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以上犯下
這對於熟練係十種圍巾手法的程意綿來講, 打領帶給她十分鍾?那簡直是一種變相侮辱。
兩人身高相差19公分,她還穿著五厘米的高跟鞋,抬手間高度正好。
學著範遠揚教的領帶係法, 調整好鬆緊位置, 將豎起來的衣領卷下去, 對第一次作品滿意極了。
時間不多不少, 剛好一分鍾。
“係好了。”
陸聿北站在反光成鏡的牆壁前看了下儀容,女孩子手法細膩,連帶他皺在一起的眉心都變得柔和許多,嘴角笑意情不自禁地漾開, 心情舒暢。
“Jos的銷售顧問挺會教人。”
難得被誇,籠罩在程意綿頭頂的烏雲一掃而光, “是範學長教我的。”
“範學長?”
“範遠揚呀,我出發前在電梯裏遇到他,他就跟我一起去Jos了。”
那張臉明媚得有些刺眼, 陸聿北上演笑容消失術,比她剛進來時候的臉色還要差, 又回到冷漠疏離的姿態,“上午的會議紀要整理好了?”
程意綿不懂前一秒有說有笑,後一刻冷著聲掃興是為何,她站直身子,點頭回答:
“整理好了。”
“我要審閱。”
“現在?”
陸聿北:“你有困難?”
“不是,”手指放在門把手上,程意綿猶豫了下,小聲詢問:“等下開會, 確定現在要看嗎?”
陸聿北雙腿交疊坐在沙發上,掃過來的眼神像把刀, 連話都摻著冰碴:
“程意綿,你對自己上司的能力是有什麽誤解嗎?”
“沒有,我去拿。”
凶什麽凶,把被人潑泥水的氣撒在秘書身上算什麽本事。
還以為陸聿北最近溫潤許多,對待下屬關懷備至是骨子裏的教養,結果全是假象!
月底上班最後一天,在半個小時簡單的總結會議上,陸聿北先罵了遍所有高層領導,原因是這麽大一家集團公司,安保人員拿著高薪,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維修工人有問題。
如果不是克製著怒火,恐怕當場取消假期團建活動,不過是上嘴唇碰下嘴唇,對他而言毫不相幹的小事罷了。
伺候不好領導,每個人都有責任。
會議結束大家終於能夠鬆口氣,程意綿留下來清理場地。
她抱著筆記本回到頂層,凳子還沒暖熱,工作告一段落的同事們暢談八卦,越聊越熱鬧。
“今天來公司鬧事的,居然是滬城資產監督局項目主任。”
“陸總怎麽會跟他結下梁子?”
唐清姿打開新聞,看完跟大家敘述:“貪汙,曾多次從項目裏抽油水,強.奸大學生,我的天,還在外邊包了七個情人,看不出來這胖子年齡雖老心不老。”
程意綿:!!!
所以,實名舉報範主任,是陸聿北幹的?
他為什麽要做這些?範主任跟他沒有任何合作往來,也不涉及利益關係。
難道……
一條脫離實際的想法剛從腦子裏蹦出來,程意綿搖頭甩掉。
她不自戀,寧肯相信陸聿北是有正義感,也不願相信他是存私心幫自己。
再說,他也沒理由幫忙呀。
看她過得不好,不應該落井下石,感謝終於有人幫他報了從前的仇?畢竟剛才隻是係領帶那麽一點點小事,又不是刮花弄亂了,就被他一頓劈頭蓋臉地拿工作撒氣。
嗯!
