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顧如一進院子,剛好看見小安安在樓底下跳格子玩,忙拿了一塊雞蛋糕給安安。

安安眼睛都亮了一下,咧著小嘴笑,捧著個雞蛋糕,還跑到陽光下轉了一圈。

顧如看得好笑,低下身來將安安摟在懷裏,“安安這麽喜歡啊,下月姨姨發工資了,還請你吃。”

“姨姨,我有次看到楊阿姨經常買好多雞蛋糕哦,”小安安邊說邊比劃了好大一個袋子,“這麽大。”

顧如隨口問道:“哦,那楊阿姨有沒有給我們小安安吃啊?”

“沒有,我看到楊阿姨都把它們帶走了。”小安安有些落寞地道。

顧如摸了摸安安的頭,“沒事,我們安安這麽可愛,下回姨姨還請安安吃。”

陪安安在院子裏玩了會,顧如就回家著手把肉和菜洗幹淨,切好,一盤盤放著,沈玉蘭回來看見在切絲瓜條的女兒,忙道:“我來,我來,你快去休息一會。”

顧如有些好笑:“媽,我切個菜,還能累到不成?”

沈玉蘭一邊放包,一邊笑道:“累不到,累不到,媽媽就想你休息,行不行?”又道:“你哥寫了信回來,你自己在我包裏拿出來看看。”

顧如打開,發現裏頭還有一個信封,寫著給楊冬青的。

寫給媽媽的這封,開頭是幾句這年代的偉人語錄,後麵才是信的部分,主要是介紹了他最近的工作,希望媽媽多照顧點冬青,其中有兩句隱晦地提到了楊冬青補貼娘家的問題,“媽媽,農村條件確實艱苦,這些孩子如果不讀書或學一門技能,隻能在土地裏翻滾一輩子,看著真叫人不忍心。”

沈愛立印象裏,他哥人正氣的很,很有原則性,不然也不會得罪領導,被下放到礦上當工人。

沈玉蘭見女兒皺眉,笑道:“你別理你哥,他要怎麽樣是他的選擇。”就見小妹歎氣道:“他為自己想的少,以後有了孩子,怎麽辦呢?”總不能為了楊家,委屈自家小娃吧?

沈玉蘭麻利地將飯做好,就準備了三個鋁製飯盒,一個裝滿滿一飯盒米飯,一個裝三分之一碗的紅燒肉和三分之一的土豆,一個裝豬肝絲瓜湯。等楊冬青回來,就立刻遞給了她,“你先去醫院看下你表叔,我下班回來之前,和他打過招呼,說你今天送飯。”

“謝謝媽,我估計耽誤一會兒才回來,你們不用等我吃飯。”

“沒事,快去吧!”

等將灶台上的事兒忙好,沈玉蘭到女兒房裏,“小妹,媽今天在單位和艾阿姨說了借錢的事,她過兩天去郵局裏取出來給我,等你去單位就帶著,錢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頓了一下,又看向愛立道:“但是,你得告訴媽,這錢你借給了誰?”愛立半年前才告訴她,已經存了五十塊錢,又向同事借了一百多,事實上,女兒借出去的至少有兩百塊錢。

兩百塊錢,對很多家庭來說,都是一筆巨款。愛立雖然人熱誠,卻不缺心眼。

事實上,這件事,沈玉蘭稍微想一下,就猜的七七八八,她也是從這個年紀過來的。

在沈玉蘭似乎有穿透性的目光中,顧如點了點頭,這一刻顧如覺得,在這裏坦白的,並不是顧如,而是沈愛立。到現在為止,她好像已然接受了自己就是沈愛立這件事。

“是魏正,他要去港城,雖然我兩分手有一段時間了,但是我們分手的原因,你也知道,他是因為愛我而遠我,他的成分和處境,你也知道,四麵楚歌。”

沈玉蘭這兩年來最怕聽到這個名字,頓時頭皮發麻,還是耐著性子道:“愛立,你們之間絕無可能,他是戰`犯的兒子,你呢,是預備黨員,在漢城最好的大廠當工程師,就算你們彼此願意,組織也不會批準你們的結合。”還有一點,沈玉蘭沒有說出口,兒子被下放,她的背景也不是很清白,愛立但凡行差踏錯一步,前途就沒有了。

“愛立,你說過要花十年、八年,在單位做出成績,媽媽希望你能做到。”

這件事,沈玉蘭從前隻是說不合適,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表態過,也許是她忽然意識到,魏正對女兒的影響出乎她的預料。

“愛立,你知道,媽媽這一生就在感情上栽跟頭,媽媽希望你自己能想清楚,你們還是太天真了。”

“媽,你不用擔心,我們以後也不會再見麵了。”

“你自己要走出來,生活就是這樣,不管好的,還是壞的,有些事時間久了就會忘記了,而你的路還很長。”沈玉蘭現在倒希望,魏正能順利到港城,這樣,他和愛立也不會再有聯係了。

