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極品一家人(完) 小世界完
當殿試放榜時, 狀元的人選,在絕大多數人的意料之中。
放榜當天,向來吝嗇的宋德貴和田翠娘在府宅外撒了一天的銅錢, 當天晚上吃飯的時候, 老兩口甚至都沒發正常咀嚼飯菜,湯水飯粒時不時就從嘴角漏出來,又慌張的用手絹兜住下巴。
因為笑了一天,等勁兒過了,才發現把臉頰的肌肉給笑抽筋了,這會兒還時不時抽搐兩下,害得他們隻能吃幾口飯, 就揉一揉臉頰,放鬆一下肌肉。
可即便這樣, 還是忍不住想再笑一笑。
“沒想到啊沒想到,享福半輩子,臨老還能看見我孫兒考中狀元。”
宋德貴笑著笑著, 有點想哭了。
“打從多金多寶出生的時候, 我就知道他們兄妹非同凡響。”
苗翠娘盡量裝得很淡定,隻是從她過於急促的語速就能知道, 此時她的心情多了激動暢快, 大豐村百來年,也就她家生了對龍鳳胎。
想到這兒, 苗翠娘又看了眼一旁樂嗬嗬的兒媳婦, 嚴格說起來, 這件事還是她的功勞。
因為她生了辰子這麽一個好模樣的兒子, 所以才娶到了滿珠這個旺夫旺家的兒媳婦, 最後又有了大福氣的龍鳳胎。
苗翠娘瞟了眼一旁又哭又笑的傻老頭, 真羨慕他有那麽好的福氣,娶到自己這個能幹的媳婦。
老宋家有她苗翠娘這麽好的媳婦,真是祖墳冒青煙呢!
“以前咱們家隻是有錢,現在多金考中狀元,咱們家又有人當官啦,以後有錢又有權,日子多滋潤啊。”
苗翠娘想著自己現在就算閉眼也安心了,孫子當了官,他有出息了,作為他的雙胞胎妹妹,多寶的婚事定然會順暢許多,以後宋辰這個老子和多金這個哥哥,就是多寶在娘家最大的底氣。
就如同當年的滿珠一樣,他們甭貪心往高處找,這樣多寶的日子大概也不會差。
“咱們家的日子,肯定會越過越好,等過段時間,就給多金和多寶相看,娶孫媳婦嫁孫女,咱們有生之年,沒準還能抱上曾孫外曾孫呢。”
小老頭樂嗬嗬的,“來,大喜的日子,必須喝一杯。”
宋德貴舉起桌上的酒杯,這樣高興的日子,誰都不會掃興。
苗翠娘一口喝完杯中的酒,還不忘用從她邊上擺著的粥碗裏盛了一勺肉糜,喂給她懷裏的老虎。
橘座老了,吃飯都不那麽積極了。
它的牙口也不好,所以每次吃飯的時候,都會單獨給它熬一碗爛糊的肉粥,裏麵有肉,有魚,也有碾碎的蔬菜,苗翠娘就用小勺子一勺勺喂給它。
老人總覺得,隻要多吃飯,身體就能撐住,就能多活幾年。
這一次老虎特別給麵子,嗷嗚一口就將老太太喂進嘴裏的那口粥給吃進嘴裏,不像以前那樣,吃一口,總得漏半勺。
苗翠娘摸著老虎已經變得粗糙的毛發,覺得今天真是個好日子。
她也不記得老虎到底是什麽時候來到他們家的,隻記得,那個時候家裏的龍鳳胎一歲出頭,會說幾個詞,也會慢吞吞走幾步路,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懶洋洋的再也不肯走了。
那時,老虎也隻是一個剛剛斷奶沒多久,被貓娘拋棄的小奶貓。
它誤入了宋家老宅,踉踉蹌蹌就被多金多寶壓在了身下,倆孩子抓著貓咪不肯放,嘴裏嘟囔著貓貓,喵喵之類的話。
從那天起,老虎就算養在他們家了,但其實不論是宋德貴還是苗翠娘都沒怎麽喂過它,倒是多金和多寶,自己吃輔食的時候,還樂嗬嗬從嘴巴裏摳一口塞給它。
真正拍板要養老虎的是原身,因為他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覺得孩子喜歡,多養一隻貓就和多養一隻雞一隻鴨是一樣的,反正不用他照顧。
那個時候他們和老宅也還沒分家,都吃一口大鍋飯,宋德貴和苗翠娘也覺得多養一隻貓就多占一點便宜,也就無所謂的應下了。