她覺得李蕊初先前分析的不錯,幹出這種吃力不討好實名舉報的行為,如果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就是腦子進水。
陸聿北的住處在滬城高端別墅區蘭尚庭,這裏共二十七棟獨棟別墅,九種不同風格建築。
社區內生態環境佳,除了自帶的大麵積花園,別墅後院中的遊泳池,負一層還配備了室內泳池,活動健身區域,遊樂場所,家庭影院,按摩室……
總之,那些花錢在外邊享受的,這裏一應俱全。
負一層的另半麵停滿了程意綿隻能在電視上看到的豪車,每一輛都被擦得嶄新如初,好像除了平時工作開的賓利雅致,這些放在這裏全是擺設。
共三層的裝潢豪出新高度,有錢人真會享受生活,當然,這麽大的房子他不可能自己住。
程意綿跟在他身後下車,像個拎包小妹,害怕撞見他家人,不敢東張西望走路小心翼翼。
然而一路上到三樓,除了幾位打掃衛生的阿姨,並沒有看到住在這棟房子裏的其他主人。
正疑惑時,她忽然想起陸聿北的爸爸生病出國治療,所以家裏沒有長輩,隻有他自己住。
這人滿腦子工作,怎麽不抽時間去國外探望父母呢。
經過更衣室,陸聿北停下腳步,“衣服放這個房間。”
“好。”
程意綿拉開茶色衣櫃,裏邊擺放井然有序。
由淺至深的上衣和褲子依次排開,另一麵櫃子的長衣區裏懸掛著熨燙平整的西裝,陸聿北身材高挑皮膚白,所以什麽顏色都能駕馭。
下方收納櫃裝著各種搭配飾品,極簡奢華,挑不出缺點。
第一次見男人活得比女人還要精致,程意綿在心裏感歎了無數遍。
不過也對,換成她這麽有錢,一定把整層樓改為衣帽間,春夏秋冬的衣服各兩間,什麽通勤裝,出門旅遊的,日常休閑的,海邊度假比基尼,酷妹風,民族風,淑女,即使不穿也要買回來壓箱底。
把帶來的夏季新衣按照顏色分類擺放,她好奇地用手指擦了下大理石板麵,竟然一點點灰塵都沒有!
看來是有專人打理。
靠著門框的陸聿北端了杯威士忌,冰塊隨著他的搖晃發出清脆聲響,他微抿一口,視線落在她身上,又在她轉頭前垂下眼睫,裝作一副隻是來盯著她工作,看她有沒有私下拿衣服撒氣的樣子。
“查過蘇城未來三天的天氣了?”
“多雲,溫度適中,最高氣溫不超過30。”
“嗯,”陸聿北點頭,“明天上午六點半出發,收拾完行李我讓司機送你回去。”
六點半出發!等下送她回去?
那意味著,她明天早上五點就要出門!
去掉洗臉化妝和打車的時間,最晚四點起床!
瘋了吧,麻雀都不敢起這麽早!
程意綿開始懷念並佩服自己,高中三年早自習都是5點50起床,刷牙洗臉到操場集合跑步,晚自習九點下課,那個時候一點都不覺得困,甚至一整天精神抖擻。
現在是怎麽回事,光是聽聽,她就感覺渾身骨頭跟散架了似的。
20寸的小行李箱隻裝了陸聿北三天的日用品和換洗衣物,扣好密碼鎖,司機馮坤請示老板後抬著下樓。
程意綿離司機隻有幾步,正要跟著上電梯,陸聿北暫停白色幕布沒有中文翻譯的電影畫麵,叫住她:
“程意綿。”
“我在。”
好奇怪,今天已經是他第二次叫自己全名了,還都是很生氣的口吻。
程意綿在家雖然受寵窩裏橫,但並不代表她做錯事父母不會管教。而每當她犯錯,爸媽都會把‘綿綿’改叫成‘程意綿’,突然的連名帶姓讓她條件反射,下意識吞口水掩飾緊張。
站在沙發旁邊,程意綿輕聲問:“陸總,是有什麽工作安排嗎?”
陸聿北看向她,“現在幾點了?”
……
您對麵!幕布右下角那麽大的時間顯示,戴著眼鏡看不到?
程意綿勾起紅唇,報時:“八點十分。”
“等下有什麽安排?”
“回去收拾行李,”程意綿見他麵不改色,繼續:“蕊蕊約我晚上吃火鍋。”
“哪個蕊蕊?”
“我大學室友李蕊初,就是月初在機場接我的女孩子。”
“哦,”陸聿北散漫地拿起桌上的報紙,隨手翻看,“幸福島賣的水果比較貴,你記得多帶些。”
程意綿:“比如呢,陸總喜歡吃什麽?”
“麒麟瓜,榴蓮,荔枝,都可以。”
程意綿的理解,都可以就是都要。
分給那麽多同事吃,她至少要買三個整瓜。
榴蓮,也按這個數字來。
皮箱根本裝不下,看來等下得去商場買個大一點的行李袋。
那這些花銷,是列入陸聿北個人消費,還是公司費用呢?
