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驚鴻瞥

儀來樓上好的一間包間內,簾幔重疊,簷角鈴響,伴著悅耳的琵琶樂聲,下頭的異域美人迎著節拍曼舞,露出的半截腰身貼著紅寶石,燈下發著盈盈光亮。

席間不過是幾個富貴人家的子弟,不由地看呆了,飲到一半的酒早已經沒了滋味,心下已是燥熱難耐。

隻見領舞的美人手一勾便是一個鑲著金玉的酒樽,輕浮而飄逸地便往首座的男子那兒去。

宋也順手將美人帶進懷中,是她不至於摔個空,一雙含情的瑞鳳眼在舞女身上停頓,就著她手上的酒樽將酒一飲而空。

麵前的男子劍眉星目,周身貴氣,還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看,饒是閱人無數的舞女此時也覺得臉紅,“爺......”

“嗯,”宋也隨口應下,溫和地問,“樓蘭人?”

“妾是北漢人。”

下有立即有人應和道:“宋判官好豔福,草原上的姑娘向來烈,腰又好,今夜是有的磨了!”說罷,底下的一群酒肉紈絝也跟著起了哄。

宋也拍了拍舞女,示意她起來,她卻似乎瞧不懂他的意思,不光不起來,反而攀著他的脖子,抱著他不撒手。

宋也眼裏的笑意逐漸散了,拉開她的胳膊,“姑娘在馬背上長大,四肢強健,下盤有力,並無弱柳扶風之姿,走起路來不該風一吹就倒才是。”

這舞女也是儀來樓的香餑餑,被恩客捧著慣了,才反應過來被人嫌棄了,當即羞紅了臉。

在座的紈絝聽著也愣了一瞬,將才還抱著人家姑娘,聽著意思此刻已經是厭棄了?

轉運使家公子徐成是個好色之徒,看看這絕色美人,又看了看上首的人,內心忽就一團怒氣。

上首的這位是不久前才抵達杭州的京官,聽他爹說他在上京就是一個九品京畿縣尉,此次來杭州也隻是領了通判的官職負責皇室及京畿貴族采辦。

至於為什麽大家供著他,那是因為他能上達天子。

而對此徐成內心是極其不屑的,畢竟他爹的官職能壓他一頭,他在杭州橫著走誰能說一個不字?

他本想發火,但是他看著宋也,總覺得他周身的氣度冷淡,卻跟他爹這樣浸**官場多年的人一般令人發怵,於是生生忍了下來,換了個語氣。

“想是宋通判不喜歡豐腴的姑娘,那柳弱的揚州瘦馬通判覺得如何呢?”徐成對席間伺候的人招了招手,“去喚周媽媽,挑幾個絕色娘子送給這位宋大人。”

徐成使喚的那人退下去還未走多遠,隻見門自外麵推開,一個頭戴珠釵的半老徐娘出現在眾人視野中,“妾身來的遲了,特帶了樓裏的幾位頭等姑娘給幾位爺賠罪,這幾位姑娘都還沒承過恩呢。”

說著,老鴇的身後姑娘便自發地端了酒上去陪客。

老鴇眼睛雖壓得低低的,但餘光可是四處盯著呢,這幾位姑娘盡態極妍,一舉一動都照著自己拿著尺子刻畫**的模樣來,心裏可高興得緊。

一高興可就想起了將才見到了那個姑娘,饒是她見過的絕色多了也不得不說那位是個十足的美人坯子。

她娘叫她拿著繡品到這她這樓裏來賣,而不去繡莊,其中的意思她一個小姑娘不懂,她又怎麽不懂?再說那小姑娘生得極好,好生**便是頭牌也是能成的,她自然是要極力討好。

想到這,老鴇給從身後的兩個小丫頭使了個眼神,那芍藥纏枝繡便徐徐展開了。

“各位爺們可看看這芍藥纏枝圖,是是洪福年間姑蘇有名繡娘製的禦用品,絲線纏繞,輪廓分明,便是這芍藥潔白淡粉都色色分明,栩栩如生呢。若是家中有夫人生辰賀禮,盡可以帶回去。”

徐成此時望著那兒站著的姑娘心急如焚,對什麽也興致缺缺,更何況是女人家的玩意,此時心裏更是埋怨這老鴇沒眼力見,但一想到往日裏這位周媽媽可給他找了不少絕色,也不好見她冷場,於是便道:“知道了,收給我吧。”

老鴇見著是轉運使家公子出手,自然也是高興,正待退下去,隻見上頭座著的公子眼神望著看過來了。

宋也自老鴇進門後便沒再說過話,此時倒看著老鴇吩咐道:“將繡品打開瞧瞧。”

誠如老鴇所說,實非凡品。

但宋也倒也想起來一件趣事。

他將才辦完事,想著還與杭州城內的幾位公子哥有約,便打馬趕來。

他馬打的快,行路的人見著了就該避開了,可偏偏一個小娘子不知從哪衝到了官道上,驚得他的馬急急揚起前蹄才沒踩到那小娘子身上。

隨著她摔倒,她懷裏抱著的也旋即滾到了地上。

他遠遠地看過去,那布帛上的正是淡粉的芍藥。

宋也看著老鴇道:“你說著繡品是洪武年間的貢品,那為何曆經這上百年,而這成色卻與新品無二?”

