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景沅現在說不清這種感覺。
雖然他對紀晏從來沒抱有過其他方麵的幻想,從始至終都隻想保命,但猛地聽見紀晏親口說出這些話,心情還是有些難受。
原來紀晏從頭到尾一直在演。
那紀晏演的目的又是什麽呢?
蹲太久的景沅雙腿開始泛酸,扶著長椅外側的欄杆躡手躡腳地坐下。
他準備繼續聽一聽。
“紀總,桑德那邊我們已經查到一些眉目。他確實跟紀先生紀太太有過交集,洽談的內容是收購。”
紀晏眸光微寒:“嗯,他想吞了紀氏。”
“是的。”陳天將資料傳給紀晏,“桑德顯然對我們集團非常了解,我覺得不排除有人給他通風報信。”
紀晏:“你覺得有內鬼?”
陳天:“可能。”
紀晏稍加思索:“如果桑德真的跟我父母的死有關係,我們還得從景沅入手。”
陳天:“嗯。”
聽到自己的名字,景沅眼神寫滿詫異。紀晏父母的死怎麽會跟原主有關係?
難道是……
景沅現在很擔心景家參與了那場車禍。
“那場車禍景沅不記得了,我派人查過十幾年前的病史,景沅父親沒有說謊。”
陳天:“醫生有說怎麽讓景少爺恢複那段記憶嗎?”
聽到這句話,紀晏瞳孔微微斂起,
“刺激或者靠運氣。”
接下來的話,景沅已經聽不進去。
他現在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趕緊逃離紀晏身邊。
刺激是指什麽?
難不成讓他重新經曆車禍?
心理因素加成,景沅渾身疼得厲害,頭頂的發旋微微耷著,就像他的心情一樣灰暗。
身後的異常說話的兩人並沒有察覺。
陳天眉間緊鎖:“所以我們要——”
他沒說完,最後半句欲言又止。
但紀晏明顯聽懂他的意思。
“他那個身子骨,禁不起折騰。”
紀晏抬眸,望向景沅臥室的窗戶神色複雜。
為了這件事,他已經折騰十幾年,不差這一會兒。隻要景沅信任他,留在他身邊,知道答案是遲早的事情。
至於在一切事情明朗後該怎麽處理和景沅的關係,紀晏目前還沒有想好。
……
臥室內,景沅坐在地毯上,著急忙慌地收拾行李箱。再不逃跑,以紀晏的手段能要他的命。先前他放鬆警惕,又有紀晏作出愛他的表象在,他以為短時間紀晏不會對他下手。
但目前,他不敢確定。
事情遠比他想象的要複雜得多。
本來他以為自己撮合完紀晏和主角受後,就可以全身而退,看來是他太天真了。
他不交代完車禍的細節,紀晏不可能放過他。
卷走抽屜裏的最後一個鋼鏰,景沅背著包,坐在行李箱上火急火燎地往外走。
他昨天一度還以為紀晏是天使。
現在一看,對方就是不折不扣的反派!
電梯門這時打開,寧謹走出來:“小沅,你這是要去哪兒?”
景沅抿了抿唇:“天堂。”
寧謹微微發愣:“什麽?”
景沅委屈地耷拉著腦袋,開著行李車駛進電梯,並跟寧謹告別:“拜拜,有緣再見。”
寧謹依舊一頭霧水:“你要去——”
話沒說完,電梯門關閉。
縮在電梯角落裏,景沅無精打采地垂著頭,越來越難過。
紀晏一點都不喜歡他。
利用他也就算了,未來可能還會采用一些極端手段來強迫他恢複記憶。
景沅抽抽鼻子,琢磨著怎麽借口搬出去住。
茶行已經基本定下,他搬過去住也不是不行。就是裝修廢料比較致命,如果生活在甲醛和苯的世界,估計馬上就得歸西。
但他身上目前沒多餘的錢,長期去住酒店也不顯示,回家的話,父母和大哥肯定會問他原因……
景沅突然覺得自己現在仍然無依無靠。
就像他穿書前一樣,沒有家人陪伴。
這時電梯“叮鈴”一聲打開。
景沅剛要開著行李箱出去,忽然撞到兩個熟悉的身影。
看清楚對麵的人後,他哆嗦一下。
好家夥,狹路相逢。
打量著景沅的這副裝扮,紀晏緩緩踏進電梯:“你要出去嗎?”