陸聿北專注地看著報紙,頭也不抬,冷聲嗆她:“你猶豫這麽久,是想留在這裏吃晚飯?”
跟陸聿北坐一起吃飯,還要照顧這位難伺候的主,看他的臉色行事,想想就好可怕,她還是趁早溜了吧。
“我在想,買完這些東西應該找誰報賬。”
陸聿北歎口氣,拎起搭在沙發扶手上的西裝外套,抽出十張紅色鈔票給她:
“不夠了在微信上跟我說。”
“謝謝陸總。”
不用墊付好開心!
程意綿讓司機直接定位到商場,臨近入口停車,看他來回跑趟挺不容易,便感激道:
“還要辛苦馮師傅明天早上接我,真的很不好意思。”
馮坤一臉茫然,“我明天放假,陸總沒有安排我早上接程小姐。”
“……”
畢竟剛被陸聿北的大方感動,還以為他會心軟可憐她早起,聽到這句話,心中建起來的好感全沒了。
領導要你兩點起,不敢耽誤到五更,指望資本家可憐手底下成千上萬名員工,根本是天方夜譚。
沒辦法,這就是工作,這就是現實。
在飯桌上喋喋不休,跟她講花卉生長和摘花之後的過程,沒得到回應,李蕊初伸手在她眼前晃:
“綿綿,你發什麽呆呢?”
“唉,”有氣無力地翻了兩下碗裏的肉片,工作三天,程意綿的精神跟著瘦了三圈,“明天要五點出門去蘭尚庭接陸聿北,我怕我起不來被他凶。”
“還以為什麽事兒呢,”李蕊初夾出羊肉片擺在餐盤裏,“正好明天跟關弛一起去外地考察,我們五點鍾出發,跟他說一聲送送你不就行了。”
程意綿:“啊?那會不會耽誤你們的工作進度?”
“哎呀小事啦,關弛特別好,他很樂於幫助別人。”
李蕊初是行動派,二話不說就給關弛打過去電話。
幾句話搞定,她笑眯眯回謝:
“老板,你人真好。”
“嗯,你先忙我不打擾了,拜拜。”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程意綿羨慕朋友的幸運。
“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怎麽關弛那麽平易近人,陸聿北完全反著來。”
李蕊初雖然對陸聿北知之甚少,但從麵相來看,他並不是一個苛刻挑刺又一毛不拔的人。
“不會是你工作出錯了吧?”
程意綿冥想片刻,搖頭:“才三天,我連正式上崗都算不上,能出什麽錯。”
“那就是陸學長沒有適應你們上下級的相處模式,畢竟習慣難改。”
“嗯,有道理。”
吃完火鍋,她們去女裝店轉了圈。
一個跟老板出差,一個跟老板去團建,自當要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
提著大包小包來到負一層的大商場,按照陸聿北的要求,買了麒麟瓜,榴蓮,荔枝,還有其他水果。
花老板的錢,程意綿時刻給他匯報開銷:
「陸總,這家商場賣的麒麟瓜超甜,夢中情瓜呀」
Eli:「夢中情瓜什麽意思」
程意綿:「夢中情人的替換表達,就是說隻有夢中才會出現的完美西瓜,也表達它的質量非常讚」
Eli:「哦」
程意綿拍了三個榴蓮的照片給他:
「我直接讓售貨員去殼吧,帶著果肉登島比較方便」
Eli:「嗯」
結完賬,程意綿又把賬單拍照發微信,告訴他此次消費了多少。
陸聿北隔了十五分鍾,回複:「知道了」
領導不耐煩,不表示她可以偷懶省去匯報工作,主動點沒錯,人要厚著臉皮才能有飯吃。
回家收拾完行李,程意綿躺在浴缸泡澡。
感謝白天過得充實,沾床的幾分鍾她渾身力氣被抽走,眼皮子再也支撐不住,就這麽趴著睡著了。
鬧鍾四點準時響起,李蕊初揉著眼拉開房門到衛生間洗漱,收拾完出來看到次臥的門縫底下沒有光亮,猜到程意綿睡過了,拍拍門叫醒她。
程意綿摸出枕頭底下的手機,她自己也想不起來什麽時候把鬧鍾關掉的,幸好有姐妹在,不然這個冒失的性子要吃大虧。
關弛很貼心,把車開進小區,停在單元門棟前邊等著。
瞅見她們手上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趕緊上前幫忙,一並裝進後備箱。
“聽蕊蕊說你在拓邦集團上班,起這麽早參加團建,陸聿北怎麽不安排司機接你?”
