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寧不是外人
盛夏的夜, 屋外沒有一絲風。
混雜著火鍋與煙草味的空氣中處處透著一股憋悶。
橙黃的燈光鋪在無聲對視的男女身上,拉出兩道長長的影子。靜寂的眼波間,一種看不見、說不清的東西在汩汩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 寧安然察覺到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眼眸細微動了一下。沒待她辨清, 手背皮膚驀地拂上來一點溫熱, 硬朗的指骨滑過她的指背, 一觸即離。
下一瞬,夾在指間的煙落入了他的手中。
寧安然怔了下,耳側滑入一記磁沉的話:“九塊九的祁連山,你還真是不挑。”
語氣裏的嫌棄簡直要溢出來。
寧安然當下明白, 他說的是煙。她其實並不認識什麽祁連山, 這煙是她上完廁所出來,恰巧碰見一位捏著煙盒的服務員小哥,順口問對方要來的。倒是眼前懶散夾著煙的男人……
掃了眼他指間的猩紅,她淡笑, “價格門兒清,看來也沒少買。”
周司遠不置可否地撇了下唇, 淡淡的目光似有若無地攏著她,“什麽時候學的?”
竟是把話題又繞了回去。
一陣微風吹過,樹影浮動, 短暫拂過他俊秀的眉目, 淺淡的光影裏, 寧安然窺到了他眼底藏匿的別樣情緒。
什麽時候?大約就是在那些被情緒折磨得狂躁隻能半夜坐在窗前凝視夜色的時候吧。
然而, 她沒有答, 而是抬起下巴, 問:“你又是什麽時候開始抽的?”
他夾煙的動作嫻熟悠然, 一看就是老手。
周司遠從前並不抽煙, 上大學時,有一陣男生之間莫名流行起吞雲吐霧來,連蔣崢亮都叼著煙裝深沉,而他從不碰,甚至幾人聚會時,他還會毫不留情地將準備點煙的蔣崢亮一腳踹開,讓他抽完了再滾回來。
為此,蔣錚亮沒少懟他,“周司遠,你他麽有病吧,老子抽煙惹你了?”
“兄弟,你該不會真相信肺癌是抽煙抽出來的吧?”蔣錚亮拍著桌現身說法,“我爺爺八歲就開始抽煙,不也好好的活到80多才死,還不是肺癌。”
周司遠斜他一眼,道:“那就祝你活到80多。”
蔣錚亮氣結,竟不知這話是好還是壞。
寧安然見他如此厭惡,不由好奇,“你怕得肺癌?”
周司遠捏她的臉,似玩笑似認真:“我怕你隻活八十多。”
彼時,寧安然回到宿舍才轉過彎,懂了他這話的意思,不由抱著靠枕笑成了傻子,被室友們又是好一頓嫌棄。
她渾不在意,笑嘻嘻地給他發信息:【周司遠,咱們都要長命百歲】
周司遠秒回:【百歲太長,九十九吧】
寧安然立刻聯想到天長地久,心裏頓時甜滋滋的:【行,說好了,我們一起努力活到九十九】
周司遠:【既然這樣,明天可以練體測了】
想到要命的體測訓練,心裏的甜味頃刻**然無存。她一頭撞在抱枕上,耷著小臉回:【5555,要不就九十八吧,九十七也行……】
過往點滴,記憶尤新。可惜,時至今日,他們似乎都已經忘掉了當日的約定。
心中悵然騰升,耳畔響起周司遠的揶揄:“你們當記者的還真是喜歡提問。”
她斂神,瞥他一眼,“你們做總指揮的問題也不少。”
下午那場可行性分析會,作為總指揮的他問題一個接一個,密不透風,讓各係統的匯報人應接不暇,比她這個記者可威風多了。
周司遠自是聽懂了她的話,失笑,“寧安然。”
忽如其來的一聲呼喚令寧安然怔了下。
這是重逢來,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也是時隔7年,他再一次喊她的名字。
喉嚨摩地有些發緊,鼻子也竄上來一點刺痛的酸意。她快速低下頭,悄悄吸了吸鼻子,逼回那股酸意。
周司遠把這一串動作收進眼裏,搭在褲側的手指蜷緊。他垂眸瞧著她的發頂,抬起了手……
咚。
夜空裏炸出一記刺耳的聲響。
寧安然被嚇了一跳,扭頭望向聲源處,未注意到背後那隻抬了一半的手。
周司遠把手抄進兜裏,擰眉看向那道通向餐廳的小門,一眼就認出了那個正費力把一隻裝滿餐具的大筐從台階上拖下來的中年男子。
眉頭往裏又攏了點。不出所料,下一秒,喘著粗氣的男子發現了他。
“耶,你啥子時候來的?”男子大聲問,用的是榮省方言,“你吃過沒?”
