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服務員走之前,柏鋒臨又點了幾道口味清淡的菜,他怕賀燃等會被辣哭,沒得吃。
事實證明他很有預見性,賀燃沒吃幾口就被辣得有些受不了,薄薄的嘴唇此刻緋紅一片。
“不能吃還偏要吃,”柏鋒臨把水杯遞給賀燃,“多喝點水。”
賀燃胃裏火辣辣的燒著,也不好反駁什麽,隻是靜靜喝水。
一杯水見了底,柏鋒臨又親自給他添了一杯,“等會就在旁邊喝粥算了。”
“喝粥還不如喝酒呢。”賀燃小聲嘀咕。
“說什麽?”柏鋒臨瞥了眼一直震動的手機,反扣放在了桌上。
賀燃搖頭,然後眼巴巴看著他。
柏鋒臨靜了一瞬,改口道:“實在想吃,過遍水再吃。”
沒等賀燃說什麽,柏鋒臨便警告他,“不準貪嘴。”
賀燃很敷衍地點頭。
清水很快浮上了一層辣椒油,紅豔豔的一圈**漾著。賀燃吃了幾口,過夠了癮就不再碰。
他放下筷子,起身開了瓶酒。
52度的白酒,柏鋒臨抱著手臂看他動作。
老實說,這次來雲城見到賀燃,情況遠比自己料想得要好很多。
他出國的這些年,兩人並非一次麵都沒見過,賀燃大學畢業那年,他作為傑出校友,坐在台下看著既熟悉又陌生的賀燃作為優秀畢業生在台上發言。
台上的賀燃淡定又自信,侃侃而談的時候似乎在發光,不自覺得就被他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全場響起掌聲的時候,柏鋒臨生出了一種近乎詭異的自豪感。
賀燃就該這樣,萬眾矚目,哪怕是不在他身邊四年,柏鋒臨也希望他可以變得更好,走得更遠。
畢業典禮什麽時候結束的,柏鋒臨不記得了,等到散場的時候,他遠遠看了眼被圍在人群中央的賀燃,巧的是,那一刻賀燃也朝著他的方向瞥過來一眼。
兩人同時一愣。
下一刻,賀燃冷淡的移開了視線,轉過頭笑著和旁邊的人說了句什麽。
意料之中的結果。
賀燃17歲那年,高三畢業的那個夏天,他選擇離開南城,已經被他拖了一年的出國留學提上日程,賀燃那時候怎麽說來著?
柏鋒臨跟旁邊的人打了聲招呼,悄然出了會場。
插著兜走在曾經熟悉無比的校園,柏鋒臨慢慢回想著。
其實那已經是四年前的事情了,柏鋒臨沒有刻意去回想過從前的諸多事情,讓他驚訝的是,原本以為已經褪了色的記憶,卻意外得鮮明。
十七歲的賀燃抽了節似的長,從前不過到他肩膀處,現在和他麵對麵站著的時候,已經到了他鼻梁的位置。柏鋒臨稍一錯眼,少年纖薄的肩膀不易察覺地發著抖。
他說:“我會聽話的,不會給你添麻煩的,你別走。”
“求求你別走。”
少年似乎沾了點水光的眼睛極其明亮,抓著他手腕的那隻手格外用勁,深怕一鬆手就什麽都沒了。
“或者等等我一年,我大學申請交換生也可以,我學習很好的。”
柏鋒臨不置可否,他隻是,一點一點掰開賀燃緊抓著他手腕的那隻手。
少年的眼眶一瞬間就紅了。
柏鋒臨輕輕呼出一口氣,停下腳步,平靜地轉過身。
他沒想到,賀燃會跟著他出來。
“你來做什麽?”
他聽見少年沒有語調起伏地問。
記憶裏紅了眼眶的少年和現在眼前麵無表情的少年,讓柏鋒臨呼吸一窒,他鮮少有這樣無言以對的時刻,過了一會,才聳了聳肩說:“如你所見,參加畢業典禮。”
賀燃哂笑一聲,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看到曾經的母校和曾經的……”他歪了歪頭,像是在思考用什麽詞來形容自己好,離柏鋒臨兩步遠的時候,他停下來,刻意壓低了聲音說:“麻煩——”
“心裏估計煩得不得了吧,還得一直待到結束,”賀燃眉眼一彎,輕笑道:“還真是難為你了。”
句句帶刺,饒是柏鋒臨,心裏也不好受。
況且他橫行霸道這麽些年,除了他親哥,真沒什麽人在他麵前這麽說話。
柏鋒臨也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話都到嘴邊了,腦海中又全是十七歲的賀燃紅了眼眶的樣子。
柏鋒臨:“……”
算了,左右是自己當年對不住他。
“畢業典禮剛結束,去跟你同學合影吧,好歹留個紀……”
“你又要趕我走?”賀燃眉梢一挑,毫不猶豫地打斷柏鋒臨讓他去和同學合影留念的話,連帶著語氣都變得淩厲起來。
“我不是。”
賀燃不說話,就看著他,意思也很明顯。
那你是什麽意思?