程意綿:“司機放假了。”
“等我見了陸聿北,我幫你說道說道,公事公辦讓老同學起這麽早自己打車,多危險。”
“其實,我們交情也不好。”
李蕊初可以作證:“是的,他們每次碰麵都要吵幾句。”
一個半小時的路程,程意綿坐後邊補覺,她出門比較著急,手機忘記關掉靜音模式,自然沒發現未接電話。
陸聿北打電話無人接聽,微信也不回,以為她睡過頭或者在路上出了什麽意外,開車剛出蘭尚庭道閘,迎麵一輛熟悉的車牌號,讓他一腳把刹車踩到底。
關弛也發現了他。
靠邊停車率先下去,跟朋友噓寒問暖幾句,像個大哥哥一樣數落他:
“工作是工作,朋友是朋友,區別對待也不能太冷血。”
陸聿北:“不懂你在說什麽。”
“別怪我沒提醒你,基本紳士素養,要有禮貌有擔當,最重要的一點,女士優先。更何況那是你學妹,我瞧著你不是挺喜歡她呢。”
陸聿北總算明白他在胡言亂語什麽,冷言反駁: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喜歡她了?”
“你不喜歡嗎?”關弛往後車門看了看,饒有興致道:“那我可就追了。”
“隨便。”
程意綿對鏡整理妝容,從包裏拿出散粉定妝,背上包推開車門,正巧看到兩個大男人麵對麵站著,一副對峙鬧翻的架勢,便拍拍後備箱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關弛,幫我打開後備箱。”
“好,”關弛掩著嘴偷笑,似是對陸聿北的炫耀,“等我出差回來再提上日程。”
陸聿北臉上平靜無波,朋友的話對他造不成一點影響。
兩輛車往不同的方向開。
程意綿跟朋友擺手道別,轉身去副駕駛位置,結果拉不開車門。
陸聿北敲響玻璃窗,說:“你開車。”
“啊?”
她拿到駕照的第二天開著自家車上路,不怯場,穩得像老司機。但是換輛豪車給她開,畢竟不是自己的東西,刮一點蹭一點賠不起,她也就不敢了。
“陸總。”
“怕什麽,我買了保險,你當賽車開也沒問題。”
程意綿不知道怎麽拒絕,關於這個保險,更不敢問是車還是人。
撞進陸聿北疲憊的眼神,瞬間明白過來,她身為小職員,哪敢讓上司服務自己的道理。
行吧行吧,開就開,反正我也買保險了。
“不過在出發前,我能不能買份早餐?”
程意綿坐上車,扣好安全帶,小心謹慎地給他提要求。
陸聿北指指放在後座的保溫飯盒,“給你十分鍾解決。”
程意綿笑著感謝他:“謝謝陸總。”
可是,八寶粥那麽燙給十分鍾時間喝,這人怎麽那麽喜歡十分鍾,我就不信十分鍾內你自己吃完舌頭不會燙泡。
真是的!
“專心吃飯,不要小聲嘀咕。”
程意綿嚇得勺子差點掉飯缸裏,她尷尬一笑,看向閉目養神的陸聿北。
“陸總,我在喝湯,沒有嘀咕。”
而且她吃飯很安靜,從不吧唧嘴。
“是皮質靠背的摩擦聲吵到我了。”
“……”
這人怕不是蝙蝠,連輕微的摩擦聲都聽得一清二楚,真恐怖如斯。
吃飽喝足,合上保溫飯盒,程意綿開啟手機導航,點確定前請示他:
“陸總,我開導航不會吵到你吧?要不我戴耳機?”
