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賀燃插著兜慢慢地往回走, 正午的陽光有些許的刺眼,他不由地垂下眼。
地上的人影晃動著,腦海中沈澤驍的聲音依舊清晰。
“一開始我也很納悶, 為什麽呢,明明出國念書一直都是他想要的,近在咫尺的機會,他卻親手放棄了。”
“後來我大概想了下,”沈澤驍收回一直落在宋辭身上的視線, 轉頭看了賀燃一眼,“那時候你馬上高三了吧?”
賀燃點頭,是啊, 他比沈澤驍他們高一屆,那時候他升高三。
“他可能是怕影響到你高三學習,所以推了一年,”沈澤驍像是在回憶, 聲音慢慢變得輕了,“畢竟以前他就吃過這方麵的虧。”
賀燃有一刹那的迷茫。
對柏鋒臨的過去。
那一刻他才明白,原來自己每次都說喜歡他, 愛他, 卻從來沒有去真正了解過他的過去, 他的家庭。
南城的那幾年,他對柏鋒臨的過去一無所知。
隻知道他自己在辛苦創業, 連他是跟柏家斷了關係才去的南城也是後來離開南城去上大學的時候才知道。
他們在南城相遇,他以為柏鋒臨是生在南城,長在南城,以後也一直會生活在南城的,從來沒想過, 柏鋒臨原來一直就不屬於那裏。
卻也還是為了他,多在那裏待了一年。
因為他高三,耽誤不得。
盡管那時候的柏鋒臨,真的把他當作是弟弟,但也一直在為他考慮。
就像是後來,他想要去娛樂圈,柏鋒臨也是希望他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去開玩笑,但如果真的決定好了,他會不遺餘力的支持自己。
小事上或許他有疏忽,但大方向上,他從來都是站在自己身後,為自己保駕護航。
那自己呢?自己在這段感情裏,又為他做了什麽?
隻是想著喜歡他,愛他,卻好像從來都沒有站在他的立場上,為他考慮過什麽。
明明前段時間柏鋒臨每天回來的時候都很累,他可以感覺到,柏鋒臨的心裏有著什麽事情一直在壓著他。
可他卻從來沒有主動去問一問,隻是想著柏鋒臨不說,那他就不問了,總會有知道的時候。
他從來沒有想過,等他知道的那一天,那時候又能如何呢?
他什麽也為柏鋒臨做不了,隻是知道一個既定的結果而已。
那這樣的話,要他這個男朋友有什麽用呢?
賀燃的腳步慢慢停了下來,他仰頭看著前麵的住院部大樓,視線一層一層往上,最後停在十六樓。
柏鋒臨就在右側第五個房間……
“嘿,站樓下看什麽呢?”祁霍襯衫領口掛著墨鏡,伸手在賀燃麵前晃了晃。
他剛剛在旁邊的涼亭裏就看到賀燃了,準備叫他來著,結果發現人擱那跟個雕塑似的站著,也不知道是幹嘛呢。
等了一會也沒等出個所以然來,所以祁霍隻好跟老大爺告別,走過來看看賀燃究竟是傻了還是怎麽著了,閑太陽不夠熱還是閑脖子不夠疼?在這傻站著。
視線被一隻瞎晃的手給擾亂了,賀燃眨了眨眼,長時間一動不動地盯著某個地方的後果就是酸澀感鋪天蓋地的來,眼睛都給搞濕潤了。
“沒事。”說著賀燃側了側頭,用手揉了揉眼睛。
“哈?”
祁霍以為自己看錯了,這怎麽還給哭了呢?
手忙腳亂不知道幹點什麽的時候,賀燃轉頭淡淡地瞥他一眼。
眼中依舊清澈幹淨,以及跟從前別無二致的冷淡。
謔,祁霍放心了,他就說他看錯了嘛,賀燃怎麽會站在樓底下掉眼淚呢。
“怎麽不上去啊?”
“你在這幹什麽?”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祁霍先笑了下,他側了下身指著旁邊的小涼亭,說:“我不是下來溜達嘛,然後碰上一老頭,老頭人還挺有意思的,非要拉著我。給我介紹他孫女,反正也沒事幹,就跟他坐在那扯淡了。”
賀燃一邊點頭一邊邁開步子,祁霍在旁邊繼續說:“哎,對了,老頭的孫女還是你粉絲呢。”
賀燃腳步沒停,站在電梯前麵等候著,聞言也隻是沒什麽情緒的嗯了一聲。
祁霍輕嘖了一聲,孫女要是知道偶像這麽冷漠,不知道還能不能粉下去。
祁霍這邊正在胡思亂想著,旁邊的賀燃想起了什麽似的,開口說:“剛剛宋辭還問我要簽名來著。”
祁霍:???