於是在還沒有成年,捕獵技能並不強悍的時候,老虎就在宋家吃半飽,自己又出門找食將自己填飽,等到它長大學會了搶劫,不僅能在外頭將自己喂飽,還能三五不時帶點東西回來。
小孩兒巴掌大的小魚,肥碩的田鼠麻雀,但凡人能吃的,苗翠娘一點都不浪費,至於半隻蚱蜢半條毒蛇之類的,老太太就敬謝不敏了。
再後來,家裏因為兒子突然變得有錢了,這個時候,即便老虎啥也不幹,家裏都養得起它,慢慢的,老虎越來越胖,越來越懶,也越來越饞,但宋德貴和苗翠娘也都習慣了吃什麽好吃的,就分老虎一口。
大概是錢養良心,他們甚至還會喂外頭的野貓。
但十六年的陪伴,老虎終究是不同的,它也成了這個家的一份子。
十六年啊,老虎都老了……
大喜的日子不能想傷感的事,苗翠娘提了提精神,又說起了一件令人高興的事。
“明兒一早狀元遊街,到時候,我可得多準備點花球扔給咱們多金。”
盛朝的習俗,殿試放榜第二天就是狀元遊街的日子,殿試前十都會騎馬遊街,作為狀元,多金自然排在最前頭。
到時候手捧聖詔,足跨禦馬,多神氣啊。
而且狀元遊街的日子向來備受矚目,許多官家小姐在這一天也可不不守那些矜持的規矩教條,在街道兩側的高樓中,將鮮花之類的東西投擲給那些俊俏的少年郎。
誰被花朵砸得多,就說明更受小姑娘們的青睞。
前朝就發生過一位探花郎因模樣太俊俏,其中一個小姐因為把手中的花扔完了,就扔桌上擺著的果子,結果把探花郎從馬上砸下去的笑談,大家並不笑話那位探花郎太文弱,在聽到這個故事後,反而想著這個探花郎到底長著一張多麽俊秀的麵孔,並將這個故事流傳下來視作美談。
苗翠娘心中自己孫子哪兒哪兒都好,明天遊街,必須被最多的鮮花砸到。
“娘,扔花的都是小姑娘。”
朱滿珠也驕傲地看著自家白白胖胖的兒子,不過轉念一想,兒子長得沒有他爹百分之一的俊美,很可能沒小姑娘願意拿花砸他。
“讓小丫頭們多準備一些,明兒我和多寶也要砸。”
雖然有了大名,但家裏人還是更喜歡喊多寶和多金這兩個小名。
朱滿珠想著,總歸還是她這個當娘的肚子偏心眼,懷著兄妹倆的時候隻心疼閨女,將閨女生得那麽漂亮。
“娘~”
在家人麵前,多金還是個會害臊的半大小子,原本他還覺得娘正經了呢,結果都沒撐過半句話的時間,就暴露本性了。
“都砸都砸。”
苗翠娘知道,自己兒子留了宋記飯莊臨街的最好的包房,到時候他們一家人都要站在窗邊,一塊見證多金這十七年來,最榮耀的日子。
*****
今兒路上的小姑娘特別多,全都穿上了自己最漂亮的衣服,那些家境貧寒的姑娘,雖然沒有珠寶華服,卻也將自己收拾的幹幹淨淨,挽起的長發上簪著鮮花嫩枝,就像待放的花苞一樣,美麗嬌豔。
她們都早早站在了街道兩旁,衝著遠處眺望。
宋記飯莊早就已經訂出去的沿街的幾間包間裏早早就坐滿了人,一樓的大廳裏也已經賓客盈門,宋家人也一早打扮妥當,帶著幾筐一大早從花園裏新鮮采摘的鮮花,從家裏出發,等到從馬車上下來,帶著仆從扛著幾筐鮮花走進飯莊的時候,還引起了不少人的注視。
主要是宋辰這張臉太吸睛。
雖然已經三十多歲,在這個時代也是當爺爺的年紀了,可對一個男人來說,這還正當年。
為了表示喜慶,今天宋辰的穿衣打扮都是家裏的幾個女人安排的,玉冠紅袍,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要遊街的探花郎呢。
那一身紅色的絲緞因為繡滿了暗紋,顯得精致又繁重,因此即便穿在身上,也不顯得女氣,隻是襯得他皮膚更白,一時間,讓人分不清他的肌膚和頭頂那個羊脂白玉冠到底誰的質地更溫潤玉澤,黝黑的眼眸不經意地朝大堂裏掃視了一眼,但凡和他視線接觸的人,都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人麵如玉,身姿如鬆,一時間,所有的小姑娘都心如擂鼓。
“相公!”