寧安然立刻想起楊帆飯前提過這家火鍋店老板同他們是老鄉的話來。
周司遠回了個“嗯”。
男子直起身,在衣服下擺上擦了把手,視線一偏,瞧見了被擋住半個身子的寧安然,眼睛陡然睜得老圓,“青椒妹妹?”
青椒妹妹?
寧安然目光一聚,定睛看向朝他們奔來的胖男人。
“桃李苑的趙哥。”周司遠的聲音適時從頭頂落下,替她印證了猜測。
寧安然偏頭,眨了下眼,用眼神問:他怎麽變這樣了?
桃李苑是臨川中學食堂三樓的一個小餐廳,本來隻對老師開放,但對周司遠這類為學校爭光爭麵的學生,自然能享受“例外”。托周司遠的福,寧安然沒少去桃李苑開小灶,而趙哥就是那裏的小廚師。
隻不過……寧安然看著已跑至他們麵前,足足胖出三圈的趙哥,不由感慨:歲月果然是一桶豬飼料。
“青椒妹妹,你還記得我不?”趙哥喘著氣問。
寧安然直接喊他,“趙哥。”
“喲,可以可以。”趙哥激動不已,“還記得哥啊,看來青椒肉片沒給你白炒。”
寧安然愛吃青椒肉片,每回去桃李苑吃飯都必點這道菜,搞得趙哥都忍不住吐槽:“你倆吃不膩,我都炒膩了。”
寧安然想想也是,便同周司遠道:“下回不點了。”
“愛吃就點,管其他做什麽。”周司遠不甚在意。
寧安然很早就發現無論是她點菜,還是周司遠選,最後上來的菜幾乎都是她喜歡和常吃的。
對此,周司遠的解釋是:“我又不叫挑食兔。”
話雖如此,但每次都讓他遷就自己單一的口味,寧安然難免忐忑,“你應該也膩了吧?”
“膩倒是不膩,就是吧……”他故意頓住,懶洋洋往後倚,拖著點慣有的懶散腔調,“每回吃青椒肉片吧,都會想起你當年的鬼哭狼嚎。”
寧安然不堪黑曆史,裹了餐巾紙團砸他。
周司遠大笑,夾了肉片給她,故作討好:“隊長,以後你吃肉,我吃青椒。”
思過往,寧安然嘴角仍止不住上翹。
趙哥這邊則開啟了好奇寶寶模式:“你也來高州工作了嗎?”
她身上穿著基地統一的工作服,這問題其實不需要回答,但寧安然還是點了點頭。
“你不在香江做記者了啊?”趙哥又問。
很奇怪,先有葛慧慧,後有袁老,現在再加個趙哥,他們仿佛都很了解她的這些年的情況……
寧安然瞟了眼一旁安靜的男人,把自己調來宣傳處的事又簡單講了一遍。
趙哥聽完一拍手,“楊帆晚上歡迎的新同事就是你哦。”
沒等寧安然答,他接著道:“昨晚王大姐在群裏說來了個美女老鄉,沒想到就是你。不過,確實是個美女,你比小時候漂亮,比電視頭也漂亮。”
寧安然微笑,“謝謝。”
許察覺到周司遠一言不發,趙哥撞了下他的肩膀,“你小子,青椒妹妹來了也不跟我說聲。”
周司遠涼涼瞥他一眼,挑了下眉,“她沒名字?”