景沅縮著頭,弱小無助,仿佛待宰的羔羊闖入狼窩:“嗯,我想走。”
紀晏看陳天一眼,俯下身頗有耐心地問:“沅沅不喜歡這裏,想回家嗎?”
景沅完全不敢看紀晏:“沒,我就是……有點想念我的床,在這裏住不習慣。”
紀晏溫柔勾唇:“原來是這樣。”
他悠悠轉身,扶著景沅行李箱的把手,朝陳天道:“告訴陳記風,家裏床的牌子,盡快找到一樣地搬進沅沅房間。”
陳天頷首:“是。”
電梯緩緩上升。
每上升一米,景沅表情便多了幾分視死如歸。等到達兩人臥室所在樓層,紀晏拉著景沅的電動行李箱,一步一步帶著他重新回到臥室。
景沅坐在上麵,心如死灰。
開門時,紀晏透過麵前的全身鏡無意間瞥見景沅的表情。
這個表情令他略帶不解,放鬆的心弦拉緊,開始留意景沅今天的異常。
景沅從行李箱下來後,哪兒也沒去,獨自坐在沙發的角落發呆,完全沒了往日的神采。
紀晏沉思片刻,徑直走到景沅身邊。
這時——
景沅悄悄向另一邊挪動。
這種下意識的躲避反應讓紀晏停下腳步。
明明昨天景沅跟他這麽親近,怎麽今天突然疏遠了?
“沅沅,你今天不太開心。”
紀晏聲音很溫柔,摘下銀絲眼鏡注視著景沅的單薄瘦小的脊背。
景沅抱著雙膝,支支吾吾回:“還好,就是想家了。”
紀晏單手插在口袋裏,依舊沒有上前:“想家的話,過幾天我帶你回家。”
景沅餘光偷偷瞄著紀晏,緊繃的神經並沒有因為兩人之間的距離而放鬆。
他如果真的有家就好了。
哪至於這麽膽戰心驚。
“我困了,想睡覺。”景沅從沙發上起來,低著頭脫掉外套,從始至終都沒有與紀晏進行眼神上的交流。
到最後,他小跑著回到**,用被子將自己裹起來,獨留紀晏站在客廳。
紀晏頭一次坐冷板凳,目光複雜地望著景沅:“沅沅,今天大家要去野餐烤肉,一起去嗎?”
景沅的飲食結構紀晏清楚,對方喜歡吃烤製品,尤其是烤肉。所以他特意安排了BBQ。
“我很困,你們去吧。”
景沅聲音悶悶的,床邊纖細的腳踝在這一刻收進被窩,一副下定決心與世隔絕的模樣。
紀晏略帶沉思的直視景沅,這次沒有再停留,轉身離開。
走廊裏,紀晏叫來廚房的管事。
“今天景少爺叫早飯了嗎?”
管事搖頭:“沒有。”
獨自回到房間,紀晏坐在書桌交疊長腿,凝視著窗外的花園。
那是他剛剛和陳天交談的地方。
今天的景沅,格外反常。
紀晏眼皮微跳,分明的骨節緩緩握住座椅扶手,在心中燃起一個猜測。
過了會兒,他將陳天叫進來。
……
陳天聽完紀晏的話,仔細回想電梯內發生的一切。
“景少爺看見我,確實絲毫沒感到意外。”
陳天今早剛剛趕來,按理說景沅應該很驚訝才對。但電梯裏,景沅異常平靜。
紀晏手中握著鋼筆,神色躊躇:“嗯。”
陳天:“那我去看眼監控?”
紀晏垂眸:“嗯。”
陳天離開的時間,紀晏獨自坐在書桌前想了很多事。今早在花園裏,他們所聊之事與景沅相關的,大概就是車禍的事和——
紀晏濃眉微皺,沒再繼續想。
很快,陳天將監控錄像調取出來,交給紀晏。望著視頻裏景沅今早的行動線,一切真相了然於心。
紀晏一向沉穩的眼神微微波動,摘下眼鏡,右手輕輕按著太陽穴,頭疼得厲害。
陳天分析:“景少爺難道是因為您的那句話傷心了?”
