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極品一家人（十七） 三更
林隨之隨意地在考場中間穿行, 時不時在其中一個考生身邊駐足。
當他的腳步聲出現在宋辰身後時，宋辰行文動作一滯，但又很快恢複了正常, 林隨之見狀點了點頭, 這個少年心誌頗佳。
不對，不該稱呼少年郎。
想到之前取坐堂號時叫號考官吟唱的姓名原籍等信息，這個模樣還帶著少年青澀的考生，早已經過了及冠之年，恐怕家中已有妻室子女了。
林隨之在心裏感慨著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枉讀聖賢書，一把年紀還以貌取人, 看到這樣相貌的讀書郎就覺得欣喜，剛剛居然還萌生了做媒的想法, 想將族中旁支的女孩兒說與他，明明都還不知道這人的家世和為人。
但轉念一想到初見時的場景，對方出生鄉野, 雖然是個讀書人, 卻願意拉下身段幫著家中長輩經營生意，可見為人並不迂腐, 還很純孝。
拋去這些雜念, 林隨之隨意掃了眼宋辰的文章。
可惜了，基礎還算紮實, 策論也言之有物, 但太過中規中矩, 很多觀念也十分淺顯, 這樣的文章, 隻剩在一個穩字, 按照他的府試排名，這次院試應該能被取中，但名次不會靠前。
實在是宋辰長了一張探花郎的聰明臉蛋，讓林隨之看到這樣一篇平庸的文章時，有一種明珠蒙塵的惋惜，總覺得他不應該像這篇文章顯示出來的那麽愚笨。
但全天下又能有幾個聰明人呢，更何況他出生平民百姓家，對於他生長的環境來說，這次能考中秀才功名，就已經很了不得了。
林隨之沒有將自己的情緒太過外露，怕被身邊的人曲解，很快的，他就慢步離開，又去另一處地方巡視。
*****
院試結果出來的前一天晚上，宋德貴和田翠娘拜了一晚上的神仙。
一個保佑考官喝醉酒，一個祝福考官鬼迷眼，除此之外，倆人還求了天上所有的神仙，看在同行一場的份上，給下凡渡劫的同僚一個薄麵，讓他僥幸考中秀才的功名。
就這樣，到了放榜當日，兩口子又凶神惡煞擠進了最前排。
“是咱兒子不？”
“是是是！”
苗翠娘問，宋德貴狂點頭，現在除了兒子的名字，他們還認得了大豐村這幾個字怎麽寫。
這一次放榜，兒子的名次在倒數的位置，可不管怎麽說，也是考上了呀。
一時間，老兩口的心中五味雜陳，之前那麽多年，他倆求兒子考一個童生都求不到，這一次其實連兒子自己都快要放棄了，結果卻驚喜連連，不僅考上了童生，還一鼓作氣取得了秀才的功名。
以後他們家的門庭就不一樣了，以前隻是農戶，現在好歹也算是個耕讀之家了。
老兩口覺得可能是昨天晚上求神拜佛起效果了，也不知道兒子在天上的哪個同僚幫著開了後門，就是不知道，還能不能繼續往上開。
但很快，他們就收起了自己那點小貪心。
能考個秀才就該千謝萬謝了，得寸進尺讓兒子的同僚產生什麽想法怎麽辦呢。
“這次還是滿珠立功了。”
苗翠娘想到了最先提議讓兒子再下場試一次的兒媳婦，覺得這件事，兒媳婦立功不小。
“還記得成親前瞎子給倆孩子算的八字不？”
宋德貴也連連點頭。
當時算命的說，倆孩子合則生，分則死，朱滿珠的命格好，能把他們兒子的命格撐起來，當時老兩口還不以為意，現在想想，滿珠這媳婦是真的旺夫。
前些年，家裏就靠她的嫁妝銀子撐著，她還隔三差五回娘家打秋風，那些年裏，他們家雖然一群不事生產的懶貨，可日子一點都不比別人家差。
現在家裏的日子一天天好了，滿珠又提議讓兒子再下場考一次，結果兒子真的考取了功名，可見瞎子算的對，倆孩子的命格真的相合。
但這樣一來，就不得不警惕瞎子口中分則死的這句話了。
