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基地
耳畔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警報響起。
約一秒後,第一道門鎖清脆地彈開。
是正確的!
多重鎖扣一道一道地解開,慢吞吞的,每一秒都在方宸緊繃著的神經上淩遲。他極力壓下狂奔的心跳,緊緊貼著牆壁,生怕相鄰的門打開,從裏麵走出一個人,直接將他的位置暴露給羅宇源。
怕什麽來什麽。
身旁的房門發出‘擱楞擱楞’的響聲,似乎有人從內部轉動門鎖。
“快點。”
方宸的聲音從牙縫中擠了出來,可身後的門依舊不緊不慢地解著門鎖,像極了7553那副楞頭呆腦的樣子。
眼看著門就要從裏麵被打開,方宸沉了口氣,右手卡在最後一道鎖扣上,右手指尖攢起電弧,在鎖扣處重重一擊。
‘啪’地一聲脆響!
左麵的門和方宸所處的門同時向內打開,門內外人影進出交錯,兩道聲音完美融合。
“嗯?”
一個同樣麵黃肌瘦的男人從門裏出來,看著7553號室關得嚴嚴實實的門,門口空無一人。
他不由得撓了撓頭:“聽錯了?”
方宸筆直的背抵著門,喘息急促,心跳劇烈,連耳膜都被震得嗡嗡作響,險些暴露的危險讓他後腦都有些發麻。
他強行屏住呼吸,側耳傾聽,見門口響起腳步聲,徘徊一陣,又自言自語地說了些意味不明的話,然後腳步漸輕,似離開了。
方宸才輕輕地呼出一口氣。
他抬起手,繃帶又紅了一大片。他垂眸,輕輕咬住繃帶掉出來的尾巴,隨手勒緊了傷口止血,然後抬眼,正式看向昏暗的屋內陳設。
與他想得很不一樣。
裏麵很小,不過幾立方米,小到連轉身都有些困難。
入目顯眼的便是密密麻麻的黑色粗電纜,從天頂、牆壁、地縫裏延伸出來,宛若這間房子是一個壓抑密閉的繭,任何囚在裏麵的人都是無法蠕動的蟲子。
麵前一張破舊的桌子,桌子上擺著一台黑色電腦,框架內有破舊的顯示屏,角落裏有蛛網狀裂紋,顯然是舊時代的廢物再利用。
方宸現在對‘廢物利用’幾個字PTSD了,看到了胃就一抽一抽的想吐。
他蹙眉,朝著逼仄的空間內輕輕喊了一聲:“7553?”
室內靜悄悄的,唯有細細的電流滋啦聲,時有時無,飄在空氣中,像是輕盈飄逸的蛛網。
方宸腳步輕緩而慎重地移近。
書桌雖然老舊,但很幹淨,不染灰,角落裏甚至還擺了一瓶幹花,白色的滿天星溫柔地耷拉著碎花瓣,是這個冷漠幽暗的囚籠裏唯一的亮色。
方宸緊繃的神經慢慢鬆弛了下來。
他挪開那張土黃色的椅子,坐在電腦麵前,輕輕晃開沉默的屏幕,一道幽幽的亮光逐漸喚起了沉眠。
一行字出現在屏幕上。
正在建立連接...
連接中...
連接中...
方宸抿了抿幹裂的唇,趁著連接的時間,簡單翻找著桌內的東西。
抽屜裏有簡單的檢修記錄,每天都按時按點打了勾,還有簡單的工作日誌。
無趣又呆板的工作日誌下麵,竟然藏了一本老舊的手劄。
頁麵邊角泛黃,顯然是上了年頭了。
他輕輕翻開第一頁,時光的陳舊濃稠感撲麵而來。
‘第一次見他。聽說是從‘計劃’中被篩出來的廢品,隻能被一輩子關在這裏。可他明明...才剛剛十八而已。’
方宸蹙眉,手指落在‘計劃’二字上。
什麽計劃?