知道聽到邊上一個微胖豐滿的婦人衝他喊了一聲相公,這種窒息的氛圍才被打破,緊接著而來的,就是如同排山倒海的難過。
這樣讓人一眼就沉醉的男子,居然已經娶妻了。
直到他們一行人都上了樓,飯莊大堂裏的客人們才回過神來。
“這是誰家的少爺?以前從未見過?”
“那是誰啊?不是京都人士吧,是不是這次來科考的舉人?”
……
最後還是幾個店小二出來解惑,大夥兒這才知道,剛剛他們看到的那位竟然都已經是快當祖父的男人了,他不僅是這家飯莊的東家,還是今科狀元的父親。
對了,狀元郎還沒說親呢。
一時間,大堂裏的姑娘眼中光彩連連。
那狀元郎肯定繼承了他爹的俊秀吧,一時間,對等會兒的遊街更期待了。
同樣的一幕也發生在二樓。
此時那些包間的門並未緊閉,能在這個時候租到沿街商鋪二樓包間的都不是什麽普通人家,遊街還未開始,互相之間串門寒暄,也是聯係感情的一個機會,因此在宋辰帶著家人進入預留房間的時候,那幾間房間裏的夫人小姐也都看見了。
她們自然也從小二的口中知道了宋辰的身份。
大夥兒都打定主意,等會兒一定要好好看看那位狀元郎的模樣。
並未耽擱太久,遊街就開始了,遠遠兒的就聽到了喜炮鑼鼓的聲音,又過了一盞茶左右的時間,那些聲音越來越近。
隻聽不遠處傳來了**聲,旗鼓開路,歡聲雷動。
穿著狀元紅袍,騎著高頭大馬的宋識文出現在了家人的視線中。
“哥!”
宋織舞的聲音最響亮,手裏拿著帕子,小半個身體都探出了窗外,拚命搖晃著手,想讓她哥看見。
隻是這一天,姑娘們都可以暫時放下矜持,宋織舞的反應也不算出格,類似舉動的小姑娘太多,她的聲音混在太多尖叫歡呼聲中,宋識文一時也沒聽見。
但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家飯莊二樓的家人們,也衝著他們招手示意。
飯莊裏的其他姑娘在看到宋識文的第一眼閃過一絲失望,她們可能是這一排街道兩側少數比較文靜的女孩兒了。
這是親生的嗎?
但轉念想了想站在宋辰身邊的朱滿珠,看來是親生的,隻是隨了娘。
平心而論,宋識文模樣並不差,雖然胖乎乎的,但勝在白淨,五官也端正,再加上六元及第的光環,如果不是事先看見了他爹,很多小姑娘還是會心動的,可惜造孽啊,就在前一秒,這些小姑娘見了他爹。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因此當遊街的隊伍靠近時,大家都注意到了這家略顯安靜的飯莊,以及飯莊幾扇打開的窗戶裏,唯一最激動的那戶人家。
別家扔花是一朵朵往外人,那一家人是舉著竹簍,一把把往裏麵抓花,然後拚命朝狀元郎扔去。
霍準作為京畿衛驍騎營,指揮僉事,負責這次遊街的護衛,他穿著一身玄色盔甲,身如刀鞘,眼神如刀。
在對上窗邊那張如花的笑靨時,微愣了片刻。
總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這張臉,心髒抽痛了一下,隨之而來的是強烈的悲痛和歡喜。
很熟悉的麵孔,但又有些陌生的神情,好像他記憶中這張臉上不應該是這樣歡喜的神情,可他卻為了現在這股陌生而感到無比慶幸。
她應該是這樣笑著的姑娘。
正在給哥哥砸花的多寶感覺到了一股灼熱的視線,她笑容一頓,下意識尋找那股視線傳來的方向。
和霍準四目相對時,她的臉上不由浮現了兩抹紅霞。
那人的眼神看的人怪害羞的。
宋織舞沒忍住摸了摸狂跳的胸口。
這輩子別辜負他,要好好對待這個傻瓜。
莫名的,腦子裏就出現了這麽一個想法,難道這就是話本子裏說的,前世今生的緣分?