千萬不能讓倆孩子分開，滿珠這孩子滿心滿眼都是他們兒子，但自己兒子就不同了，誰知道有了功名，又有了銀子後會不會有什麽花花心思呢。
作為宋辰的爹娘，老兩口當然不介意兒子娶妾納小，但要是關係到兒子的命格，以後但凡可能出現讓兒媳婦傷心離去的苗頭，他們都得替兒子趕緊掐滅。
夫妻倆的這點心思，宋辰一早就算計到了。
他有數百種辦法讓家裏人催著他下場考試，又不逼著他繼續往上考，為什麽偏偏要借朱滿珠的嘴巴說出來。
他的目的就是做實朱滿珠旺夫的命格。
自古婆媳是天敵，更別提禮教森嚴的古代，之前宋家勢弱，想要過上好日子得哄著朱滿珠這個下嫁的兒媳婦，所以即便她有很多小毛病，老兩口都選擇睜隻眼閉隻眼，但現在不同了，宋家的日子一天天變好，光靠肉湯掙的銀子，就不比老朱家少，朱滿珠這個能時不時回娘家打秋風的兒媳婦就顯得可有可無了。
要是宋辰再考上功名，難保二老的尾巴不會翹起來，對這個好吃懶做的兒媳婦橫挑鼻子豎挑眼，等將來家大業大，越來越多的人攀附上來，沒準二老還會打起給他納妾開枝散葉的主意。
但這樣一來，勢必會讓滿珠傷心，也會讓村裏人覺得他們一朝得勢，忘恩負義，這嚴重影響了他的任務進程。
所以從一開始，就要把危機的源頭掐死。
宋辰利用了結親前算命瞎子的話，將朱滿珠的榮辱興衰和自己綁定在一起。
這樣一來，老兩口為了他這個寶貝兒子，也得一直待滿珠這個兒媳婦好好的。
果然，因為有了那麽多鋪墊，即便現在宋辰現在已經功名在身了，老兩口對待朱滿珠這個兒媳婦的態度一如既往，甚至比之前還要熱絡親昵。
老兩口越想越覺得瞎子說的對，滿珠要不是旺夫，又怎麽能生出一對帶著福氣的龍鳳胎呢，這麽好的兒媳婦，必須要好好供著。
宋辰還得留下來參加知府為這批秀才舉辦的春日宴，老兩口已經急不可耐要回村炫耀兒子考中秀才的好消息了，滿珠也迫不及待想要帶著孩子回去告訴爹娘，她成秀才娘子啦。
於是宋辰一人在府城多待兩天，家裏的其他人租了馬車，風風火火往家趕。
*****
“你說，要向我進獻一個醬油的秘方？”
春日宴
小廝在林隨之耳邊耳語一番後，林隨之朝宋辰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兩人出現在了庭院裏沒人的水亭旁，之後，林隨之就說了這樣一句話。
“是的大人。”
宋辰恭恭敬敬遞上一個瓷瓶，林隨之掀開瓶子，裏麵是深褐色的**，拔開瓶塞的那一刻，撲鼻的醬香迎麵而來，宋辰口中的醬油，和他所了解的醬油完全不同。
之餘宋辰手中這瓶醬油的來曆，還得從幾個月前，剛做完豬下水說起。
……
“怎麽樣？”
在空間裏等了大半天的金手指老爺爺看到宋辰進了空間，先是欣喜，但很快又控製住情緒，變得矜持起來。
嚐了他配的鹵料湯，肯定被他的手藝折服了吧，現在是不是很想和他學做菜，嗬嗬，晚了，他得讓他知道，即便自己是主神配給他的外掛，作為廚神，他也是有脾氣的。
“不愧是廚神，那一鍋鹵水做出來的鹵味香而不膩，回味悠長。”
宋辰的話讓金手指老爺爺得意地抬起了下巴，隻用餘光瞅著他，期待他說出要和自己學藝請求。
“隻是……”
一個神轉折，讓金手指老爺爺的心都揪起來了，難道還有什麽意外？
“隻是鹵味好，不代表你的手藝好，萬一你也是從別的地方看來的方子呢，畢竟鹵味這種東西，又沒有多大的技術含量。”
這番輕飄飄的話差點沒把廚神給氣炸，這小子是不相信他啊。
“我覺得一個廚神不應該隻會菜肴的烹飪，真正的廚神，應該懂得和飲食相關的所有知識，就好比說吧，大多數菜肴都要用到醬油，但作為一個廚神，是不是也應該懂得醬油的製作，畢竟不同品質的醬油在增色增香的功能上，都是不一樣的，你懂的怎麽做醬油嗎？”
