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線索 (上)

趙景栩靠坐在皮椅上,右腳搭著左膝,隨性的姿勢讓他坐出了一板一眼的端正。

麵前有幾灘血跡,手下的士兵正用分子篩吸收空氣裏血液腥甜的味道。

分子篩小圓球發出‘沙沙’的摩擦聲,擾了趙景栩的思緒,於是他手一抬,又關了幾人的禁閉。

餘下站崗放哨的士兵連呼吸都十分謹慎,生怕惹怒了心情不好的長官。

盯著屏幕太久,趙景栩的雙眼已經有些酸澀。

他擱下手中的筆,理好紙張和書本,直到邊角成完美而規整的九十度。

“當年爆炸案牽扯到的實驗室研究員,昨晚真的死得一個都不剩?”

“這...鐵磁礦井失事還在調查中,遇難者身份也正在核實。一旦拿到了全部名單,屬下一定第一時間上報。”

趙景栩食指微壓。

麵前回話的士兵心底一寒,‘噗通’跪了下去。

趙少校身體微微前傾,陰影罩在匍匐簌簌發抖的士兵身上,仿若一張鋼鐵囚籠。

“一般來說,活人的價值要高於死人,但你是個例外。”

趙景栩緩緩坐直。

陰影散去,露出燈光下的士兵。

那人雙眼發直,手腳僵硬,而後,口唇汩汩流血,側身傾倒,‘咚’地一聲,安靜地死在了一旁。

趙景栩食指一掃,身旁的士兵宛若被勾了魂,嚇得臉色煞白。

“二十四小時內,拿不出名單,就下去跟他一起作伴。”

“是,是!!”

趙景栩仰靠著椅背休憩,顯示屏右下角驀地亮起了紅色信息標識。

他輸入了解密字符,雙手在鍵盤上敲擊。

屏幕一黑,趙景栩冷硬的五官完整地映在了屏幕上。

“最好是什麽有用的消息。”

趙景栩的耐心即將耗盡,輕扯唇角冷笑。

屏幕驀地亮起。

‘警告 42號數據庫、48號數據庫 匹配成功’

‘鏈接點-金融與經濟部’

‘登錄人-榮忻’

過了幾分鍾,榮忻發來的報告姍姍來遲。

趙景栩點開,簡單地瀏覽了幾眼,冷笑道:“三人裏麵測出兩人,兩人又刪成一人,榮忻倒真是敢。”

經過加工的結果應該已經沒了什麽價值。

正在他要把報告刪進垃圾桶的時候,‘第42號數據庫’攫住了他的視線。

而下方的信息錄入時間,更讓他震驚地坐直了身體。

新4年9月5日,正是葉既明被炸斷雙腿的第二天。而就是那天,他重查現場時,偶然得到了這枚指紋。

那指紋與實驗室所有的研究員均不匹配,與實驗體也無法配對,突兀地仿佛像是憑空出現,又隨大火消失。

實驗室隻有有權限的工作人員才能進入,那麽這個空降的指紋就顯得猶為可疑。

可疑的事自然不隻有這一樁。

整個技術與進化部,都透露著詭異,而其中的領頭人,葉既明,則更是謎團加身。

比如,那人從不允許研究員進入最裏麵的獨立研究室,再比如,一貫溫和儒雅的教授,在有些能源和儀器調配上強硬得有些過了頭。

這些都讓趙景栩心中疑竇叢生。

他這幾日詳細地研讀了‘恒星計劃’的試驗進度報告書,卻發現這隻是低級向導的合成與優化實驗,結果簡陋而無趣。

這樣的實驗配不上‘恒星計劃’這種興師動眾、高優先級的排場。

除非,是葉既明刻意隱瞞著真實的實驗計劃。

趙景栩越發覺得自己的推測有道理。

跟隨葉既明學習的這幾年,他曾偷看過葉的檔案。令他震驚的是,那人的核心資質竟然隻是優秀,根本沒有達到S級的標準。可葉既明卻能夠坐穩S級首席向導的位置,這難道跟‘恒星計劃’有關?

真實的‘恒星計劃’,難道是S級向導的進化法?!

那麽,三年前的爆炸案,是否就是因為進化實驗操作不當,而引起了整個實驗室的爆炸?!

