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紀晏的表情閃過一絲微妙,隨後皮笑肉不笑地打量景沅閃爍的眼睛,從容不迫道:“是嗎。”
景沅來不及管這慌扯得假不假,輕輕咳嗽:“嗯,做人不能失信。萬一哪天老天爺傷心,再將我收走,你就該永遠失去我了。”
望著對方被捂得嚴絲合縫的嘴唇,紀晏從那抹病態的粉唇上慢慢移開。
沉默片刻,他輕笑:“嗯。”
景沅見紀晏並沒有翻臉,十分靈性地揮揮手:“路上小心。”
紀晏微眯著眼,勁瘦白皙的手腕抬起,推了下眼鏡,又盯著景沅許久。
景沅不敢動,那抹說不上來的詭異感再度襲來。
紀晏的眼神總像在窺探著他的一切。
“好好休息。”紀晏說罷,高大的身影緩緩離開。
走廊裏,管家陳天跟隨在紀晏身後。
剛剛紀晏親自推著景沅去衛生間時,他看到了,他實在想不通紀晏為何對景沅態度突然發生轉變。
紀晏走到電梯前,將眼鏡取下,眯著眼睛輕輕擦拭。
“景沅是我的一個計劃,別讓他看出破綻。”
陳天緊鎖的眉心驟然舒展,一點就透。
連忙應道:“好。”
紀晏重新戴上眼鏡,雙手隨意插在口袋裏,眸光微寒。
麵對這個上一世對他忠心耿耿的人。他並沒有刻意隱瞞。
“嚴格盯著景沅的一舉一動,有任何事情都要向我匯報。”
陳天頷首:“收到。”
……
待走廊的腳步聲徹底消失,景沅才放鬆心情,打量起自己的臥室。
床單的質地非常舒服,細膩得如同嬰兒的皮膚,整間臥室采用法式複古風,就連隨意擺放的花瓶都極盡奢華。
感歎著有錢人的奢靡,景沅輕輕移動身子,想要下地走兩步。可剛使上勁,全身便出了虛汗,瘦弱的脊背汗津津的,轉眼間濕了一大片。
原主的身體太差,想要養好溜走,最快也要半年。
這裏摸摸,那裏瞅瞅,景沅從枕頭下找出手機,開始熟悉原主的交際圈。
不得不說,景沅人脈圈雖然廣,但人緣實在是爛。
生病半個月,一個問候的都沒有。
閑得無事,他搜索主角受雲疏打工的那家縵合Club的地址。
離他家裏倒不算遠,開車半個小時就到。
如果他想去縵合偶遇主角受,必須要養好身體,同時有一個重要的前提——不能被人發現他身體在變好。
一下午的時間,景沅越看越困。
到最後,精神頭也沒那麽足了。
等他恍然間醒來時,才發現外麵的天都黑了,而自己的手腕上也在不知不覺中被紮上液,上麵吊著他看不懂的藥品。
這時,陳天推著晚餐緩緩走進臥室。景沅不認識他,警惕而謹慎地朝他注視。
麵對景沅,陳天眉眼謹慎,不禁想起紀晏中午離開前跟他交代的話。
過往紀晏不喜歡景沅,景沅也算收斂,雖然偶爾將紀家攪得雞犬不寧,也會顧及紀晏的想法。
如今景沅得到紀晏的假意縱容,還不得讓所有人不得安寧?