“曉得曉得,不喊妹妹。”趙哥拖長音,做了個鬼臉,再轉頭故作小聲地對寧安然說:“人家現在是總工程師,惹不起……”
“你現在也是老板了。”寧安然說。
趙哥嘿嘿一笑,“小生意、小生意,還得感謝周工。”
原來,他們畢業後不久,學校就把食堂承包給了一家專業做快餐的大公司,趙哥隻得另謀出路。輾轉在外麵餐館做了兩年,後來被一位在基地開麵館的老鄉帶過來幫廚,就這樣又遇到了周司遠。
“大上前年,我老板內風濕很嚴重,做不動了,我就把店盤了過來自己做。”趙哥講到這兒,指了指周司遠:“本金就是他借給我的。”
“我一直想開家火鍋店,但沒本錢。本來想把老家的宅基地賣了湊點錢,這小子居然拍了張卡給我,讓我拿去做啟動資金。”趙哥豎起手,比了個數字:“十萬塊,他借條都沒讓我打,你說他是憨,還是膽子大?”
寧安然聽著他包裹在玩笑裏的感激之情,微微動容。
“不過,我當時就說了,如果虧了,這錢就算我借的;如果賺了,這家店的收入有他一份。”
見周司遠挑眉,趙哥搶先道:“哎呀,我知道,你們有規定,不得參股經商。所以,我說了嘛,等你……”
“咳!”
周司遠突地用力一聲咳嗽,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
寧安然一愣,轉頭看向他,就見他沉著臉,不太高興地瞪了趙哥一眼,“話那麽多呢。”
趙哥怔了兩秒,以為他擔心外人知道這層因緣後說三道四,嘟囔:“她又不是外人。”
寧安然看著麵色依舊不善的周司遠,接過話,“現在是外人。”
趙哥怔忪,不明所以地望著兩人。
周司遠聞言則把視線轉到她身上,瞧了片刻,才慢條斯理地扔出兩個字:“確實。”
氣氛陡然墜入冰窟。
深處寒意中的趙哥咽了下嗓子,來來回回看了兩人好幾遍,正搜腸刮肚想怎麽開口,餘光一偏,瞧見了周司遠手中忽明忽暗的紅點。
“你怎麽又抽上了?”他下意識地問,“你不是早戒了。”
冰窖被這一嗓子喊得裂開一道縫。
被問的周司遠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抬手,不緊不慢地將煙貼在唇邊,懶散地抿住。
不偏不倚,正是寧安然之前銜過的位置。
“幫人抽一根。”他說話時盯著寧安然,語調是漫不經心的,眼神卻像個小勾子,勾得寧安然心尖微微一晃。
她忙移開目光,聽見趙哥笑問:“這煙還帶幫人抽?”
活了四十年,他第一回 聽說有人幫別人抽煙的。
“你小子不會是又想抽,找借口吧?”趙哥問。
周司遠其實隻用唇瓣抿著過濾嘴,並沒有抽,幾秒後,他便取下來,撳滅。然後,瞧了眼寧安然,聲音懶淡:“嗆嗓子,傻……”
最後一個字很輕很輕,幾乎聽不見,寧安然卻讀懂了他的唇語。
心磕了一下。
趙哥隻聽到前半句,接過話,“廢話,九塊九的煙能不嗆嗓子嗎?你看小羅那破鑼嗓,就是祁連山熏的。”
“我說你就算要抽也搞點好的。”趙哥碰碰他胳膊,壓低聲音:“我等會給你裝兩條軟中。”
“不用。”周司遠把煙頭扔進垃圾桶,說:“我不抽。”
“我得活到九十九。”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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