被養得聰慧但又不失幾分天真爛漫的宋織舞覺得自己腦海中的這個念頭有些傻氣,話本子的東西怎麽能信呢,隻是不信話本子,她也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覺。
她喜歡那個有點少年英氣的侍衛,於是她往竹筐裏又抓了一把花,沒扔給她哥,而是扔給了那個身穿盔甲的少年。
因為嬌養的姑娘們體力多有點不足,扔偏了也是很正常的事,再加上現在投擲鮮花的小姑娘那麽多,根本就沒人注意到這一點。
除了霍準本人,他不著痕跡的攥緊其中一朵,牢牢捏在手中。
*****
“哎,真可惜,狀元郎沒有他爹十分之一的美貌。”
“什麽十分之一,我覺得是百分之一。”
……
遊街隊伍已經去了遠處,街道兩旁的人也逐漸散去,隻有宋記飯莊的食客一直坐在大堂中,小姑娘的臉頰都紅撲撲的,眼神還時不時往上瞅,似乎在等什麽人下來。
元德帝帶著太監和幾個護衛走進宋記飯莊的時候,聽到的就是這樣的議論。
“哦?”
元德帝發出了一聲疑問,但他也不需要別人回答。
老皇帝心裏有點生氣,他的狀元郎哪裏長得不好了,那麽福氣的一張臉,他本來還想讓這位小狀元做一次探花郎呢。
自己的狀元被否認,就好像老皇帝的審美被否決了一樣。
“這位客官,今兒客滿了。”
見到幾人進來,掌櫃禮貌的上前勸說幾人換一家飯莊。
元德帝這次微服出訪就是衝著宋記飯莊來的,他知道這是狀元郎家開的飯莊,還聽他那個最會享受的皇侄說過,宋記飯莊的飯菜不比禦膳房差。
當時元德帝就感興趣了,他不信自己身為帝皇,最好的東西卻不在他的皇宮裏。
邊上的太監很會看眼色,直接將掌櫃叫到一旁,拿出了一枚玉牌。
出門在外,自然不會顯露自己的身份,在掌櫃眼中,眼前這位老爺竟然是一位王爺。
他當即有些慌了,王爺來飯莊吃飯,沒有位置也得空出位置,可樓上都是貴客,到底該讓誰挪位置出來呢?
幸好這個時候,宋家人下樓了,他們本來就是為了看孫子兒子遊街來的,現在人已經騎馬走遠了,自然不會留在飯莊吃飯。
很顯然,在宋辰一家下來後,大堂裏又開始躁動了。
老皇帝挑眉看去……
咳咳,他的狀元郎確實不怎麽會長啊。
想到自己禦案上有關宋家的折子,宋辰這人的天賦全都顯露在吃食上,勉強隻考中秀才,要是他能有他兒子的聰慧,他定然要封他一個探花郎,然後重現一下前朝那位被砸下馬的美探花的盛況。
此時掌櫃走到東家的耳邊小聲私語一番,宋辰看向老皇帝,心中一凜。
這位可不是什麽王爺。
他讓爹娘帶著妻兒先離開,自己則留下來,親自領著人上了樓上的包房。
一樓的姑娘們更開心了,人沒走,待會兒還能再瞅幾眼。
“草民叩見皇上。”
在進屋後,宋辰趕緊行禮,老皇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暴露的。
“皇上天人之資,草民隻看了一眼就心如擂鼓,感覺好像看到了天上的太陽一般耀眼灼目,這樣的氣勢,又豈會是一位王爺所能擁有的。”
元德帝一聽哈哈大笑起來,雖然他知道,肯定是自己一行人哪裏露出了馬腳,但宋辰這一串話,著實哄的他很開心。
當然,也可能是他長得好,把話說得再天花亂墜,也顯得分外真誠。
“你很不錯,為朕培養了一位六元及第的狀元郎。”
元德帝讓他起身,並沒有擺出什麽皇帝的架子。
“是因為陛下聖明,盛朝海晏河清,草民才能安安心心做自己的小買賣,供識文念書,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個朝代,還沒有這樣的說法。
“哈哈哈,人哪有萬萬歲呢。”
元德帝笑的更開心了,差一點就學了昏君的做派,想要封這個隻有秀才功名的男人一個近身的官兒做做,天天看著他那張臉,然後聽他對自己各種吹捧。
“朕今天來就是來嚐嚐你們宋記飯莊的手藝,看看我那皇侄的誇讚,是不是名副其實。”
元德帝覺得不能再和宋辰聊下去了,要不然,真的要做昏君了。
“那草民就給陛下露一手。”