母親殷切的話語,讓女兒低了頭,輕聲道:“媽媽,愛立明白。”沈愛立想,如果站在這裏的是原主,她會不會低頭,她想大概是不會的,因為陷入情感旋渦中的人,

沈玉蘭輕輕摸了摸女兒的頭,感歎道:“時間真快啊!轉眼我們愛立也是大姑娘了。”她的目光移到愛立的臉,似曾相識的臉,她現在慶幸,她的女兒沒有和她犯一樣的錯誤。

沈愛立想轉換母親的視線,將從友好飯店帶回來的糕點拿出來,“今兒在商場遇到大學同學,一起去喝了杯汽水,他馬上要去申城參加儀器試製。”

“也是漢城的嗎?”沈玉蘭接過半塊雞蛋糕,嚐了一小口,“還行,和前兩年味道差不多。”

“好像住在三元巷,我以前和他不熟。”沈玉蘭巴不得女兒轉移目光,笑道:“要是離得近,可以多聚聚,你這兩年也沒有什麽朋友,序瑜談對象沒有啊?”

“還沒有,她現在一心搞業務,我兩一起學習俄文。”

“外文是要抓緊,你要是需要什麽學習資料的話,和媽媽說,媽媽去問問你小姨有沒有辦法弄到。”

“行,媽,我知道,”沈愛立忽然想到昨晚看到的小黃魚,“媽,我昨天翻明信片,翻了好幾張好像是幹爸以前給我的。”

沈玉蘭忙“噓”了一聲,沈愛立也放低了聲音,“媽,當時幹爸坐船之前,有沒有留什麽東西給我啊。”

沈玉蘭垂眸,“有個地址,”沈玉蘭起身回房,將那個地址找到,給愛立看了眼,“沒有多大意義,就算這輩子還能見麵,難保他還是你幹爸。”

說著又笑道:“你個鬼靈精,要是有別的東西,你自己收好,誰也別說,連媽媽也別說。”人心是最不可信的,她現在不就為了俊平而虧待了小妹。如果以後,俊平陷入某種困難的境地,她會對愛立的東西不動心嗎?沈玉蘭也不敢保證。

沈愛立瞬間啞聲,原來這才是媽媽不知道小黃魚的真相,她不想知道。

家屬院離住院部不遠,來回二十分鍾。楊冬青到的時候,表哥劉平正坐在一樓朝門口看著,看到她進來,立即就迎了過來,“嬸子說你今天中午來。”

來南華醫院五天了,劉平日夜照看著病人,瘦了很多,眼底還有黑青,也就是年輕漢子,又常年在地裏摔打,身體結實,看起來精神頭還不錯。

“我婆婆做了點飯菜,叮囑我過來看看表叔。”兩人一起上二樓病房。

一個病房住四個病人,劉平父親在最裏麵靠窗戶的床位,見到兒子帶著楊冬青過來,忙道:“青伢子來了。”

“老叔,好點沒?我來看看你。”

“好,好,幸虧你青伢子,大醫院醫生就是好!要不是青伢子,老漢一輩子估計也來不了這大醫院看病。”

“老叔,我家裏這麽多年都是你常搭把手,你還說這話!”

“青伢子現在真是有出息,找了一個這麽好的婆家,你婆婆人還忒客氣!這是喜歡我青伢子呢,老漢我哪能看不明白!青伢子,你可得好好和人家處,手腳勤伶點。”

不知怎麽的,表叔和表哥越誇,她心裏反而越煩躁,借口下午還要上班,就急著要走。

劉平出來送她,說道:“我問了醫生,說後天才好移動,我托人帶信到村裏,讓村裏的拖拉機來接。”來的時候也是村裏的拖拉機送來的,這個不收錢,年底從工分裏扣就成,這次父親住院,劉平急的心裏火燒火燎的,住院費、手術費、營養費,樣樣都需要錢,雖然冬青說,她婆家可以幫忙先墊付著,但是莊家人,欠人一分錢,夜裏都睡不好覺,而劉平早早去收費處問了,醫藥費都得八塊錢呢。

在醫院過了一天,劉平就找到了辦法,這醫院裏很多病人家屬因為要上班,沒有辦法全天陪護,看針水、喊護士、起**廁所和洗澡,都很不方便,他私下就接了兩個病房的活,他估摸著再做幾天,可以抵消父親這次住院的花銷。

他正準備說這事,看楊冬青急著回去,也就沒有說出口,想著等出院的時候,自己結醫藥費就是。

楊冬青到家的時候,發現婆婆和愛立正等著她吃飯,忙去洗了手。她婆母在醫院工作很多年,特別注意衛生,飯前洗手是必須的。

雖說她以前在老家,也很注意衛生,但是在沈家,每次飯前洗手,她都感覺是自己在討好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