老鴇不知道他的身份,但也知道他身份貴重,於是討好地道:“爺眼力非凡。隻是倘若這繡品隻是因為存在的年代久那也不足為奇,隻這如今也是經了蘇氏後人的手翻新呢,樣式是時興的,內涵也可謂是豐富。那蘇氏的後人也正在樓裏呢,若是各位爺有意,我也自是可以帶來給各位爺看看。”

宋也想起那黑葡萄的一樣的眼睛,應了一聲,倒沒有拒絕。

老鴇喜笑顏開地來叫人的時候,溫遲遲嚇了一跳,旋即永娘便拿了一條麵紗籠在了她的麵上。

她跟在老鴇後頭,進了包間,到了屏風後頭,眼風瞥到屏風前坐著的幾個外男,內心到底有些不安,她雖是商人之女,但到底不曾在外麵奔波過。

老鴇就在那屏風後麵停了,低聲叮囑她道:“這幾位大人是極富貴的主,他們若問起這繡品,你便如實說了,千萬不可見任何忸怩,人家心情暢快了,賞了你的錢夠你娘吃幾回人參呢。”

說著,推著溫遲遲上前,“爺,這位姑娘就在這兒了。”

溫遲遲福了福身子,向著在座的幾位爺見禮。

在座的幾位紈絝見著麵前之人雖遮掩麵孔,但身材窈窕,氣質出眾,可見是個美人了,也來了興趣,問了她幾句話。

溫遲遲一一回答了,說話不熱忱,但也挑不出錯處。

正待退下時,隻聽上首的人吩咐——

“將麵紗摘下來。”

溫遲遲一愣,悄悄抬眼看他,“這位公子,我隻是拿家中繡品出來賣,這與我......”

才將將看了一半,溫遲遲的話便卡在嗓子裏,再說不出來了,這不就是剛才在街上縱馬的人嗎?

她正要朝他淡笑,又聽見他道:“話雖如此,這麽一幅再尋常不過的繡品也值得到這瓦舍勾欄處來賣?不知道你安的什麽心,那便看清楚是哪家的姑娘,這樣徐公子收了你的東西也穩妥些。”

宋也端起一旁的酒盞抿了一口,居高臨下地看過去。

溫遲遲微微呼出一口氣,這才將自己麵上的麵紗給除了。

眾人見了倒吸了一口涼氣。

隻見此人形容憔悴,麵黃肌瘦,臉頰附近滿是麻子,原還以為是什麽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呢。

溫遲遲見著被這般嫌棄,心裏也算不上高興,但一想到此舉能避免不少麻煩倒也不覺得沮喪,反倒有些感謝永娘替她在頰上抹黃粉扮醜。

她又將麵紗籠在自己麵上,捏著衣角,低頭道:“遲遲麵醜怕嚇著大家。”

宋也沒了興致,“行了,退下吧。”

見著有人發話,溫遲遲送了一口氣,才將踏出門外,隻見老鴇麵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你這姑娘,多好的機會啊,我將才和你說了,能在這一處喝酒的都是富貴人家,人家一出手便能買下那一條街的鋪子,嘖嘖,多好的機會呀!”

溫遲遲看了看老鴇,“媽媽,將才你說有人要了這繡品,能換多少銀子呀?”

老鴇拍了拍溫遲遲的手,“好姑娘,既是你娘的病缺銀子,你何不......”

“好啦,媽媽你小心嚇著她,還是個清白的姑娘家呢,”永娘就跟在老鴇身後,此時拉著溫遲遲往樓下去,“你家出了事,姐姐也不能沒個表示,你先跟我去取十兩銀子墊著用,不夠再來取.......”

人走後,歌舞依舊。

席間出了個插曲,徐成也沒有放心上,對著那異域舞女幾番暗示,眼神勾連,徐成終還是抱得美人歸,痛痛快快地飲了好幾回酒,又摸了好幾把。

三巡酒過,人三三兩兩地走了。

徐成也喝酒喝得上頭,正準備喚人開間房抱著美人進去瀟灑,門口溜進來一個小廝,在他麵前的桌上敲了兩下,“公子,永娘病了,正要你去看看呢。”

徐成眉頭一皺:“病了叫郎中,叫我做什麽,喏。”隨手扔出一包沉甸甸的荷包。

那小廝又附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他眼神亮了一瞬,便撒開舞娘的手跟著小廝往樓下去了。

拐角處,掀起一陣暖風,吹的簷角的風鈴發出了一陣悅耳之音。

隻見美人從次間出來,身上穿著淺藍交領襦裙,外麵套著對襟半臂,領口便鑲著一圈白色絨毛,一張雪嫩的臉盈盈笑著,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哪裏還有半分席間憔悴醜陋之態。

徐成一瞧便知這姑娘將才是扮醜了,但也不惱,反倒心生了慶幸,若不是永娘,自己怕是要錯過這麽個姿色極佳的美人呢。

他昂首闊步下樓,“將才你的繡品被我買下去,若是姑娘願意以身相許,千金萬銀也是使得的。”說著,一雙肥手便攀到了遲遲的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