宋辰也笑嗬嗬地應下,在了解到元德帝的一些忌口後,恭敬地退出房間,然後走向廚房。
此時廚房裏正忙碌著的人,都被宋辰趕了出去。
“爺爺,我的親爺爺,咱們該幹活了。”
金手指老爺爺看著他那張諂媚的臉,忿忿地拿起鍋鏟。
真是煩死了這張嘴,哄人的時候叫人甜死,氣人的時候又將人毒死,他就仗著他脾氣好欺負他吧。
可沒辦法,生活太寂寞了,好歹宋辰還能三五不時進來跟他嘮嘮嗑,鬥鬥嘴,不像以前,好像除了教綁定的任務者廚藝,就沒有其他話好說了。
金手指老爺爺忙碌著,宋辰在一旁休息著,為了讓老爺子發揮最好的實力,時不時吹點彩虹屁。
“真想親眼看看東家做菜的模樣。”
“咱東家可是那個,誰有這個榮幸親眼看呢,到時候能聞一聞味道,就是咱們三生有幸了。”
廚房外,一群大廚互相交流著,其中一個豎起大拇指,眼神中滿是對宋辰的崇拜。
樓下議論著,樓上的元德帝也沒有停止思考。
他想到了年輕的狀元郎,想到了宋辰,想到了剛剛見過的宋家人。
之前折子上寫過宋家的發家史,宋辰的妻子是屠戶的女兒,當時他的妻子是低嫁,在宋家發達後,他依舊一心一意守著這個媳婦,身邊連一個伺候的暖床丫鬟都沒有。
不僅是他,宋家的男人後院都十分幹淨。
之前他並未多想,可親眼見到宋辰夫婦後,他的感觸卻變深了。
在他看來,朱滿珠就是一個普通的婦人,在見慣了各色美女的皇帝看來,她唯一值得稱讚的雪白肌膚也算不上什麽優勢,宋辰能在發達後依舊一心一意守著他的妻子,可見宋家的人品。
而且從調查來看,宋家老家大豐村的村民都十分敬重佩服他們一家。
可見宋家人的家風。
元德帝手指點了點桌子,心中已經有了定論。
他已經想好將誰指婚給這位狀元了。
薑安和嬰寧都算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說實話,在薑家男丁大多陣亡在北川,活著的幾個男丁也纏綿病榻的時候,他的心情有一絲輕鬆,薑家在軍中的權柄太大,如果薑家人還活著,加上北川的功勞,早晚有一天,他會因為忌憚而對薑家人動手。
人人稱頌他是明君,但帝王的猜忌多疑,他樣樣不少。
可現在隻有薑安一個孤女活著,他又升起了對薑家那些忠心耿耿的臣子的愧疚。
薑安過得不好,他的愧疚更深。
如果可以,他並不想將嬰寧許給宋識文,因為外人眼中,嬰寧是皇後派係的人,他們結親,也會讓人覺得今科狀元成了太子黨派的人,尤其這是他這個皇帝親自指婚,也會讓人思考他本人指婚的目的和想法。
好好的一個純臣,就這麽被汙了立場。
可宋識文這個人實在是太好了,本人聰慧有才華,家人家風又給他加分。
元德帝老了,更偏激,也更心軟了。
薑安的不幸,他不想再發生在薑嬰寧的身上。
其實黨派之爭,也應該落下帷幕了。
元德帝渾濁的眼睛有過一絲清明,現在混亂的局勢,實質上是他的私心作祟,他掌握著天下的權柄,卻又害怕被奪去。
皇後很好,太子也很好,他也應該放手了。
一盤盤色香味俱全的飯菜上桌,負責試毒的小太監嚐了一口,都想再嚐嚐第二口。
這一頓,是元德帝這一年來,吃的最滿足的一頓飯。
嘖嘖,還是得趕緊回宮去了,要不然他怕自己得綁著狀元郎的親爹進宮去了。
不過在離開前,元德帝還是留下了自己的墨寶。
【天下第一廚】
下麵蓋上了元德帝的私印,不是一開始拿來唬掌櫃的那個假身份。
掌櫃的跟著宋辰收起這墨寶的時候瞅了一眼,差點沒激動的昏過去。
這可是當今天子留下的墨寶啊。
發達了發達了,從此以後,宋記飯莊,就是天下第一的飯莊了。
他們東家背後的靠山是皇帝,誰能比得上呢。
*****
賜婚的旨意很快就下來。
那個時候,皇後和薑安也正商討著宋識文這個人。
“宋家家風好,宋識文的娘當年也是低嫁,但他家發際後,他爹依舊隻守著他娘一個女人,可見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永寧侯一樣寡廉鮮恥。”
父母的品行,很大程度上也代表著兒女的品行。