‘我被指定給他搭建網絡。這孩子的精神世界好荒蕪,什麽都沒有,空****的。我在那片荒原上,種下了第一朵花。不過幾秒,花開成海。他很高興,但不知道怎麽表達。果然,進入儀器會讓普通人精神退化。好可怕。’
‘今天,他終於用精神碎片組成了漢字。他的精神波動很雀躍,很開心,卻不會表達。我...決定從頭教他。’
‘今天,我告訴他,草長鶯飛二月天,是我的名字。我說,‘二月’,是最美的日子。冬雪消融,春草又綠,代表快樂。他竟然問我,‘二月’是喜歡的意思嗎?我,我該怎麽回答?’
女人的羞澀心思在筆尖輾轉,而方宸完全確認這上麵寫的是‘7553’。
他想再讀得深一些,於是瘋狂向後翻,尋找其它的線索,可此時,儀器的屏幕上的黑色已經慢慢褪去,‘連接中’的字樣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行飛速閃過的代碼,‘0’和‘1’交錯,像是一支複雜而荒唐的謎語。
就在這時,一道機械女聲回**在空曠的地下空間。
“備用電路已開啟,節點模式已關閉。”
穹頂吊著的五道白光燈被數十盞強光燈取代,地下忽得亮得宛若陽光炙烤。
那些光芒從門縫裏滲了進來,映亮了方宸手裏的筆記。
他焦灼地盯著屏幕,可眼看著背後又響起一聲冰冷無情的機械女聲。
“檢測到異常登錄。現在開啟程序自鎖裝置,倒計時十秒。十、九、八、七...”
方宸一驚,即刻合上筆記,努力恢複到原狀,兩步衝到門口,最後看了一眼仍在閃著亂碼的電腦屏幕,咬了咬牙,衝了出去。
“一。”
最後倒計時一秒,方宸剛好從外麵合上門,而此刻,門上鎖的聲音層層疊疊,清脆地在背後響起。
他還沒來得及舒一口氣,就聽得一聲怒吼。
“誰又不聽指揮?!都給我出來站好!!”
從控製室裏出來的羅宇源罵罵咧咧地摔了控製室的門。他嘴裏叼著哨子,一聲聲尖銳的哨音回響著,而逐漸有人從不同的房間裏走了出來,如同失了魂的僵屍一般,臉色蠟黃、手腳削瘦。
方宸隻覺得後背發涼。
他沒有猶豫,果斷扯下軍裝圍在臉上,撐著欄杆飛身越過障礙,順便一記飛踢,踹翻了阻擋的眾人。
“誰?!我要看看是誰這麽膽大包天!!”
羅宇源猙獰的聲音撞在牆壁上,彈進每個人的耳膜裏,刺得嗡嗡作響。
方宸轉過身,背靠著那扇陰冷的門,麵對的,便是那些行屍走肉、麵黃肌瘦的人。
五十多個人,仿佛末日喪屍一般,一步一步,用無神的視線,把方宸圍困在這裏,想讓他也成為著腐朽世界的一部分。
方宸一步步倒退,眼神四掃,最後,在人群中看到了長鶯。
在一眾腐木般老舊的眼珠子間,她的眼神還是活的。
方宸直直地看向她,身側細長白皙的手指依次比了四個數字。
‘7553’
然後,用口型無聲地說了兩個字。
二月。
長鶯和‘7553’的關係不差,或許,這是他現在唯一可以求助的人。
方宸在賭,賭一絲逃出生天的可能。
長鶯看見那四個字,昏沉呆板的視線竟然微微亮了一下。
她緊張地看著依舊困在電梯向上移動的羅宇源,咬了咬幹裂的下唇,怯懦又勇敢地向著左邊丟了個視線,在那些如同蜂巢的甬道裏,用手裏比了個‘四’。
不需要多說,方宸一點即透。
“多謝。”
方宸衝著她慎重點頭,隨即兩側手肘猛地彎曲,砸在為首的兩個男人身上,在人群中靈活地穿行,並不展露出自己的習慣性過肩摔,怕羅宇源看出端倪。
“可惡,你們這些廢人!”
羅宇源急匆匆地奔下電梯,卻隻看到了那扇微微開啟的暗門,和暗門內兩道隱隱約約的暗影。
“誰在那裏?!!”