紀晏沉默,沒予回應。
在陳天的印象中,景沅對紀晏的所有示好都是在演戲。難不成景沅折服於紀晏的魅力,慢慢情深意切了?
“你先走吧。”紀晏說道。
陳天單身三十幾年,不太懂愛情裏麵的彎彎繞繞,臨走前他猶豫道:“紀總,景少爺可能愛上您了。”
紀晏垂著眸子,依舊沒有回應。
如果不是景沅而是別人,陳天說不定會撮合撮合。但景沅的性格他清楚,過去的所作所為他也了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還是小心為妙。
安靜的書房裏,響起撞門聲。
紀晏調整姿勢,仰頭枕在椅子上,麵無表情地盯著屋頂。
景沅昨天擔心他被朋友背叛而難過,那麽現在的景沅是否也是這種感覺?
景沅難道真的喜歡他?
白皙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腿,紀晏呼吸加重,一向清冷嚴肅的眉眼凝起一抹糾結。
說到底,景沅沒有傷害過他。
可目前的一切,遠遠超出他的計劃。
景沅應該不會再信任他了。
紀晏單手打開煙盒,抽出一支煙夾在指尖。
……
不知不覺,已經是下午。
景沅躲在被窩裏,餓得前胸貼後背。
不多時,被窩裏伸出一隻纖細的胳膊。
胳膊摸摸索索,拉開抽屜取出一些山楂拿回被窩。
景沅嚼著又甜又酸的山楂糖,總算舒服一些。
就算emo,還是要將肚子填飽。
想這麽久,他也想通了。既然他對於紀晏是有價值的,紀晏肯定不會對他下死手。萬一他的腦袋瓜摔傻了,紀晏跟誰套取有用的信息去?
所以景沅沒有剛才那麽害怕了。
不過這件事也給他提個醒。千萬不要被紀晏故作溫柔貼心的外表哄騙。
紀晏城府極深,不是什麽天使。
“咳咳……”
餓了半天,景沅頭昏眼花,唇色比前幾天白了些,整個人怏怏的,渾身病氣。
他強撐著從**起來,蹲在行李箱前翻騰零食。
夾心餅幹、芝士蛋卷、番茄薯片……
所有的零食全已經被他吃光。
景沅沮喪地垂著腦袋,看向掛鍾。
距離吃晚餐還有很久,大家又都出去烤肉了,他得出去覓點兒食。
一樓是別墅的餐廳。
景沅下樓時,瞥見客廳裏坐著一個人。
沙發上的人聽見腳步聲,轉過頭:“小沅,你沒去BBQ嗎?”
景沅朝寧謹笑了笑:“沒。”
寧謹人還挺好的,對他始終友善。
“你的臉色不太好。”寧謹起身,關切地詢問:“需要幫你叫醫生嗎?”
景沅搖頭:“不用,我就是有點餓。”
寧謹朝餐廳走去:“廚師們帶著食材跟大家出去BBQ了,估計一時半刻沒人能做飯。”他挽起襯衫袖口,雙手放在水池洗了洗:“我幫你做點簡單的飯菜,你看可以嗎?”
景沅不好意思麻煩寧謹,邁著步子跑過去:“不用。廚房裏有泡麵嗎?我煮一煮就好。”
“那種東西盡量不要吃。”寧謹溫柔笑道,“你喜歡吃手擀麵嗎?”
景沅呆呆點頭:“喔。”
“你去休息,等我半小時就好。”
就這樣,景沅被寧謹支到客廳看電視,沒過多久,一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麵做好了。
牛肉自然不是寧謹燉的,是他從冰箱裏找到的和牛,肉質非常鮮美。
景沅餓急了,匆匆吹了吹,捧著碗咕嚕咕嚕喝湯吸麵。
寧謹看著他,笑容和煦:“慢點吃。”
景沅鼓著腮幫子,完全沒時間回複寧謹,點了點頭後,轉眼間將一大碗麵全部吃光。
雖然是冬天,但屋內很暖。景沅吃碗麵,鼻尖上彌漫著一層汗,濕漉漉的眼睛滿是饜足。
寧謹揚唇:“還要嗎?”