因此當前朝的旨意傳到後宮時,當時正商量著的皇後和薑安臉上都沒有露出什麽反對的神色,薑安也恭恭敬敬領了聖旨。
同樣收到聖旨的宋家人也沒有半點不悅。
“我滴乖乖,那可是郡主的女兒縣主啊,我知道薑家,當年鎮守北川的英雄啊,我們老薑家真是祖墳冒青煙了,居然能娶到這樣的孫媳婦。”
宋德貴和苗翠娘高興地上蹦下跳,一點都不像個老人。
他們可不覺得縣主推庶妹下水的行為潑辣,特別是苗翠娘,她覺得縣主這樣很好,將來和她肯定很合得來。
“人家郡主還是皇後身邊養大的呢。”
苗翠娘驕傲地說道,然後又小心翼翼對著孫子提點到,“你可得對縣主好一點,哄著縣主。”
多高貴的出生啊,雖然孫子已經是狀元了,但苗翠娘心裏,還是孫媳婦的家世更尊貴,地位更高。
他們家可能就是有這樣的傳統,媳婦都比自家男人強。
她自覺自己比宋德貴厲害,滿娘當年也比他們家家世好,現在到了孫子這一代,同樣如此。
他們家男人就適合吃軟飯,這是傳統了,隻要對媳婦好,家裏的男人將來就不會差。
“知道了奶奶。”
宋識文對自己要娶誰倒是沒什麽特別大的感覺,在接到聖旨的那一刻,他想的更多的是皇帝的心思,想的是這一出指婚背後的意義。
當然,這也不代表他不重視自己未來的妻子,隻要對方的脾氣不要太差,能尊敬他的長輩,他就算不喜歡她,也會和她相敬如賓。
有句話說得對,家庭的環境確實影響著一個人的觀念,至少在宋識文的心中,並沒有納妾的想法。
*****
薑嬰寧想要看一看自己指婚的對象,於是她仗著身份偷偷摸摸來到了宋識文任職的翰林院。
“聽說縣主脾氣不好,性子驕縱,識文呢識文,你以後有苦頭吃嘍。”
“不知道縣主和定安郡主的脾氣是否一樣,定安郡主實在有違婦德。”
……
聽到這樣的議論,薑嬰寧的拳頭又捏緊了。
“我並不覺得郡主和縣主的脾氣不好。”
很快,另一聲清俊的聲音將她升起的怒火壓了下去。
“君子一諾千金,永寧侯既然當初許下了不納二色的承諾,就應該做到,錯不在郡主,在失信的小人。”
薑嬰寧透過窗戶縫隙,看到了說話的人,對方白白胖胖,看上去有些可愛,當然,他嘴巴裏說出來的話,更加動聽。
好像一直以來,所有人都說她娘錯了,錯在善妒,說顧清鳶錯了,是個狐媚的賤婢,從來沒有一個男子,這樣擲地有聲地說是永寧侯錯了。
薑嬰寧從來不想承認那是她的父親,從他抱著陌霜雪,對著那個女人說,從此以後叫這個孩子元娘的時候,薑嬰寧就覺得她爹已經死了。
“那縣主將庶妹推下水總是真的吧,再怎麽樣,那也是她的妹妹。”
沉默了片刻,又有人反駁。
“眼見者未必實,但我覺得,皇後身為國母,她教養出來的孩子必然不會是凶惡霸道之徒,十多年前都不見郡主打殺那個外室女,沒道理十多年後,在承恩公府的宴會上,眾目睽睽之下,縣主卻對那個外室女下狠手,還是在承恩公府的孫少爺帶著一群友人經過的時候,除了壞了自己名聲,我看不到一絲好處。”
宋識文說著眼見著未必實,看似公道,實則也有些偏頗。
他先說縣主是皇後教養長大的,又一口一個外室女稱呼陌霜雪,似乎並不承認她永寧侯府正經庶女的身份,相比較之下,自然是身份尊貴的縣主更值得相信。
要是否認這一點,豈不是否認國母的教養。
窗邊的薑嬰寧小臉一紅,人確實是她推的,因為陌霜雪說了一些讓她生氣的話,她其實知道陌霜雪的目的,可她真的很想揍她。
她不是覺得承恩公門第高嗎,那就讓她達成目的毀了自己的清白,想辦法攀附到承恩公府這位孫二少爺的身上,以她的身份,頂多就是妾室,難道還想當正房不成。
雖然皇後很想撮合她和自己的侄孫,但皇後在深宮之中,未必知道她侄孫的為人。
薑嬰寧曾見到過這位人人誇讚的二少爺喬裝出入花樓,後來打聽了一下伺候他的那個姑娘,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
他偏愛那些柔弱的,無法反抗的女人。
陌霜雪以為自己從她手中搶走了一段完美的姻緣,殊不知,那段姻緣她本來就沒想要。