陸聿北悶悶地音調從胸腔傳出來,回答她:“不會,開吧。”
踩住刹車,選了合適的檔位上路。
豪車手感極佳,上路穩又拉風,短暫體驗一下駕駛樂趣,這種感覺美滋滋。
兩個小時的車程,他們出發雖然早,但耐不住假期高速不收費,大家為了出門旅遊放鬆心情,還沒開出市區就堵得不行。
可能是這輛車太過昂貴,怕蹭了撞了賠不起,無人敢靠近,所以變哪條道都有人讓路。
堵車不可怕,路上遇到車禍就緩慢行駛,唯一令人頭疼的是上廁所的問題。
早上那碗湯分量太多,她不想浪費糧食,喝得一滴不剩,這會兒感覺來了真的很尷尬。
更讓她欲哭無淚的是,距最近的服務區還有50公裏。
程意綿莽著膽子將車速提高,27分鍾的車程提前3分鍾到達,駛向服務區的車道時,她伸手推醒睡得正香的陸聿北,語速急促:
“到服務區了,我去解決三急。”
陸聿北捏捏眉心,拉開前方儲物盒,拿出眼鏡戴上。
降下車窗,鑽進來的噪音掩飾她的焦躁情緒,維持麵不改色心不跳的狀態,笑著說:
“你下車透氣也行,我馬上回來。”
停穩車,程意綿拉著後排包帶,裝作一副很愜意的樣子下車,然而車門剛關上,她腳底像踩了風火輪,直奔廁所方向。
幸好幸好,沒有在陸聿北麵前出洋相。
上完廁所洗洗手,用黏濕的手掌撫平頭頂翹起來的頭發,她哼著歌緩慢走著。
停車場除了私家車還有大貨車,假期人滿為患,放眼望去首先注意到靠在車門邊的陸聿北。
他額前的烏黑發絲垂落,襯衫衣領被微風吹得淩亂,如果嘴上再叼根煙,就跟斯文敗類沒什麽兩樣了。
印象當中,陸聿北除了喝點威士忌,沒有其他不良嗜好,身上的味道清爽好聞,牙齒也白白的,是個很自律又有點潔癖的人。
其實這樣的人蠻好呢,有氣質又長得帥,很容易俘獲女孩子的歡心。
怪不得在大學的時候,追他的人那麽多。
胡思亂想的程意綿回神,感覺脖子上有小蟲子在爬,甚至越來越靠上,她用右手輕輕拍掉,也就在那一瞬間,手指像被當場截掉,痛感襲遍全身。
“好痛!”
用力甩掉手上的異物,也不知道被什麽咬了口,她除了杵著手放聲喊痛外,挪不動半步。
陸聿北聞聲趕來,見她臉色蒼白額頭冒汗,注意到她無法動彈的手指,並且上邊沾著異物,立刻拉過她的手掐住無名指兩邊的肉,直到血液不流通才保持力道,仿佛在用這個辦法阻斷滲入血管的危險。
他聲音慌不成調,被掛在睫毛上的淚擾得心神不寧。
“怎麽回事?”
“我不知道,”短短幾秒鍾,程意綿已經痛得開不了口,說話隻能用氣音表達,“好像被蟲子咬了。”
陸聿北扶了下眼鏡,看到明晃晃的傷口,整個人緊張起來,“這是蜜蜂身上的尾刺。”
“蜜蜂?”程意綿從小到大沒被蜜蜂蜇過,也不知道痛感會這麽令人難以忍受,“這麽痛,是馬蜂吧。”
“你盼自己點兒好行麽。”陸聿北重重吐了口氣,用力捏緊,保持鎮定,“我先拔出來,你忍著點。”
“不行不行,你快把我手指頭捏掉了。”
“忍著!”
陸聿北不喜歡留長指甲,再加上他拔刺的動作微顫,所以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反倒是嗡嗡的哭聲吵得他快耳鳴了。
“程意綿,你也太嬌氣了。”
“被咬的人不是你,你當然不知道有多痛了,”看著他拔刺跟看著護士打針毫無二致,程意綿扯著嗓子哭,“這隻馬蜂壞死了,咬哪裏不好咬無名指,如果毒素滲進去,我要去醫院截肢嗎?”