陳天在心裏默默歎口氣,頷了頷首:“景少爺,這是您的晚餐,不合您的口味,我再去讓廚房做。”
景沅睡了一下午,精神恢複許多。
專門照顧他的護工找來軟和的靠墊,開始幫他擺放飯菜。
景沅發現,每個人對待自己都謹小慎微,足以證明原主有多難伺候。
飯菜的香味兒鑽進景沅鼻子。
不得不說,紀家的晚餐很精致。
就是太素了。
景沅不想吃素菜,圓潤明亮的眼睛打量寡淡的白粥,抬起腕子推了一下:“叔叔,我吃不下。”
年齡剛剛四十的陳天扯了下唇角。
隨後,好脾氣地頷首:“您想吃什麽,我讓廚房去做。”
景沅抿了抿唇,神情楚楚可憐:“紀晏不在,我吃不下。”
陳天和護工同時愣住。
過去景沅雖然喜歡紀晏,但從來沒說過這些話,表達愛的方式,僅限言語威脅叫囂。
今天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半晌,陳天打破了寂靜。
“景少爺,紀先生今晚有重要的事情,恐怕不能回來陪您吃飯。”
景沅可憐巴巴的眼睛微斂,方才的神采奕奕頓時消失。
他皺著眉,本就蒼白的臉掛上幾分憂愁,更多了幾分讓人憐惜的保護欲。
“那,我能訂個外賣嗎?”
陳天微微扯著唇:“當然可以。”
望著景沅頓時恢複的愉悅,他懷疑景沅的最終目的是這個。
入夜,寧城氣溫驟降。
還有半個月,就要到新年。
縵合Club,雲端會所私人包廂內,幾位衣著得體,氣質矜貴的男士正在談笑聊天。
紀晏手指夾著煙,寡言嚴肅的氣場與幾人格格不入。
麵前的兩位男士名叫謝凜和陳記風,是他為數不多的摯友。
在容家對紀家落井下石時,給予了最大限度地幫助。
謝凜那時在謝家沒有實權,偷偷幫助他被大哥發現,捅到謝家老爺子那裏,發配國外,在他重生的前幾年,遇到車禍。而陳記風也沒好到哪裏去,為了幫紀氏反吞並,自家生意遭到重創。
這件事,一直是紀晏的心結,同時也在他瘋狂報複時,帶走了他最後的善良。
那些傷害過他的人,都是罪有應得。
痛苦的記憶被抽絲剝繭般地提起,紀晏臉色極差,蒼白的皮膚異常冰涼。
明亮雅致的吊燈下,他的唇色很淡,眉宇間的複雜愁緒很快吸引兩人的注意。
這時,紀晏手機震動。
他抬腕,麵無表情:“處理幹淨就行,以後這種事不要找我匯報。”
謝凜凝視著紀晏。
這句話紀晏說得很平靜,表情也不見半分狠厲,卻莫名讓他心底一沉。
紀晏孤僻不愛說話他知道,但今日有些不太一樣。
“紀晏,發生什麽事了嗎?”
“沒,公司瑣事。”
陳記風也看向紀晏:“總覺得你,心事重重的。”
紀晏舉起酒杯:“沒。”
陳記風謝凜二人沒再追問,跟紀晏碰了碰杯,開始聊一些生活趣事。
謝凜笑道:“紀晏,縵合最近招了幾個跳舞不錯的演員,要不要讓他們過來跳個舞,給你解解悶?”
縵合是謝家旗下的俱樂部,主打的是全國數一數二的高端商務會所。這裏分為很多區,有負責閑情雅致的雲端區,有勁爆奢華的酒吧DJ會所,也有商務談判的悅璟華府。
在寧城,縵合Club最著名的就是裏麵的舞者。這裏的舞者不光舞藝精湛,而且多才多藝,喝茶聊天時點兩個小曲兒看看表演,心情必然舒暢。
說到這,紀晏想起雲疏這個人來。
上一世,他與雲疏第一次見麵,就是在縵合會所。
那時,經過多方調查,助理告訴他雲疏是他父母發生車禍時的目擊者。那時他和雲疏走得很近,甚至謝凜和陳記風都以為他喜歡雲疏。
但那時他沒什麽心情解釋,一心隻想知道父母車禍的真相。
這輩子,他已經記下雲疏曾經告訴他的關鍵信息,沒有必要再去找雲疏。