但薑嬰寧也明白,雖然自己是將計就計,但確實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可她真的很想那麽做,對方不是總裝柔弱,襯得她好像一個惡人嗎,她就推她去水潭了,用初春冰冷的湖水讓她好好感受一下瀕臨死亡的恐懼。
宋識文在幫她說話,但她著實被內涵到了。
她似乎真的有點笨,還有點衝動,其實完全有更好的辦法在撇清自身關係的情況下報複。
不過沒關係,屋裏的那個好像很聰明,大不了……她以後都聽他的。
小姑娘急匆匆的來,然後又跟火燒屁股似的跑了。
宋識文不知道門外的小插曲,他隻是一絲不苟執行著自己現在這個身份該做的事情。
他不信有人會公然討論郡主和縣主,誰知道這些同僚背後又是什麽勢力,什麽身份。
他們似乎很想他親口說出對這樁婚事的不滿,但凡他哪句話裏透露出這個意思,那就是對皇帝指婚的質疑,這些話一旦傳出去,就會讓尚未成婚的兩家都蒙上不愉快的陰影。
是什麽讓他們覺得自己很蠢呢?
內裏黑黢黢的宋識文已經很快適應了縣主未婚夫的身份,現在縣主的利益就是他的利益。
他已經看明白了,這場暗流湧動的奪嫡之爭,太子大概是穩了。
奶奶說的沒錯,他們家的男人大概都有點吃軟飯的天分。
未來的丈母娘和媳婦都是立場鮮明的太子黨,再加上薑家身後的殘餘勢力,他肯定會對這個媳婦好好的。
*****
當天的話不出意料傳了出去。
皇帝很滿意,皇後和太子很滿意,病怏怏的定安郡主更滿意。
定安郡主也沒想到,有生之年,居然從一個男子口中聽到那句話。
是永寧侯錯了!
是啊,是他的錯,但終究受指責受唾罵的卻是兩個女人。
薑安當然恨顧清鳶,可她更惡心永寧侯,要不然,也不會毅然決然和他和離。
再加上有宋識文爹娘這個先例在,定安郡主更加相信自己的女兒會得到她不曾得到的幸福。
數月後,宋薑兩家舉行了盛大的婚禮。
因為是皇帝賜婚,所以京都有頭有臉的人家幾乎全到齊了,宋家老家的親戚也都被請到了京都。
薑嬰寧的十裏紅妝叫人大開眼界,讓人回想到了定安郡主出嫁時的盛況。
薑家隻剩下她一個女兒,有皇帝護著,所有的家產都是她一個人的,其他旁枝根本占不到便宜,再加上帝後大手筆的添妝,據說當年薑家抬出的第一台嫁妝送到永寧侯府的時候,最後一台還沒從薑家離開,浩浩****一條長龍。
現在薑嬰寧出嫁,她是定安郡主唯一的女兒,這些家財,自然都是她的。
”這個孫媳婦娶得好娶得好啊。“
老兩口看著厚厚的嫁妝單子樂不可支,這軟飯可真香啊。
臉皮啥的,他們老宋家壓根就沒有。
這樣人人稱讚羨慕的盛大婚禮中,隻有一個人蜷縮在床角聽著鑼鼓喧天的聲音,憤怒得撕扯著破碎的衣衫。
陌霜雪覺得一切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是激怒了薑嬰寧,順利嫁到了承恩公府,可隻是以妾室的身份,甚至因為承恩公的孫二少爺沒有娶正室,在過門的第一夜,她的婆婆就親手給她灌下一碗絕子湯。
因為不允許她在正室之前誕下子嗣,也不想她這樣卑賤的身份誕下子嗣。
從始至終,她的夫婿都沒有為她說過一句話,接著就是一晚上的折磨。
陌霜雪覺得這不應該是自己該過的生活。
她不知道哪裏錯了。
她恨定安郡主不肯接納她的母親,恨明明同一個父親,薑嬰寧卻可以活得那麽恣意張揚,恨所有看不起她的人。
她明明……明明應該被所有人喜愛著。
可惜她的憤怒,她的委屈都被禁錮在了這個房間裏,就像她被侯府的老夫人鎖在小屋裏的親娘一樣,終身在這四方小院,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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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主很好,模樣明媚嬌俏,性子也爽利,跟宋家人都處得不錯。