景沅笑容羞赧:“不用了,謝謝表哥。”
寧謹點點頭,起身開始收拾碗筷。景沅雖然身體不好,但洗碗還是可以勝任。跟在寧謹後麵,跟屁蟲一般積極幹活。
寧謹觀察非常細微,打量著景沅忙碌的身影,問:“今天怎麽沒跟紀晏去BBQ?”
景沅咕噥:“昨天玩累了。”
這個理由雖然很充分,但寧謹還是察覺到景沅的沉悶。他沒有再問,收拾完廚房,和景沅在客廳聊天。
聊到一半,景沅忽然問:“表哥,紀晏在你眼中,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
寧謹沉默片刻,緩緩說:“表弟家庭環境比較特殊,從小比較敏感,不容易信任別人。”
景沅盤腿將下巴枕在鯊魚抱枕上:“還有嗎?其他方麵呢?”
寧謹笑了:“其他方麵還好。我見你們相處起來還挺融洽的。”
景沅苦笑著撓撓頭:“還行吧。”
寧謹遞給他一顆剝好的葡萄柚:“不說他了,嚐嚐水果。”
景沅:“行嘞!”
別墅二樓,紀晏已經站在上麵停留很久。
兩人的一切互動被他盡收眼底。
景沅和寧謹相處時很放鬆,就像前段時間景沅跟他相處時那樣。
他突然騰起一絲恐慌,擔心景沅今後將徹底疏遠他。
理智告訴他,他擔心的根本原因是害怕父母車禍的真相再也無法解開。但隻有他自己清楚,或許還藏著其他的原因。
待景沅準備回房間休息時,紀晏深深看他一眼,轉身回到房間。
這種感覺很不好。
就好像他心愛的貓被外人吸引。
……
入夜,景沅坐在落地窗前的搖椅上看星星。
他這次出遊忘記帶日記本,許多鄙視紀晏的話都沒機會寫在上麵,簡直遺憾。
吃完七八種藥,景沅老大爺似的翹著腿,悠哉悠哉晃著搖椅。
他每天的藥錢不是一筆小數目。粗略估算,一個月大概有三四萬。
如果立刻離開,買藥的錢都沒有。他的錢全部投到茶行,還欠了紀晏六百多萬。
景沅悲歎一聲,唾罵起萬惡的資本家。
實在沒錢,隻能去縵合賣酒了。
這時,樓下的花圃中傳來“咻”“咻”“咻”的聲音,瞬間將景沅漆黑的陽台照亮。
緊接著,空中騰起彩色的煙火,升至最高空後,瞬間將黑夜映成白晝。
這是景沅第一次看煙火。
他趴在窗前,清亮的眼睛綻滿驚喜,完完全全被夜空中絢爛的煙花填滿。
很久很久以前,他讀過很多小說。裏麵都會有男主為愛人放煙花的場景。
但他從來沒見過。
他隻是把想象中的煙花畫在了日記本中,暢享有一天他恢複自由後,能欣賞更多的美景。
景沅慢慢坐在陽台,雙手托著下巴,開始好奇這麽晚了究竟是誰在放煙花。
待最後一顆煙花消失殆盡後,他才看清樓下花園裏站著的人影。
居然是紀晏?
景沅心頭彌漫著怪異。
紀晏這麽晚了放煙花幹什麽?
難不成在玩古早霸總那套追求意中人?
他左顧右盼,尋找紀晏的意中人。
這時,站在花園的紀晏忽然抬頭。扒著窗戶的景沅嚇得渾身一激靈,連忙揮動雙手,煞有介事地假裝擦玻璃。
“沅沅,要下來嗎?”
這時,紀晏呼喚他。
正在擦玻璃的景沅動作放慢,明亮的眼睛藏著警惕和心事,就像判斷危險的小貓一樣,遲遲沒有回應。
紀晏從口袋裏取出小朋友經常玩的星星煙花,朝景沅晃了晃:“要來玩嗎?”
景沅瞬間揚起幾分期待,卻依舊沒有回應。
紀晏眼睛暗下,坐在長椅上望著景沅:“知道你喜歡煙花,我特意準備了許多。沅沅不想下來玩嗎?”