柏鋒臨當真是一個頭兩個大,怎麽說怎麽不是。
“賀燃,我知道你……”柏鋒臨試圖跟看起來油鹽不進的賀燃講道理,賀燃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說了。
“我從來都是一個麻煩,想隨意拋棄就隨意拋棄是吧?那沒關係,”賀燃搖了搖頭,“柏鋒臨——”
他第二次這樣連名帶姓的叫柏鋒臨。
柏鋒臨預感不是很好,他隱約自己碰到了什麽不能碰的東西,從那年夏天,他說要走開始。
“現在是我拋棄你了,我不要你了。”
他說完,最後看了眼柏鋒臨,毫不猶豫地轉身走了。
柏鋒臨在原地愣了許久,直到穿著學士服早已長大成人的賀燃徹底從他眼前消失。
他還是有些不可置信,以前無論怎麽趕都趕不走的人,突然就轉身走了。
這和他那會出國時的狠心不一樣,無論他去哪裏,賀燃都會一直待在原地,等著他回頭,但這次,是他站在原地,賀燃沒有回頭。
柏鋒臨不知道抱著什麽樣的心情,離開了他曾經生活過四年的母校。
他自小長在京城,狐朋狗友一向多,聽說他從國外回來,都約了起來。
柏鋒臨本來不想去,但一想到賀燃上午說的話就覺得糟心,想著出去玩玩也好。
組局的是他發小祁霍,從小穿開襠褲一起長大的,上學那會好得就差穿一條褲子了,這幾年柏鋒臨雖然都在國外,但兩人之間也沒少聯係,關係依然鐵。
柏鋒臨去得晚,剛進門就被幾個人起哄著灌酒。
“說吧,是不是身邊又有人了?和兄弟們聚會都能遲到,”祁霍衝在最前頭,抱了柏鋒臨一個滿懷後,摟著他的脖子就要灌酒,“來來來,老規矩喝三杯。”
柏鋒臨嫌棄地想踹他,“你趕緊滾,摟得我想吐。”
“別啊,”祁霍笑嘻嘻,“還沒喝呢,就想吐啊。”
“趕緊滾蛋。”柏鋒臨拿過他手上的杯子仰頭就喝,一直到三杯下肚,周圍一幫二代們拍手叫好。
柏鋒臨酒量一直都不錯,但這樣上來就是空腹連喝三杯,給他難受得夠嗆,本來心情就不佳,喝了酒就更不爽了,拒絕了許多一起玩的邀約,一個人坐在角落裏想睡覺。
祁霍把話筒給別人,鬼哭狼嚎開始之前,他跑到柏鋒臨身邊坐下。
“怎麽了?玩也不玩,心情不好啊?”
身為發小,祁霍是知道賀燃的存在的,但柏鋒臨也不想跟他說太多,厭厭道:“沒。”
祁霍幾時見過柏鋒臨這樣啊?思來想去隻能歸結於一個任誰都躲不過去的問題,“失戀了?”
柏鋒臨不想說話,懶得搭理他。
“真失戀了?不是吧?”祁霍驚奇道:“誰能讓你柏二少失戀啊?她眼瞎?”
越說越離譜了,柏鋒臨滿腦袋黑線。
“哪來的戀愛讓我失?”
“也是,”祁霍摸著下巴,“誰眼瞎看上你誰倒黴。”
柏鋒臨:“……”
故意的吧,一個兩個。
他煩躁地薅了把頭發,說:“我去趟洗手間。”
說完不管祁霍,直接跨過他走了出去,關上門的時候,祁霍的聲音連帶著鬼哭狼嚎的歌聲一並都被隔絕在了裏麵。
世界安靜了。
柏鋒臨靠在過道牆上,疲憊地捏了捏眼睛。
他沒去洗手間,反而是去了吸煙區,靠著牆抽完了一根煙,才慢悠悠順著原路往回走。
寬敞的過道有一間包廂門開著,柏鋒臨發誓他並不是故意要去看,真的隻是順著光亮隨意一瞥,就看見了意想不到的人。
他頓在原地。
害他一天心情不佳的罪魁禍首正坐在幾人中間……喝酒。
整瓶啤酒直接喝那種。
柏鋒臨當即火起,賀燃也看到了他,還朝他笑了下。
喝了酒的男人不似上午那般冷漠,略帶潮紅的臉龐以及一雙……濕漉漉的眼睛。
滿心滿眼望著你,朝你笑得時候。
什麽火氣都發不出來。
包廂都是賀燃的同學,有下午在會場見過柏鋒臨的,知道他是傑出校友,邀請他進來一起喝酒。
柏鋒臨看了眼賀燃,歎了口氣,進去了。
賀燃笑意更深了,一雙眼睛從看見柏鋒臨起,就沒有移開過視線。
有同學想要給柏鋒臨敬酒的時候,被賀燃截胡了,他說:“我來。”
包廂裏開始起哄了,大約都是抱著種好奇的心態,常年學分績點位列專業第一的學神從來都是焦點的存在。
畢業典禮結束,他們整個四年的大學生活就結束了,晚上一整個班全員到齊,完全是放開了喝,桌上白的啤的紅的擺了一堆。
賀燃把那瓶啤酒放在桌上,重新取了一個紙杯。
白的啤的一頓參,滿滿一杯。
包廂莫名安靜下來,班長季浩言看情況不對,立馬出來打圓場,“學長不好意思,他剛剛喝了不少酒,有點醉了,”說著要去拿賀燃手裏的紙杯。
賀燃沒回頭看他,隻是盯著柏鋒臨說:“我沒醉。”
淡黃的酒液在爭執中灑出了些許,在賀燃白得過了分的手指間留下了幾道痕跡。
“你別管。”他側頭跟大學四年的同寢舍友說。
季浩言擔憂歸擔憂,但還是依言放開了手。
就算真的出什麽事,季浩言環顧了下四周,他們這麽多人,不怕柏鋒臨一個。
賀燃重新把那紙杯遞在柏鋒臨麵前,灑在了指尖的酒液半幹不幹,變得黏黏糊糊。
“喝了,我就當今天的話沒說過。”
“喝嗎?就當是你回國,我給你接風洗塵。”
橫跨五年,兩道聲音莫名重合在一起,柏鋒臨有些恍惚地看著眼前那雙依舊白得過了分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