不能吧?柏鋒臨表弟老婆還追星嗎?
不過話又說回來,人家這關係,以後都是一家子,什麽簽名不簽名的,不要太方便。
“不是為他自己,”賀燃解釋說:“是為了他朋友要的。”
原來如此,祁霍點點頭,“了解了解。”
回到病房後,等吃過午飯,柏鋒臨有點困,眯著眼睛睡著了。祁霍待了一會也離開了,說晚上再過來。
賀燃收拾完餐盒,回來洗了點水果,都是這兩天來看柏鋒臨的人提著的果籃。
賀燃把洗好的水果放在一邊,拉開椅子坐下來,就跟昨晚一樣,靜靜地看著柏鋒臨。
從日頭正盛到落日餘暉,柏鋒臨這一覺睡得踏實,醒來的那一刹那甚至有點不知今夕何夕的錯亂感。
窗外的餘暉染紅了大片,柏鋒臨反應了一會,微微側過頭,餘暉盡情地撒在趴在病床邊睡著的人身上。
賀燃半張臉埋在臂彎裏,淺金色的光芒勾勒出另一半輪廓。
柏鋒臨神色柔和下來。
沒等柏鋒臨盯著看多久,賀燃就皺著眉從困頓中醒來,下一秒猛地從床邊坐起身子,心中不斷懊悔著,怎麽睡著了呢?
下意識朝柏鋒臨看過去,發現人不僅醒了,還正看著自己。
“我……”
賀燃心中的後悔程度直線飆升,睡著也就算了,怎麽還趴在人病床邊睡著了呢。
柏鋒臨知道賀燃在想什麽,隻不過他現在行動不是很方便,想把人抱在懷裏這種往常隨手拈來的動作都不行,所以現在也隻能幹看著,皺著眉讓人去好好休息會。
眼下的黑眼圈都出來了。
柏鋒臨有點後悔昨晚讓人留下來了。
賀燃站起來活動了下身體,“還好,不困,剛剛在這也睡了一覺了。”
說著賀燃的視線落在剛才他趴著的地方,笑了下,“挺好的,比昨晚睡得踏實。”
柏鋒臨還要說什麽,賀燃趕在他前麵,把洗好的水果遞過去,“吃吧?”
“多補充點維生素什麽的。”
柏鋒臨隻好接過來,吃了兩顆草莓,順便給賀燃也喂了一顆,“送他倆出去的時候,有說什麽嗎?”
“有啊,”賀燃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含糊道:“宋辭說挺喜歡看我電影的,說他跟沈澤驍去電影院看了《窺光》三四回呢。”
柏鋒臨沒怎麽聽他說了什麽,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賀燃吃東西時的模樣上,像是找到了什麽樂趣,賀燃吃完一顆他喂一顆。賀燃也是個實誠孩子,喂多少吃多少。
就兩人說話的功夫,果盤裏的草莓基本全進了賀燃肚子。
柏鋒臨伸手,揩去了賀燃唇邊一點鮮紅的汁水,笑道:“沒問你要簽名啊?”
“要了啊。”賀燃抬頭,眼睛亮晶晶的,“替他朋友要的,說他朋友可喜歡我了,他和朋友說跟我認識,他朋友還不信。”
柏鋒臨挑眉,揶揄道:“還挺招人喜歡?”
“那是,你男朋友能不招人喜歡?”