終於,景沅這次給了回應。
“外麵太冷了,我怕生病。”
紀晏點燃一根星星煙花:“穿厚點不會冷的。”
看紀晏玩兒,景沅饞得很。
最終,欲望戰勝理智,他裹好羽絨服,顛顛地跑下去。
沿途一路,都是剛剛放完的煙花殼子。
景沅興致勃勃地來到紀晏身前:“還有嗎?”
紀晏指了指一旁:“都在那裏。”
景沅太興奮,跑下來時圍巾隨意搭在肩頭忘記圍巾,眼下淩亂地垂著,小臉凍得通紅。
他迫不及待拿出一對星星煙花,湊到火焰旁點燃,隨後高舉在這明亮幹淨的夜空。
“你的圍巾沒有圍緊。”
紀晏剛朝景沅走來,立刻被景沅躲了一下。
景沅嘟囔:“我不冷。”
紀晏站在原地,視線落在景沅身上快要掉落在地上的圍巾,神色染上幾分凝重。
“沅沅,是我哪裏惹你不開心了嗎?”紀晏開門見山,直視景沅。
景沅眼神躲閃:“沒有喔。”
“真的?”紀晏問。
“嗯。”景沅刻意轉過身,背對著紀晏:“為什麽突然這麽問?”
紀晏站在原地:“可能是我多想了。”
景沅手上的煙花很快放完。他又取了兩支,蹲在地上望著煙花迸發出的火苗。
紀晏朝他走來:“沅沅。”
景沅看向他:“怎麽啦?”
紀晏抿唇:“沒什麽。”
景沅垂眼:“那我回去睡覺了。”
紀晏抬起手,像往常一樣試圖牽起景沅的手,不料卻撲了空。
景沅看起來很緊張,說話磕磕絆絆:“我先走了。”
“嗯。”紀晏收回視線:“記得關窗戶。”
景沅抬頭望向自己的臥室。剛剛他看煙花的時候,為了圖清楚,確實打開一扇窗戶。
看來紀晏觀察得很仔細。
“謝謝,我知道嘍。”景沅揮揮手,裹著羽絨服像隻小企鵝,搖搖擺擺地消失在夜色中。
紀晏盯著對方離開的方向,久久沒有回過神。
他今晚精心準備的說辭一句都沒有說出口。景沅遠比他想象中得更加抵觸他。
……
在度假村住了幾宿,景沅隨紀晏回家。
一路上,景沅離紀晏遠遠的,始終沉默地欣賞外麵的風景。他的話一直很密,來的時候小嘴巴巴從沒停過。但今天卻格外安靜,就連司機都察覺到他的異常。
紀晏不動聲色,並沒有點破。
等回到家後,靜靜觀察著景沅急匆匆的身影。
陳天在旁邊擔憂地問:“紀總,景少爺他……”
紀晏:“你現在幫我去做一件事。”
陳天頷首靠近:“您說。”
景沅的臥室裏,保險櫃已經打開。
他將一切珍貴的東西清點好,收進行李箱內,隨時做好離開的準備。
但當景沅坐在**時,又開始擔心自己的故意疏遠是否會引起紀晏的不滿。
紀晏雖然不會把他怎麽著,但隨便使用點手段折磨他還是輕而易舉的。
他目前沒有特別恰當的借口離開這裏。稍有不慎,有可能引起紀晏的懷疑和不滿。
景沅躺在**,像隻沒了水分亂撲騰的小魚幹,屋內滿是歎息聲。
第二天,院長照舊過來幫他檢查身體。
景沅配合地抬起手,鬱鬱寡歡。
院長把著脈:“景少爺最近心腎不交,是不是比較難入睡?”