“如果截肢了,我以後結婚怎麽戴戒指,沒有哪個女人把婚戒戴左手上吧,完了完了,看來我這輩子注定要母胎單身到死。”
陸聿北聽到她的話動作變得遲鈍,並以一種異樣的眼神凝視她。
耽誤拔刺最佳時間,程意綿伸手朝他胳膊打了一巴掌,催促:
“別愣著,快幫我拔出來。”
“好。”
“陸聿北,我這樣算不算工傷,應該有賠償的吧?”
陸聿北想了想,點頭:“算。”
“會按損失賠嗎?比如我隻是普通的傷賠多少,截肢賠多少,以後結不了婚會賠一輩子嗎?”
陸聿北的眼神變得複雜,沉默半晌開口,聲音似是溫柔般的低哄:
“缺什麽我賠你什麽,好不好?”
程意綿腦袋嗡嗡響,吸吸鼻子,自言自語道:“都怪我穿了條黃色裙子,馬蜂肯定把我當成美豔的花朵了。”
話音落下,那根刺也被拔出來。
前後不過一分鍾,傷口已經變紅。陸聿北眉頭緊蹙,往躺在地上的罪魁禍首看去。
程意綿扶著額頭,精神不濟,“我有點頭暈。”
陸聿北趕緊扶她到車裏,讓她在副駕駛位上坐好,而後關車門。
過了會兒,他打開駕駛位車門,語氣輕鬆:“我剛才拍照識別,那是隻蜜蜂,毒素弱,傷口大概要疼上半個月。”
“是蜜蜂啊,還好,我的小命保住了。”
陸聿北打開車上所有放東西的儲物箱,找能消毒的用品,結果車裏沒有,兩人的行李箱裏邊也沒有,正當他犯愁時,突然想起洗手液含70%左右的乙醇,可以當消毒使用。
距登島的城市還有半個小時車程,隻能先這麽辦了。
在手心擠了五滴,喊她一聲:
“把手伸過來。”
“幹嘛?”
“傷口消毒。”
寬大的手掌將她的包裹,指尖觸碰到掌心的感覺很奇怪,好像有些燙,又像是捏了團柔若無骨的棉花,心也跟著癢癢的。
微風吹進來,晨曦繞著指尖,隨旁邊樹葉的搖動映下斑駁光影。
酒精消毒幾遍喚回清醒意識,就這麽過了很久,程意綿的聲音打破靜謐:
“陸聿北。”
“嗯?”
“你這樣跟我爸似的。”
她說的沒錯啊,小時候爸爸給她洗手就是這樣,裏裏外外不放過任何角落,像擦拭什麽古董玉器。
想刀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就比如現在的陸聿北。
“程意綿,你母胎單身不是沒有原因。”
程意綿的眼睛放亮,追著他問:“什麽原因,快告訴我。”
“別人是絕緣體,”陸聿北收回動作,又抽了張濕巾清理手上的汙跡,口不留情接著說:“你就是塊木頭。”
“什麽?”
陸聿北啟動車輛,叮囑她:“手疼了自己擠點,多洗幾遍,到地方先找家醫院檢查肉裏有沒有餘刺。”
“好,”程意綿搓著鼓起來的手指頭,麻疼的感覺很清晰。
目視前方開車的陸聿北用餘光捕捉到她的小動作,厲聲嗬斥:
“別撓。”
“可是傷口癢。”
“癢了繼續洗手。”
程意綿拎起懷裏的洗手液,“快被我用完了。”
瞟了眼導航,陸聿北踩著油門加速,分心將手機遞給她:
“你搜下附近醫院的位置。”
“這種小傷去什麽醫院,診所就可以,”程意綿選中最近一家,開啟導航,把手機放到支架上,“就這裏,出發吧。”
陸聿北還是執意帶她去醫院掛皮膚科,醫生把肉裏一根硬硬得看不見的小刺挑出來,拿冰袋給她冷敷傷口。
無名指雖腫成香腸,但沒什麽大礙,開了幾貼消毒藥水,他們結賬離開。
原本提行李的任務在程意綿身上,這會兒陸聿北倒成了下屬,甘願為她鞍前馬後。
因為這個小插曲,他們沒趕上九點半那班輪渡,重新買了張一個小時後的班次。
放眼望去,海麵上凸起的山巒正是幸福島。
看上去極近的距離,實際卻很遙遠。
陽光破雲而出,灑在籠罩霧色的美景上,浪花撞著腳下的礁石,沒有規則的節奏卻自成節奏,像一首鋼琴曲,合著幾隻程意綿叫不出名字的鳥,緩緩劃過海麵,帶起陣陣漣漪。
程意綿坐在休息區等待,扭頭看他,不放心地問了遍:
“你確定自己不暈船嗎?”
