

沈玉蘭又坐了回去,心裏一時情緒有些複雜,當年那一段艱苦的記憶,又浮現在眼前一樣,意識到樊鐸勻今個也在,忙將思緒壓了下去。

笑嗬嗬地和女兒道:“媽媽今天還買了一條桂魚,做鬆鼠桂魚好不好,你不是饞了好久嗎?”

沈愛立高興道:“媽,真好,我上次在申城都沒吃到,人家飯店做的是鬆鼠黃魚,就是申城老飯店。”

沈玉蘭淡淡笑道:“那家還挺出名,以前我在那邊讀護校的時候,跟幾位同學也去嚐過。說到這裏,我倒想起來了,你小姨來信了,說預備元旦的時候一家來看看我們。”

“真的啊,我還挺想小姨的,那我最近可得好好攢點錢票,到時候好好招呼小伊利。”

沈玉蘭笑道:“到時候媽媽給你們做幾道江省那邊的菜。”

沈愛立想起來上次林亞倫給她的一小包幹絲,自己今天還帶過來了,忙拿出來給媽媽看,“媽,你看看這是什麽?”

沈玉蘭一愣,“這不是我們江省的幹絲嗎?還是老手工做的呢!這可不容易買到,哪來的啊?”

“就是我們七人小組裏,那個紡織工業局的林亞倫給的,他老家也是江省,家裏最近給他寄來的,那天我們吃了一點,他說下回還給我帶些。”

沈玉蘭忙道:“那你下回也得帶點東西給人家,”見女兒應下,又接著道:“以前在江省老家,有個鄰居姓賀的,他奶奶就會做一手很好的幹絲,今天媽媽也做一道給你們嚐嚐。”

此時包括沈玉蘭和沈愛立,都沒有想到這一包小小的幹絲,牽扯出一段故事來。

徐學琳昨天被媽媽一頓耳提麵命,又想著徐學鳳這回可能不會幫她,心裏煩躁的很,卻又不敢和丈夫說,導致一夜都沒睡好,等起床發現丈夫不知道什麽時候都出門了,幹脆也拿了包出門去找彭南之。

彭南之見到她來,忙笑問道:“學琳,你不是說今天去王家那邊嗎?怎麽還有空過來?”

徐學琳皺眉道:“南之姐,別提了,遇到了你說的那個窮鬼,惹得一肚子氣。”

彭南之眼睛一閃,“到我這兒,就別氣了,我剛燉了一點銀耳,你也喝一碗甜甜嘴,潤潤嗓子。”

說著,就起身給徐學琳盛了一碗過來。

徐學琳問道:“瑤瑤呢?怎麽沒見到?”

“和方家的丫頭去逛商場了,一放假人影都見不到一個,也就是家裏條件稍微好些,不然哪經得住她這麽三天兩頭往商場跑。”

徐學琳聽了都有些羨慕,“也是咱們瑤瑤命好,投胎在姐你肚子裏,這換作別人家,就是條件好,也未必像你們家這樣疼女兒。”

彭南之笑笑,“話說回來,你這回能調回來吧?學鳳怎麽說啊?”

徐學琳歎道:“能怎麽說,還不是一貫的說辭,說會幫我問問看,讓我自己這邊也再想想法子,我要是能想到法子,還登她家的門,去求她嗎?我姐就是嫁得好,這麽幾年,官腔越來越重,都見不到別人的疾苦了。”

彭南之勸道:“到底是一家子的姐妹,你和她說兩句軟和話,她不會不幫你的,你這問題,在她那裏不算個事,她和教育局那邊熟著呢!”

徐學琳悶悶地點頭,又道:“他們一家倒很喜歡那姓沈的,她家老太太這次還特地喊了那沈愛立進去聊天,葉驍華陪著。我都替咱們瑤瑤不值,長得好,家境又好,你和薑同誌都是明事理的人,他葉驍華真是被蒙昏頭了,竟然看不見咱們瑤瑤的好來。”

彭南之也有些氣悶,但是想到丈夫的態度,沒有接這個話茬,苦笑道:“這話咱們就不提了,回頭給瑤瑤聽見,心裏又要過一陣。”

倆個人正聊著,聽到有人敲門,彭南之起身去開門,見是薑蓉蓉,微微笑道:“蓉蓉,今兒怎麽有空過來?單位放假了嗎?”

“是,嬸嬸,過來看下你們。”

徐學琳瞟了眼她手上提著的東西,笑道:“蓉蓉出落的一年比一年好,談對象沒有啊?”

薑蓉蓉微微低頭,笑道:“琳姨,還沒有。”她沒有工作之前,一直都住在這裏,對於常來往的徐學琳也是認識的,稱呼都是跟著薑瑤喊的。

徐學琳朝彭南之道:“你家風水還真養人,看看這瑤瑤和蓉蓉,一個個都出落得像花兒一樣好看,人也大方得體,站在那裏嫻嫻靜靜的,說氣話來也溫溫柔柔,一看就是家教好的姑娘,那些大雜院裏.筒子樓裏出身的,真是完全比不了。”

彭南之笑道:“蓉蓉也有出息,在漢城出版社工作,單位還分了個三十平的小房子,她一個人住是夠了的。”

“那還不是你和薑同誌培養得好,蓉蓉你可得好好感謝感謝你嬸子,我就沒有見過比她心腸還好的人。”

薑蓉蓉笑道:“是,嬸子對我很好,我讀書.工作,嬸子都費了很多心。”

費了很多心嗎?也算吧!她畢竟隻是侄女兒,彭南之夫婦幫她出學費.給她一個住的地方,讓她能夠從鄉裏到城裏來讀書,她前十幾年的人生,確實得益於彭南之很多,所以即便她對這個地方的記憶並不是很愉快,每個月還是會提著點東西過來。

聊了幾句以後,薑蓉蓉笑問道:“今天瑤瑤不在嗎?我想著約她一起去逛商場的。”

彭南之笑道:“早去了,我在家待著也悶得慌,我看我們一起也去逛逛吧!蓉蓉,你也該買兩身新衣裳了,身上這件看著都舊了,嬸子不是和你說了好些次了,你爸媽在老家,難免有看顧不到的地方,有什麽難處就來找嬸子。這買衣服的錢啊,是萬萬省不得的,佛靠金裝.人靠衣裝,穿得不體麵些,不僅單位裏的同事在背後笑話你寒傖,就是出去對接工作,人家也會輕視你兩分。”

薑蓉蓉麵上依舊淺笑道:“嬸嬸說得是,我都沒注意到,謝謝嬸子提醒。”卻忍不住輕輕握緊了手心,她身上這件裙子不說九成,七八成新總是有的,她工作以後,嬸嬸總是時不時的言語上說下有困難找她們的話,實際卻更像是在敲打她,不要忘記自己的出身,不要忘記她們的恩惠。

薑蓉蓉想,她怎麽敢忘呢?沒有嬸子和叔叔,她壓根就沒有來城裏生活的機會,更別說讀大學了。這恩惠,大概是一輩子都還不完的了。

心裏又有些苦笑,還好那天沈俊平沒有同意她的表白,不然就她這樣的處境,怕是也拖累他跟著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