“不用,不想看跳舞。”
紀晏仰頭,將杯裏的酒一飲而盡。
謝凜實在擔心紀晏,笑嗬嗬道:“是不是景沅又作妖呢?這一晚上,就沒見你笑。”
提起景沅,紀晏眼睛蒙上一層陰鬱。
陳記風趕忙說:“別提那晦氣人。”
謝凜:“是啊,喝酒。”
一直到晚上,紀晏才忍著頭痛欲裂,緩緩坐上車準備回紀家。
車內很悶,他打開窗,輕輕解開領口,眯著眸子享受著涼風灌入胸口的寒意。
要不是景沅吃軟不吃硬,他出於無奈才使用這個方法,他重生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讓景沅加倍承受他當初的痛苦。
上一世,盡管紀家重現輝煌,但父母的事始終沒有明朗,景沅到死都不肯說,就是為了折磨他。
紀晏忽然垂眸笑了笑,緊握的十指咯吱作響。
轉眼間,邁巴赫停在紀家的莊園旁。
“紀先生,景少爺好像在門口。”
紀晏雖喝得不多,但冬天的夜裏彌漫著霧氣,視野容易模糊,一時之間沒有認出來。
鼻息間是威士忌的苦澀,他抬起長腿下車,入目的是景沅被裹得嚴嚴實實的模樣。
陳天陪在景沅的輪椅旁,朝紀晏頷首。
坐在上麵的景沅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因大病初愈,護工不建議他出來,但拗不過他,隻能幫他戴上一頂保暖的針織帽。
景沅纖瘦的身子幾乎陷在暖和的冬裝內,隻露出巴掌大的小臉和那雙寫滿期盼靈動明亮的褐色眼睛。
在冬日的霧氣中,這幅景象令人心頭一暖,就連司機都多看兩眼。
見紀晏走過來,景沅費力地抬起手臂:“紀晏。”
紀晏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單手插在口袋裏,聲線盡量溫和:“來接我嗎?”
景沅眼睛微閃:“是的。”
紀晏:“謝謝。”
景沅還沒來得及接收這份謝意,在看到紀晏身後的人後,小聲補了句:“外加藍衣哥哥。”
“誰?”紀晏微微不解。
正巧這時,幾人身後響起清脆的聲音。
“您好,餓了不外賣。”
紀晏偏頭,隻見景沅懷裏多了份鼓鼓囊囊的袋子,視線落在熱情開朗的外賣小哥身上。
紀晏動了動唇,有些驚訝。
景沅滿意笑起來:“謝謝送達。”
“不客氣,記得給我五星好評哦。”
小哥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沒忍住看了景沅兩眼。
這洋娃娃似的男生可真俊。
電影明星似的。
紀晏見兩人相談甚歡,眼神略帶審視。
景沅一向看不起服務行業的人,對誰都橫挑鼻子豎挑眼,今天怎麽轉性了?
外賣小哥離開後,景沅將外賣往懷裏攏了攏,禮貌地朝陳天道:“叔叔,麻煩您推我回去。”
才四十歲的陳天:“……”
“我來。”紀晏伸出手,握住景沅的輪椅扶手。
“謝謝。”景沅捂著領口,掛上盈盈笑意。
紀家的莊園麵積很大,從門口到正門,大概需要十分鍾。
景沅並不冷,除了有些虛,沒什麽異樣。
這份外賣他大概挑選一個小時。
倒不是因為別的,實在是他的過敏食物太多,很多都不能吃。
紀晏走得很慢,路過噴泉池時特意停下。
噴泉池正在施工,底下被挖了一個四到五米高的大洞,尤其是晚上,深不見底的洞口,乍一看特別陰森。
彼時,景沅的輪椅也悠悠停在洞口邊。
紀晏嗓音低沉,微微垂下的眼鏡擋住了他的視線,讓人看不清神色:“陳天,噴泉盡快竣工。”
陳天:“收到。”
紀晏依然看著噴泉池底,視線不經意間落在景沅頭頂的發旋上。