趙景栩驀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大步走出了檔案室。

清新的夜風拂過他冷酷的五官,他雙手前後戴好了軍帽,一絲不苟地理正了軍裝紐扣。

“副部長,您要去哪?”

“我聽說,地下工廠進了幾隻蟲子。”

“是。不過,他們從四號門廢棄水道走了,估計他們會被直接困死在裏麵,您似乎對羅中尉也是這麽說的。”

“我現在改主意了。”趙景栩說,“我要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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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既明輕輕推開病房的門。

房間裏很暗,吊針裏的藥安靜地滴落,流淌進劉眠手背處的淡青血管裏。

病**的那人似乎很久都沒有好好睡過了,眉間倦意難舒。

葉既明輕輕推動扳手,電機的驅動發出‘滋滋’聲。

劉眠一貫睡得不沉,稍有響動就會醒過來。

他驀地坐起,臉上的戒備在看見葉既明時略有消散。

“...沒事,就是一道小口子,你不用親自過來。”

“醫生可不是這麽說的,別逞強。”葉既明將輪椅停在了他的床邊,卡住輪胎,上身前傾,替他掖好被子,“再說,我們這麽‘恩愛’,你受傷了,我不過來看看你,說不過去。”

“也是。”劉眠坐直身體,揉了揉眉心,極快地進入了工作狀態,“對外,怎麽說的?”

“鐵磁采礦器內部炸膛,產生連鎖爆炸。你帶人去搶修,死傷百餘哨兵向導,但礦場保住了,大部分工人也活著。我以你的名義寫好書麵報告上交給總指揮部,還配了全民宣傳活動。這樣好的正麵宣傳事跡,對他穩固地位有大作用。這樣,柴萬堰對你的態度應該也會和緩些。”

葉既明雲淡風輕地解釋著。

談言間,完全把死去的士兵和無辜的工人當做迎來送往的籌碼。

劉眠眉頭輕展,笑了。

“很好。死的那些證人,也都可以歸到這‘正義’之舉裏。趙景栩就算想清查,也沒辦法了。”

葉既明右手閑適地撐著扶手,淡淡地應了是。

劉眠隨意摘了針頭,披上軍裝,坐在床邊與他並肩。

“他對三年前的爆炸案那麽執著,是因為替你不甘心嗎?”

葉既明訝異地抬了眉,隨後抵唇輕笑。

“連你也覺得,景栩愛我?”

“不是嗎?”

劉眠頗有興致地看他。

“景栩他,是個很要強的完美主義者。他對我的迷戀,實際上是對技術科學的迷戀。他愛公式法則,物理定律,愛一切完美的事物,有點像是虔誠到瘋魔的信徒,自以為是地固執。”

葉既明在評價別人時,不帶輕蔑,不帶調笑,客觀得像一台X光透視儀,每一根肋骨都被他冰冷的唇齒描繪得極為透徹。

劉眠了然。

“所以,他才對你失去雙腿這件事耿耿於懷?影響了他的完美品味?”

葉既明抬眸看著劉眠,眼底的冷漠散去,挽了一抹無奈的笑:“是啊。你說,這算是愛情嗎?”

“怎麽不算?”劉眠勾唇,“飛蛾撲火似的,獻祭似的情感,總是有愛在的。”

葉既明沉吟。

“倒是恨可能更多一點。”

“嗯?”

“當初,我選他做溫涼的喚醒人,做那孩子的替代品。這大概,是傷了景栩的心了。”葉既明笑意淡淡,“一個半殘的向導,竟還那樣堅決地推拒他的精神鏈接,甚至能量暴走,險些廢了他半條命。他討厭溫涼,大概更恨做了這個決定的我吧。”

劉眠想起當初的情景,不由得輕嘲。

“他骨子裏倒很像方家的人。驕傲、執著、有莽勁,下定決心要做,就死也要做到。可惜,多了一點陰狠和軟弱,就顯得醜。”

葉既明推了輪椅,抬手,給窗台上那盆即將枯萎的忍冬澆了水,用手親切地拂過那些打了蔫的葉片。

“軟弱也很正常,人都有弱點的。”

劉眠走到他身側,將自己帶著體溫的軍裝外套披在了那雙單薄的肩上,安靜地看著他,似有未盡的話,不必說出口。

葉既明靜靜地望著忍冬的花葉,收回了手,放在膝蓋上,淡淡地垂了眼,輕笑。

“我當然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