在微信群跟已經登島的員工交流,陸聿北保持同一個答案,說:“不暈。”
“真的不暈?你可千萬別為了麵子逞強。”
“嗯。”
以防萬一,程意綿吃了顆暈船藥。
離開醫院為了趕路沒來得及給手指頭上藥,終於得空歇會兒,她拆開包裝,取根棉簽遵醫囑消毒。
剛準備下手,陸聿北接過工作,“我來吧。”
工作的男人有魅力,細心的男人更甚,她感動得差點哭了。
“其實跟著你工作還蠻好的。”
陸聿北用棉簽輕輕蘸著傷口,挑眉問:“說來聽聽。”
“薪資待遇好,有五險一金有過節福利,團建又能去這麽美的地方玩,員工餐廳的飯每天不重樣,大廚手藝又好,更不像網上說的秘書要經常跟著領導出差加班,”程意綿手動比讚,“陸聿北,你身為集團一把手,超棒!”
陸聿北敷衍笑笑,聽到她對自己的誇讚竟開心不起來:
“誰說我不出差加班。”
“嗯,有嗎?”程意綿換種說法,“起碼不是很頻繁吧。”
“假期結束的第一個星期,我們要飛三座城市。”
程意綿瞪大眼睛:“不會吧?”
上完藥,陸聿北動作優雅合上消毒水蓋子,把它們裝回藥袋中,順便不忘指出錯誤:
“身為秘書,要提前記好上司的工作行程表,以後你出什麽差錯,別怪我沒有事先提醒。”
“放假的最後一天我會背得滾瓜爛熟,你不用擔心。”
不是工作勝似工作的假期,還被頂頭上司抓個正著,早知道就不拍他馬屁了。
手指頭上的傷口原本是烏青,這會兒塗上碘伏顏色加深,搭配漲成氣球的外觀,乍一看是相當的嚴重。
程意綿趕緊拿手機換了幾個角度拍照,用作工傷鑒定的證明。
十點十分輪渡靠岸,隨便找位置坐下,除了很重的機油味,四周海腥味也撲麵而來,有些旅客已經提前拿出嘔吐袋準備著。
程意綿看了眼旁邊悠然自得的人,說多惹人厭,也就不再嘮叨了。
去幸福島半個小時,輪渡出發不到五分鍾,陸聿北的臉色就變了樣。程意綿是率先注意到的。
“陸聿北,你不會暈船了吧?”
她這句話的調調帶著戲弄。
誰讓他不提前吃暈船藥,為了麵子逞能演給她看,為了不給她在公司散播弱點的機會,至於嗎。
她又不是那種閑言碎嘴的人。
陸聿北攥在一起的拳頭上青筋凸起,可想而知他是真的身體不適。
跟服務員要了黑色塑料袋,撐開遞給陸聿北,被他冷冷推開:
“不用,我還好。”
“別逞強啦,萬一吐船上怎麽辦。”
陸聿北咬牙道:“不用。”
一個浪花過來,輪渡左右搖晃,顛簸更讓他經不住折騰。
拗不過身體本能,陸聿北抬步走出船艙,到輪渡甲板上,小姐姐看他長得帥,破例帶他到外邊的嘔吐桶。
程意綿從包裏取出礦泉水跟出去。
結果到最後不還是要吐,如此狼狽的模樣,嘖嘖,圖啥呢。
程意綿站在他旁邊,跟那位幫他拍背的小姐姐說:“謝謝,我來吧。”
幫陸聿北拍背的動作原本很輕柔,可不知為何,想起這幾年兩人的相處方式,自己受的氣,下手漸漸變重,“砰砰”聲不絕於耳。
陸聿北臉色漲紅,停下咳嗽後,喘口氣問她:
“你想把我錘死?”