柏鋒臨覺得自己小男友還挺驕傲,忍不住逗他,“那我有危機感了怎麽辦,這麽多人喜歡你。”
賀燃知道他在逗自己,卻神色認真道:“可是我隻喜歡你啊。”
柏鋒臨愣了一會,後知後覺的心跳讓他很不好意思承認,一把年紀了,還被小男友直白的情話給撩到了。
他咳了兩聲,心跳平複了一點後,說:“我也是。”
……
就這樣在醫院過了幾天吃喝被人伺候著,工作也不用操心的日子後,柏鋒臨待不住了。
實在是太閑了,都快給他閑出病來了。
其實按醫生的說法是,可以出院了,後麵一周多後再來醫院拆線,按時複查就行,但是柏錦旭不放心,非讓他再住幾天,多觀察觀察。
柏鋒臨拗不過他哥,隻好繼續住著。
這一住,連柏鋒臨三十二歲的生日,都是在醫院過的。
柏鋒臨這人沒什麽儀式感,對生日看得也不是很重,所以都是賀燃跟祁霍在忙活。
因為是在醫院,搞不太隆重,也在一定程度上限製了祁霍的發揮。
這是賀燃唯一比較慶幸的地方。
忙忙碌碌準備了兩天,柏鋒臨一直好奇,倒騰什麽呢,每天還早出晚歸的,他這個病人都不重要了。
他旁敲側擊過,但兩人守口如瓶,什麽也不說。
原本不怎麽期待生日的柏鋒臨,讓神神秘秘的兩人整出點期待來。
不過鑒於祁霍,柏鋒臨的期待就大打折扣了。
到了生日那天,顧征,向哲,路洄這些人早早就到病房來,跟祁霍開始簡單地布置,而柏鋒臨本人,被賀燃扶去樓下散步去了。
柏鋒臨這些年多多少少都已經習慣了祁霍的風格,所以並不太在意,整成什麽樣他都能接受。
隻不過現在唯一比較好奇的是,賀燃會給他準備什麽禮物。
畢竟之前曾經開過玩笑說把自己當禮物送給他。
不過現在他也不好意思問,禮物嘛,問了就沒有驚喜了。
而且看賀燃好像也一直心不在焉的,八成是在考慮禮物的事?
那應該是比較值得期待了。
柏鋒臨想。
一直到晚上,熟悉的朋友一起吃完飯,唱完生日歌,送完禮物,都挺正常的,就在柏鋒臨感慨祁霍總算不那麽土了的時候。
病房的燈一下熄滅了。
仿佛刻在了DNA裏一樣,柏鋒臨下意識在黑暗裏尋找祁霍的身影。
他現在跑得不快,不知道等會能不能給祁霍一腳。
先是頂部的燈光慢慢亮了,柏鋒臨朝上看去,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搞得星空燈,幽藍色的光芒格外的好看迷人。
接著是腳下依次亮起來的蠟燭,漸漸通向了門口。
柏鋒臨心裏突然有種預感,且隨著時間越來越強烈。
沒等他思考更多,門被緩緩打開,賀燃順著那條蠟燭圍成的通道,緩步走近。
短短的幾步路,柏鋒臨覺得仿佛格外漫長,等賀燃在他麵前站定的同時,背景牆上的燈光也亮了起來。
剛剛過生日時的氣球換成了淺金色的向日葵,上麵點綴著點點的星光,跟頂部的星空帶交相輝映。
玫瑰花瓣漫天撒下來的時候,柏鋒臨有種終於來了,終究還是沒躲過的感覺。
他有些漫無邊際地想著,如果以後要結婚的話,絕對絕對不能讓祁霍參和進來,安安穩穩做他的伴郎就好,其他還是不要插手了。
“臨哥——”
賀燃出聲的那個瞬間,柏鋒臨迅速回過神,接著就聽到賀燃說生日快樂。
柏鋒臨應了一聲,笑道:“緊張啊?”
“緊張的話,我來吧?”
柏鋒臨這一打岔,賀燃準備了好幾天的腹稿全給忘了,什麽鋪墊,什麽精心設計的情話,全沒了。
直接單膝跪了下來。
當然,他動作太猛,差點沒雙膝跪著了。
顧不得跪得好不好看,賀燃從兜裏摸出來這兩天才買的對戒,沒有過多的設計,簡單的紋路,裏側刻著兩人名字的縮寫。
雖然時間緊,但賀燃跑了好多家專櫃,然後一眼看中了這對,毫不猶豫地花錢買了下來。
“臨哥……”賀燃深呼了一口氣,平複了下極快地心跳,快速而堅定地說:“我們結婚吧。”
“往後你不再是一個人,我會陪著你,愛你,一直到生命的盡頭。”
很早很早的時候,柏鋒臨是不相信這世界上有什麽永恒的,一直不變的東西。
感情這種消耗品更是如此。
因此他吝嗇於去給予本就沒有多少的感情。
直到他遇見賀燃。
當他對賀燃抱有期待的時候,他想,就應該是他了。
“好。”
於是柏鋒臨說。
他伸出手,賀燃的心狂跳著,顫抖著手,將那枚刻著他名字縮寫的戒指套在了柏鋒臨手上。
於這一刻,他追逐近十年的光,被他牢牢套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