宋辰眼底的輕視讓金手指老爺爺來了火氣。
“那當然！”
老爺子飄到半空中，居高臨下對著宋辰吹胡子瞪眼。
作為一代神廚，他對所有醬料的選用都十分講究，空間裏這些成品根本不入他法眼，以往他授徒時，都會教授他們想要烹飪最好的美食，最好學會親自製醬，這樣才能保證食物的味道，和他想象中一樣。
“真的嗎，我不信。”
宋辰懂得哄人，也懂得怎麽氣死一個人。
要不是金手指老爺爺已經是個不會死的靈體了，這會兒他真的要被這個沒禮貌的臭小子氣死了。
“我不信你能用我現在這個世界所有的原材料釀造出比空間裏季錦記、河天、味太鮮之類牌子品質更好的醬油，不服來辯。”
宋辰的話激發了廚神的鬥誌。
“好，你小子給我等著！”
雖然古代很多原材料受限製，但他是一代廚神，難道還破解不了這小小難題，他要讓這個小混蛋對他心服口服。
自那以後，金手指老爺爺就消失了，直到宋辰下場考試前一個月才再次出現。
這次出現時，他帶來了一壇醬油，所有的原材料都來自宋辰現在待著的這個世界，除此之外，還拿出了一份詳細記錄著釀造材料、釀造過程的方子。
宋辰從壇子裏取了一點醬油盛在碟子裏。
醬油的顏色呈棕褐色，掛壁不沾，湊近一聞，醬香撲鼻，略鹹，但鮮味更重。
“你可別想挑鹹味的毛病，古代保存技術不佳，不夠鹹，不夠甜，就容易變質生蟲。”
金手指老爺爺得意洋洋地說道。
“怎麽樣，這次心服口服了吧，要不要跟我學廚？”
老爺爺雙手叉腰，決定最後給宋辰一次機會。
“下次一定。”
說完這話，宋辰抱著醬油和釀造方子就從空間裏消失了。
金手指老爺爺的笑容僵在臉上，半晌後，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腦子。
又上這狗賊的當了。
……
此時出現在林隨之前麵的這一小瓶醬油，就來自金手指老爺爺幾個月不辭辛勞的研究。
“去取一碟白肉來。”
林隨之對著不遠處的隨從吩咐道。
世家大族裏都有一些不外傳的秘方，林家也不例外，之前林隨之在宋家肉湯鋪嚐了一碗他們家的肉湯，雖然覺得驚豔，但並沒有生出搶奪的想法。
林家的廚子雖然做不到那樣極致的鮮美和醇厚，但燉湯的手藝也不差。
林家有提鮮的手段，家族在南邊有幾條商船，每年都會送來提鮮粉，那是用曬幹的海蝦海帶磨成的粉末，加一點在湯裏，就能提升湯的鮮味，烹飪菜肴時也能使用。
其他類似的秘方，家族中還有很多。
林隨之嚐了一口宋家的肉湯，就知道這店家或許也用了類似的手段。
至於肉湯口感醇厚，可能是因為用料足，再加上添了點牛乳。
林隨之並未細想，因為在他看來，這終究隻是小道，那麽高的成本下，利潤少的可憐，但要是提高了價格，受眾又沒有那麽廣。
所以當時他也隻是感慨了一下店家的巧思。
但眼前的醬油就不同了，價格較昂貴，這本身就是鮮少會出現在尋常百姓家中的調料，而且宋辰拿出來的這瓶醬油，顯然和他以前嚐過的所有醬油都有所不同。
白切肉很快就被端來，林隨之倒了一點在白切肉上，然後夾起一片晶瑩剔透的五花肉，幾滴褐色的醬油從肉塊上滑落，隻有些許還附著在五花肉的表麵。
林隨之將這塊沾了醬油的五花肉放進嘴裏慢慢咀嚼，眼神越來越亮。
“你這醬，不是用肉做的？”
林隨之金尊玉貴長大，他的這條舌頭可以說是嚐遍了世間所有珍饈，醬油一入口，他就知道這不是用肉釀的醬油。
“回大人，這壺醬油是用黃豆釀造的。”
這話一出，林隨之的眼神迸發出光彩。
黃豆！竟然是黃豆！這比鮮肉可便宜多了，而且黃豆釀的醬油滋味遠勝過他們家族秘傳了百年的方子，也勝過他在其他家族嚐到的秘製醬料。