程意綿心裏一咯噔,甩鍋逃避張口就來:“沒有,不是,我想著女孩子力氣小,我用點力你會舒服些。”
“那你可真用力,”陸聿北接過她給的礦泉水漱口,控訴道:“我胸口都麻了。”
“啊,對不起呀,下次不會了。”
認錯服軟的態度十分真誠,陸聿北不能拿她怎麽樣。
先抵達的幾名員工在渡口等他們,待輪渡靠岸,爭先恐後幫忙提行李。
程意綿扶著還沒緩過勁兒的陸聿北下船,腳剛沾地,一道耳熟的聲音夾著調侃,戲謔道:
“臥槽,你怎麽還虛了?”
“程學妹,你們……”
程意綿忍著笑,回答:“他暈船了。”
“你沒帶暈船藥?”
“帶了,他不吃。”
範遠揚:“活該。”
程意綿瘦弱的身子撐不住男人的重量,招手喊他過來,“別看熱鬧了,快扶一下。”
“還要走老長一段路,需不需要給您老借把輪椅啊?”
陸聿北的目光掃過來,有些不悅,“你怎麽也來了。”
“團建有IT部門,還有我們漂亮的程學妹,我當然要來啦。”
程意綿笑著問:“範學長是IT部門的?”
“是啊,”範遠揚哀聲長歎,“還沒畢業我就被他拐進這家公司,說好的兄弟聯手闖天下,結果他自己跑到國外深造了。”
“你實習也是在拓邦集團?”
範遠揚:“對,上次走得太急,我忘記問你一件私事。”
肩膀上的重量撤走,陸聿北擋在兩人中間,語氣不善:
“程意綿,你還要安排我的入住房間,辦事效率能不能提高。”
“不急這一時半刻吧?”
陸聿北這時候會拿身體不適當借口了:“在我到酒店休息前,一切必須安置妥當。”
“知道啦。”
程意綿打開手機上的酒店導航,小跑幾步,不打擾他們兩人講話。
兩個部門的人加起來剛好把這家酒店住滿,頂層最豪華的房間是留給陸聿北的,程意綿沾了他的光,住在隔壁寬敞向陽的房間。
先把陸聿北的洗漱用品擺在洗手台上,這三天需要穿的衣服掛進衣櫃裏,又檢查房間的安全狀況,有沒有監控設備等。
準備工作就緒,下樓跟他匯報。
上午的團建活動他無法參加,陸聿北把重任交給範遠揚,簡單叮囑幾句便上樓休息。
範遠揚瞥了眼即將消失的身影,掏出兜裏的車鑰匙,小聲喊道:“程學妹。”
“怎麽了?”
“繞著幸福島騎行,一起嗎?”
島上風光優美,踏浪吹風再美不過。程意綿正有此意。
“好啊。”
“可是……萬一陸聿北睡醒找不到我,他又要發火了。”
範遠揚:“他又不是炸彈,哪兒能一點就著。”
程意綿心有餘悸,“保險起見,我還是上樓跟他匯報一聲。”
“唉,”範遠揚拉住她,“你沒聽說過有個詞叫先斬後奏。”
“這個詞在陸聿北身上不管用。”
“我跟他認識八年,他屬於嘴硬心軟那類,更不會對員工苛刻,”範遠揚拍胸脯跟她保證,“我最會拿捏他的脾氣了,放心。”
怎麽辦,好想去騎行。
程意綿抬頭往樓梯拐角處看去。
此刻的範遠揚,像極了童話故事裏騙白雪公主吃毒蘋果的巫婆。
“這是假期,即使身為上司的陸聿北也沒有權利剝奪你的自由。”
“嗯……有道理,”程意綿起身,“快走吧,我們早去早回。”
“好嘞,”範遠揚掏出口袋裏的煙,懶散咬著。
他們剛到停車場,身後洪亮夾著憤怒的聲音猶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程意綿。”
被點到名字的人僵住脊背,緩緩回身。
陸聿北站在推開的窗邊,臉色陰沉像一潭死水,目光冷冽如刀,紮在教唆使壞的範遠揚身上。
程意綿跑到窗戶下邊,扯著嗓子說:
“我跟範學長去騎行,熟悉島上環境。”
“太陽那麽大,騎什麽行,”再開口,他聲音平靜許多:“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