景沅回想起自己每天15小時的睡眠時間確實在最近幾天被打亂,於是乖乖附和:“喔。”
院長繼續探脈:“您有心火,最好出去走走,心情好了病才能好得快。”
景沅禮貌感恩:“好。”
待院長開完藥離開後,景沅枕著抱枕,感歎院長確實料事如神。目前的情況,他確實應該外出散散心。
當然,前提是沒有紀晏跟著。
哼唱著小曲兒,景沅打開ipad,開始跟進茶行的事。設計師已經將圖給他發過來,總體來看很複雜,需要修改的地方有很多,與他想象中的設計有所偏差。而且茶行的買賣手續也出現一些問題,好像是那邊涉及城市規劃,他的精心選址有一定的概率泡湯。
原本他很焦慮,但景白微一直幫他管著這些事,也算讓他稍微放心些。
最近,縵合那邊一直在聯係他能否去上班。他一連休了一周,換做其他老板早就把他辭了。也就是李墨人還不錯,他不去的時候也不催,會找其他人來代替。
最近要忙的事太多,以景沅目前的精力確實有限,他沒骨頭似的靠在床頭,開始幻想天上掉餡餅。比如,有現成的茶行能讓他直接接手就太好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距離景沅從度假村回來,已經有三天。這期間,他與紀晏很少碰麵,每次紀晏回家時他要麽頭痛在睡覺,要麽正在泡溫泉,盡量避免和紀晏接觸。
但他知道,這麽躲著紀晏不是回事。
兔子急了還咬人,紀晏可比兔子恐怖多了。
這天下午,景沅睡醒午覺後伸著懶腰做運動,隨後開始享受下午茶。
他的甜點是焦糖布丁和檸檬紅茶,很符合他的胃口。
這時,他的臥室門被敲響。
往常這個時間,並沒有打擾他。
景沅好奇地說:“請進。”
紀晏推開門,邁著長腿走入他的視線。
正咕咚咕咚喝茶的景沅當即咳嗽起來。
今天是工作日,紀晏怎麽這麽早就下班了。
“沅沅沒事吧。”紀晏坐在景沅對麵,抽出幾張紙巾遞給他,“怎麽喝這麽快?”
景沅臉都咳紅了:“……有點渴。”
三天沒見麵,紀晏發現景沅清瘦不少。剛剛他問過陳天景沅近期身體狀況,院長好像說景沅心火旺盛,夜不能寐。
“今天有時間早下班,我想送你一個禮物。”紀晏睨著景沅,溫柔說道。
景沅的氣管終於順暢,低著頭,他的餘光悄悄打量紀晏的表情,心裏開始糾結。
如果以他最近幾天的狀態來說,他肯定會拒絕紀晏的好意。但拿捏人講究鬆弛有度,要想占據主動方,還是要適當變通。
於是,景沅小聲問:“有條件嗎?”
紀晏笑了:“沒有。”
景沅有些意外,眸子中依然藏著警惕:“是什麽禮物?”
紀晏握住他的手:“跟我來。”
……
很快,兩人乘車來到一座大廈樓下。景沅沒來過這裏,坐在輪椅上任憑紀晏推著。
走了幾分鍾,紀晏帶他停在B棟底商,一個氣派的LOGO前。
“這是哪裏?”景沅好奇地打量,讀出LOGO上的字:“雲水澗?”
紀晏:“嗯。”
正交談時,一位胖胖的中年男士從裏麵跑出來,熱情迎接:“紀總帶著愛人來了!”
景沅仍然一頭霧水,直到進去後發現幾排佇立在大廳中央的展示櫃後,才後知後覺發現這裏是一個茶行。
他喜歡茶,是有淵源的。
早在他穿書前,他就喜歡玩茶和品茶。
隻可惜,一直沒有機會實現。
這次他有了錢,才想開一家茶行試試。
“你是來帶我學習經驗的嗎?”不管紀晏的目的如何,景沅依舊很開心。這裏從茶的種類選擇到每個角落的裝修風格,都深得他的意。
紀晏輕笑一聲,當作回應,帶他繼續逛。
“我們茶行的麵積很大,這裏是普通區域,後院是VIP廳。每天晚上,都有茶技師傅們,過來給客人們表演。”茶行的經理介紹道。
景沅來了興致:“你們這裏客人多嗎?”
經理:“周末會多一些,後院包廂供不應求。工作日的話,上座率75%。”
景沅:“那是不是非常賺錢?”