林隨之不是迂腐的讀書人，相反，他對仕途經濟都十分熱衷。
沒有銀子，家族裏子弟的筆墨紙硯，錦衣華服從哪兒來，沒有銀子，家中女眷的綾羅綢緞，珠寶簪釵從哪兒來，沒有銀子，何談交際，沒有銀子，又哪來的附庸……
銀子，從來都不是俗物。
此時林隨之再看向宋辰時的眼神，已然不同。
對方的文章雖然平庸，但他是個真正的聰明人，知道光憑他自己的身份，根本守不住這樣一個能帶來巨大利益的秘方。
“這種醬油不僅可以用來做蘸水，也可以用來烹飪菜肴。”
宋辰侃侃而談，將方子進獻給眼前的人，他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林隨之在青都府任職知府已經有六年了，這六年裏，在他的治下，青都府內百姓安居，民風淳樸，前年發生了一件大案，一個遊曆到青都府內的衙內強暴了一個浣紗女，為了滅口，還殺了浣紗女全家，隻是沒想到還有人目睹了他的惡行。
那個衙內據說是京都某個大官的子侄，就在所有人以為這個案子會不了了之的時候，那個還在花樓裏享樂的衙內直接被捉拿歸案，秋後處決。
人人都誇林隨之是個鐵麵無私的好官，但宋辰看出了更多東西。
林隨之確實是個為民做主的好官，但在殺了那個衙內後依舊安安穩穩做著他的知府大人，說明他背後的勢力，並不畏懼那位傳說中的京都大官。
要不然，一個知府，隻要還有做官的想法，在麵對那個衙內背後勢力時，總要顧慮一二。
擁有原本故事記憶的宋辰知道，京都有一個姓林的世家，門中子弟家教甚嚴，不少子弟都被安排在外曆練。
林隨之，很有可能就是其中一個。
有背景，人品又不錯的知府大人，在兒子成長起來前，顯然是宋辰現階段最好的保護傘。
他用一個醬油方子結個善緣，林家可以靠這個方子掙錢，他也可以光明正大拿出一些用醬油做的菜肴來賺錢。
天氣逐漸轉暖，肉湯的生意馬上就沒那麽好做了。
這一次談話很成功，林隨之果然是個正人君子，他並沒有白要他的方子，不僅用一千兩的價格將方子買下，還允許宋辰在不直接賣醬油的情況下，賣任何用醬油烹飪的食物。
通過一個肉湯，一個醬油方子，林隨之已經認識到了，眼前這人的技能沒點在念書上，不過也好，總算不辜負老天爺給了他這樣一張臉。
除此之外，林隨之還給了他另外一個恩典。
知道宋辰有一個五歲了，並且已經開始啟蒙的兒子後，他直接給了宋辰一個縣學的名額，等宋識文到八歲後，就可以直接去縣學念書。
那裏的授課的夫子們，可比村裏的老秀才厲害多了，但縣學難入，特別是幼兒的啟蒙班，基本都是官家子弟以及當地富商的兒孫們。
林隨之直接以自己的名義給了宋辰這個名額，也是向外界透露一個訊息，這個人，是他保著的，至少在青都府內，沒人敢動他。
這一場考試，宋辰滿載而歸，隻有金手指老爺爺至今還哭暈在空間裏。
*****
再次回到大豐村的宋辰得到了村民們的熱情歡迎。
每個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少了幾分戲謔的打量，多了幾分敬重。
他還是低估了功名在這個時代的分量，現在隻是一個秀才，要是他能考上狀元，恐怕這些人即便曾經有什麽想法，也會不自覺地尊重他，敬怕他。
這或許是做任務的一種捷徑。
宋辰心中一動，但很快又放棄了。
考狀元多累啊，讓兒子去努力吧，什麽事都讓親爹自己上，生兒子還有什麽用呢！
他這是為孩子好，要給孩子上進的動力。
他可真是一個慈父啊，宋辰美滋滋的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