在多金和縣主成婚後不久,多寶的婚事也定了。
對方是薑家舊部霍家的孩子,也是宋辰記憶中的那個無底線維護多寶的少年霍準。
他小小年紀就已經是京畿衛驍騎營指揮僉事,前途遠大,將來和多金一文一武,這樣很好。
而且霍家和薑家之間還有那樣一層聯係,薑嬰寧是薑家最後的骨血,又是多寶的親嫂子,霍家人不論是真心喜歡多寶,還是為了名聲口碑,都不會苛責她。
當然,最要緊的還是一雙兒女似乎都很滿意這樁婚事,良緣天定。
又過了幾個月,在多寶十八歲生辰前,宋家又舉辦了嫁女兒的喜事。
老虎在多寶回門宴後就不太行了,不吃不喝,似乎它也覺得,自己已經參與了家裏小弟小妹們的所有大事,也該功德圓滿了。
老虎不帶任何遺憾,可家裏人卻很傷心。
就連一開始總說著養貓糟蹋糧食的苗翠娘都難過的好幾天不怎麽吃得下飯,老虎的專用飯盆勺子她都留著,洗幹淨收了起來。
從那以後,宋家再也沒有養過貓,倒是經常喂食那些流浪的貓狗。
原本大家以為會掀起波瀾的奪嫡之爭最後也沒出現什麽水花。
元德帝在覺得自己大限快到的時候,就提前傳位給了太子,其他皇子還想爭都沒有理由,因為這個時候要是爭,那就是名副其實的造反,是逆賊。
太上皇在這個位置上待了近兩年的時間,壓製著其他野心勃勃的皇子,直到太子徹底掌握皇權,將其他皇子的權柄打落得七七八八。
因為娶了薑嬰寧,加上宋識文本身的才華,這一次,他不再是奸佞逆臣,而是六元及第,最後入主內閣的名臣賢臣。
大豐村裏都為他立了一塊碑,這是從他們村子裏走出去的第一位內閣大臣,是之後的子子孫孫們都該銘記驕傲的長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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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德帝親筆寫下的天下第一廚被製成匾額,掛在宋記飯莊的總店上。
宋記的每一個大廚都是宋辰親自教出來的,用金手指老爺爺給的教程和秘方。
但大多數菜,可能少了點科技含量,總是缺了點味道。
在宋辰去世後,沒人能提供那些秘製料包後,宋記飯莊的飯菜味道雖然依舊遠勝其他茶館飯莊,但總覺得少了點味道。
“哎,少了真正的天下第一廚後,我再也沒有嚐到過那個味道。”
這是店裏的老饕們常說的一句話。
同樣已經垂垂老矣的多金和多寶知道,那是廚神的神奇力量。
雖然長大懂事後,他們一直對爹的這個身份存疑,特別是多金,他很難相信天上真的有神仙的存在,但除了這個理由,似乎也沒有別的合理的解釋,解釋他爹為什麽突然就會做那麽多新式的菜肴。
爹去世後,他們反而越發希望這是真的。
爹隻是去了天上,沒準還接到了爺爺奶奶和娘,還有老虎,等到他們也去世後,爹會迎接他們,然後一塊在天上團圓。
因為這個美好的念想,兄妹倆活著的時候開開心心享受另一半陪伴,兒女繞膝的快樂,又不畏懼死亡。
這一世,真的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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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樣怎麽樣!”
廚神一會到主空間,就遇到了一堆有靈智的外掛。
“那個宿主怎麽樣?”
“脾氣好嗎,悟性好嗎?”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就被拋來許多問題。
金手指老爺爺一肚子吐槽的話到了嘴邊,又很快收了回去。
“好,特別好,從來就沒有見過這麽好的孩子啊!”
有些罪,不能讓他一個人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