經理:“嗯,主要客戶資源在這裏。一般過來喝茶的,都是談生意的大老板。”
景沅迫不及待地朝後院伸著脖子,拍了拍紀晏推著輪椅的扶手:“我想去那裏。”
紀晏盯著自己的手,笑了笑:“好。”
整整一下午,經理不厭其煩地為景沅介紹茶行的經營經驗,景沅聽得很認真,點開手機備忘錄認真記下。
聊到最後,景沅都不好意思了,靦腆地笑著:“謝謝您跟我說了這麽多經驗。晚上我請您吃個飯吧。”
他覺得經理這個人很實在,該說的和不該說的都說了。
聽罷,經理趕忙揮手:“您太客氣了。以後咱們就是自家人了,隻要您有用到我的地方,您盡管說。”
景沅被這“一家人”三個字說得有點蒙圈,下意識看向紀晏。
紀晏俯身解釋:“你原先選的那家茶行存在很多手續問題,順利開張的話,至少兩年起步。這家茶行的老板準備移居海外,如果你喜歡,可以直接接手。”
幸福來得太突然,景沅突然有點接不住。
他不斷告誡這是紀晏的糖衣炮彈目的不純,卻還是控製不住高興的心情。
“那……收購的話,需要多少錢?”
紀晏:“跟你開始選的那家差不多,1700萬左右。”
景沅亮起眼:“真的?”
經理笑眯眯道:“騙您幹什麽?”
景沅當即從輪椅上起身,雙手背在腰後,煞有介事地開始在大廳轉悠,巡視自己未來的地盤。
見經理瞠目結舌,紀晏解釋:“他不是殘疾人。”
經理拍了拍胸脯:“我說呢。”
轉了半天,景沅對自己未來的茶行非常滿意。轉身問經理:“以後我招點帥氣的茶技師可以嗎?”
經理看紀晏一眼:“沒問題。”
景沅又問:“那再招一些身材好顏值高的帥哥過來跳舞,生意豈不是會更火爆?”
經理扯了扯嘴角:“您說得有道理。但您指的跳舞是?”
景沅語氣輕鬆:“跟茶文化相關的古典舞唄。”
經理瞬間鬆口氣。
他差點以為是鋼管舞或者**。
“麵試的話,我準備親自來。”談起這件事,景沅瞬間精神起來,神采奕奕的模樣讓經理捏把冷汗。
這景老板跟紀先生感情真好。
景老板說這種話,紀先生仍然保持微笑,全力支持著自己愛人的事業。
一直到傍晚,景沅始終坐在大廳欣賞著茶技師的表演,完全不舍得回家。
這家茶行叫雲水澗,名字雖然好聽,但景沅為了突出新麵貌,還是決定換個名字。
從始至終,紀晏都在默默陪著景沅,偶爾景沅提出一些想法後,給予回應。
不過到最後,他們也沒決定好茶行的名字。
一下午的時間,景沅餓得厲害。一口氣啃了三盤茶點,吃了一盤堅果。
見景沅吃得香,紀晏最近陰鬱的心情竟然莫名好了些。
這種感覺很像跟自己慪氣絕食的小貓終於不計前嫌,放下身段,願意蹭蹭主人一般。
……
從茶行出來時,景沅揣著手,目光奕奕:“紀晏,謝謝你幫我想著茶行的事。”
紀晏聲音溫和:“不客氣。我們是一家人,幫你是應該的。”
聽到這句話,景沅微微怔住。一向明朗的笑容也在此刻染上幾分複雜。
嚴冬裏,被凍紅的鼻尖泛著酸。
他又想起花園裏紀晏說過的話。
如果他不知道實情,聽見紀晏這句話應該會非常感動吧。
他將羽絨服的拉鏈拉到最上,將下巴輕輕埋在裏麵,不去看紀晏的眼睛。
今天是大寒。
從傍晚時,空中便開始掉落著稀稀疏疏的雪花。雖然不大,但落在人的肩膀會融化成不小的水痕。
紀晏撐開傘,替景沅遮住:“沅沅。這些日子我想你遇到了一些心事。你不願意跟我說沒關係,但別悶在心裏。院長說你有心火,我很擔心你的身體。”
景沅眼中劃過一絲詫異。
緊接著耳朵兩側彌漫起一層細微的紅暈。
瞧瞧,紀晏演戲時說的情話格外真摯。
如果不是他知道真相,他的結局搞不好會人財兩失,被紀晏玩弄於股掌之間。
不過看來,紀晏對他的異常很是在意。
他還是趕緊收斂一些比較好。
“好的,我會照顧好自己。”景沅呲著一排小白牙,笑得明媚:“紀晏,你別隻給我打傘,你也進來吧。”
兩人隻有一把黑傘,剛剛紀宴一直幫景沅撐著,自己則暴露在雪中。
紀晏推了推眼鏡:“嗯。”
他靠前一步,與景沅肩碰肩一起停車場走。
等他們回家時,路途中的雪越來越大。景沅從車窗裏伸出手,好奇地感受著雪的溫度。
他從來沒見過下雪的樣子。
這時,他瞥見路邊一家賣糖人的店麵。
“師傅,可以停一下車嗎?”