景沅的頭發偏淺棕色,細而軟,就像本人一樣脆弱易折。
以景沅目前的身體狀況,如果輪椅衝進下麵,估計一年爬不起來。
這時刮了一陣東風,順著景沅的領口鑽了進去。景沅扛不住這樣的風,頓時冷得發顫,緊緊縮成一團,唇色明顯淡了一些。
他微小的動作,讓輪椅順著這股東風小幅度向前滾動。
還有半米,輪椅就要掉下去。
陳天右手立刻握拳,望向紀晏在夜色中掩著的眸子。
輪椅還在輕輕移動。
他不清楚紀晏是否準備拉住。
景沅雙手抱著外賣,正在仔細察看菜品,就算發現要掉下去,他也不知道刹車在哪裏。
等他反應過來時,輪椅已經逼近洞口。
他一瞥,唇色更加蒼白。
心髒紊亂跳動,嗓子快要喘不過氣。
正當他準備強撐著起身時,輪椅及時停下。
景沅呼吸加快,劫後餘生之餘,扭頭發現紀晏正拉著輪椅扶手。
他的眸子驟然紅了。
沒忍住,喉嚨發出細微的啜泣。
紀晏和陳天從來沒見景沅這樣哭過。
迎著風,景沅眼眶收著淚,要掉不掉,纖細瘦弱的身體緊緊顫抖。乍一看,像隻孤苦伶仃的小獸,委屈哭泣,
紀晏凝視著他,眼神猶疑。
片刻,輕輕蹲下。
“我拉住你了,別怕。”
景沅鼻尖已經哭紅,聲音微弱且哽咽:“紀晏。”
這兩個字,帶著點兒親近和撒嬌。
紀晏有一絲遲疑,又想起自己的目的,於是緩緩靠近:“我在。”
景沅委屈:“蔥。”
紀晏皺眉:“嗯?”
景沅繼續解釋:“我都跟商家說,不讓他放蔥花。他還是給我的雞翅放了好多。”
紀晏目光當即染上幾分複雜,起身不語。
景沅繼續哭訴:“差評。”
紀晏嘴唇微扯,冷著臉繼續推著景沅。
回到房間,景沅累得快要坐不直。但有晚餐的**在,他積極擺好雞翅煲,並為紀晏也準備了一副碗筷。
紀晏今天滿身疲憊,懶得與景沅周旋,調整一下狀態,溫聲哄他:“你先吃飯,我去書房工作。”
景沅隨手遞給他一顆糖:“給你補充血糖。”
紀晏望著景沅那沒有血色的掌心,緩緩抬眸:“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這個?”
景沅藏起眼睛裏的驚訝。
他不知道啊。
這是商家隨手贈送的。
“你喜歡吃就好。”景沅不忘討好一笑,小貓似的乖巧說道:“晚安。”
紀晏握緊手裏的糖果,“晚安。”
待紀晏離開,景沅迫不及待地準備淦飯。
目前,上午剛醒來時身上那種麻木感已經消失,行動比之前靈活許多。
景沅輕輕挪動腳步,姿勢像極了八年腦血栓,準備找手機放一首音樂。
他剛剛在坑前嚇壞了。
幸虧紀晏大發善心將他及時拉住。
路過試衣鏡,景沅又看了眼鏡子裏自己這副孱弱的身子。
他現在雖然不能劇烈運動,但某些溫和的運動應該可以幫他恢複身體吧?
比如……瑜伽之類的。
原主曾經為了改善病弱的身體學過幾年舞蹈,記憶中還是有幾個瑜伽動作的。
景沅麵前,正巧立著一個茶幾。
他對著全身鏡,雙手緩慢撐在上麵。
瑜伽裏好像有一個動作,叫下犬式。
回憶著腦海裏動作的要點,他輕輕提臀,寬大的毛衣沿著白皙的腰肢向前移動。
轉眼間,一小片細腰白得誘人,被水晶吊燈的光籠罩,如珍貴的瓷器。
景沅繼續繃緊脊背,胯骨抬起,雙腿嚐試有力。
他向鏡子裏一瞥,發覺自己的屁股還挺翹,形狀也比較圓潤。
一套動作做下來,好像沒那麽吃力。
白皙額頭上,生出一些細密的汗珠。
景沅準備吃飯。
就在這時,未關的臥室門被風輕輕吹開。
折返回的紀晏出現在臥室門前,目光複雜且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