司機師傅停靠在路邊:“景少爺,您有什麽想買的可以讓我去,外麵風雪大。”
景沅拉緊羽絨服:“我馬上回來。”
紀晏正在接通電話,見狀隨景沅下車,一邊跟對麵溝通方案的實施細節,一邊望著買糖人的景沅。
等他結束通話時,景沅已經買糖人回來。
車上,景沅舉起帶有自己名字的糖畫:“你看,老板還幫我畫了小人,寫了很多吉祥話。”
紀晏點頭:“看著不錯。”
景沅遞給紀晏一個紙袋:“也有你的。”
紀晏頗為詫異:“謝謝。”
拆開紙袋,映入眼簾的是醜醜的紀晏二字。
不用深入研究,就知道不是小鋪老板寫的。
這幅糖畫很簡單,沒有過多的圖案修飾,隻有紀晏二字和一句祝福語。
“歲歲平安。”紀晏低聲讀道,像是回憶起一些往事。
“嗯。”景沅舔著糖畫,沒過多解釋。紀晏那幅畫是他貪玩兒跟老板要材料自己畫的。至於祝福語為什麽是歲歲平安,他也沒仔細想。可能他潛意識中認為,紀晏一生並不順遂,能夠平安度過每一年最重要吧。
紀晏並沒有吃,而是將糖畫收起,眼底難掩落寞和無奈。
他也想歲歲平安。
但一些人和事攪得他無法順遂。
這一世,如果真的能歲歲平安就好了。
“謝謝。”紀晏嗓音有些沙啞。
景沅嚼著糖:“不客氣。”
邊角料扔了怪可惜的,還不如利用一下。
遺憾的是隻能寫幾個字。
……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三天過去。
清晨,陳天發現紀晏的心情明顯好了許多。
雖然過來人的經驗告訴他不要亂打聽老板的私事,但他仍然沒忍住好奇心,問了出來。
“紀先生,有什麽喜事嗎?”
紀晏慢條斯理地扣著襯衫:“沒。”
陳天開玩笑道:“感覺您心情不錯。”
紀晏眼眉微挑:“景沅的事,基本沒問題了。”
陳天微微詫異:“看來茶行的事情,確實很討景少爺的歡心。”
“嗯。”紀晏坐在餐桌前,又想起那個雪夜景沅送給自己的糖畫。三天了,糖果應該已經不能吃了。但他還是說:“冰箱裏的糖畫別扔。”
陳天:“好。”
傍晚,紀晏提前回家,敲門喊景沅出來吃飯。他與景沅的關係剛剛修複好,還是需要繼續增進一些感情。
今天他特意定了景沅愛吃的黑天鵝蛋糕,希望兩人能好好聊聊天。
可紀晏敲了半天門,也沒聽到任何回應。
他推開門,看著空****的臥室時,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快步走向衣櫃——
果然,景沅的行李箱不見了。
緊緊抿著薄唇,紀晏冷著臉喊來陳天:“讓你看著景沅,人呢?”
陳天不知所措地打開手機:“我查查走廊監控。”
紀晏麵色冷若冰霜,忽然瞥見景沅枕頭底下留下的一封信。
他沒有任何遲疑,上前撕開。
[紀晏,謝謝你幫我惦記茶行的事情。身為茶行的老板,我有義務把握品控,找到更優質的茶葉。昨天茶行的經理給我推薦了一個茶鄉,我決定去那裏待一段時間,培育最優的茶葉。不用擔心我,勿念~]
高鐵上的景沅戴著黑色墨鏡,手捧保溫杯,嘴裏叼著棒棒糖,一臉愜意。
他正愁沒有一個離開紀晏合情合理的理由。
這不?被紀晏親手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