羅宇源不敢置信。
那條路早就廢棄了,誰會在裏麵給這個賊開門?難道,有內鬼?!
羅宇源還在疑神疑鬼,而那個不速之客已經摸上了門把手。眼看著那人就要逃走,他急得一道銳利的電光甩了過去,重重地砸在那人的背上。
羅宇源以為這樣的疼足夠把他打趴下了,可那人僅僅隻是悶哼了一聲,連腳步都沒亂。
那人微微側身,高挑的身型隱在暗處,羅宇源看不太清,嘴裏罵罵咧咧地往前擠,卻反被那群僵屍似的工人堵在中央。
那不速之客似乎微微笑了一下,一腳飛踹,‘砰’‘砰’‘砰’地幾聲,他腳下的幾個垃圾桶仿佛雪山傾倒一般,裏麵的幹屍一具接著一具地砸了下來。
羅宇源被砸得狼狽閃躲,眼看著那人就要完全沒入黑暗,羅宇源終於從人群中擠了出去。
“混蛋,給我站住!!”
嘶吼沒有讓那人停下腳步。
在黑暗甬道中,那可惡的小偷指尖輕閃紫光,反手比了一個中指,隨即一個靈活的閃身,沒入黑暗裏,挑釁地重重甩上了門,用背影耀武揚威。
羅宇源氣得鼻子都歪了。
他急吼吼地踹開那些幹屍似的人牆,奔到四號門前,狠狠拉開那扇沉重的門,卻隻看到了安靜到死寂的墨色黑暗。
他重重地錘了牆壁,狂暴的怒吼聲回**在甬道裏。他隨即打了個緊急的電話。
“趙少校,不好了!”
“你的聲音,讓我惡心。”
羅宇源焦急的表情一僵,話像是被掐在喉嚨裏。他並攏腳尖,身體本能地彎折,隻低下了頭,低低地解釋了突發狀況。
“嗯。我聽馮處說了,就是幾個誤打誤撞從食堂進去的哨兵而已。”趙景栩冷漠的聲線響起,“那條路,沒有地圖的人進了也走不出去,死在裏麵是正常的。你就做好你自己的工作,這才是正經事。”
羅宇源聽得這話,才安下心來。
沒錯。
那是死路一條。
“趙少校,那...”
“掛了。”
趙景栩沒什麽多餘的話,羅宇源又被噎了回去。
他的怒氣全攢在肚子裏,他轉頭,用猩紅的眼神掃過那群麵如土色、瑟瑟發抖的勞工。
“看什麽?!有什麽好看的?都回去幹活!”
大部分人連呼吸都不敢,隻悄無聲息地消失,而羅宇源隨手幾個人留下。兩個男人,用膝蓋給他搭成座椅,又指了一個女人,跪在他麵前,當做踏腳墊。
他坐著嫌硌,又指了一個女人,躺在他身下,用胸承接了他的坐姿,極盡侮辱,卻被視作尋常。
羅宇源陰狠地看了一眼在一旁瑟瑟發抖的長鶯。
“為什麽又偏偏是7553?嗯?今晚的事,跟你有沒有關係?”
長鶯骨瘦如柴的手臂僵硬地擺動著:“我,我什麽都不知道。”
“不知道?讓我審審,看你這張嘴是不是誠實。”羅宇源招手喚她過來,二指夾著她的嘴唇,像用蚌殼夾著柔軟的蚌肉。
長鶯痛苦地移開視線,不敢反抗,隻用細弱蚊蠅的聲音回答道:“請放過我。我是基地的網絡工程師,他還需要人照顧...”
“照顧?你不會是忘了,你的任務是監視和控製吧?難道...”羅宇源若有所指地輕輕揉著長鶯的上唇,在她耳邊殘忍地笑,“我說,你不會想要跟他...”
羅宇源戲謔地把自己的食指塞進了她的嘴裏,觸感像是砂紙。
長鶯僵在原地,猶如冷水倒灌,血液結冰。
羅宇源哈哈大笑,憐憫地揉了揉她的額頭,像是仁慈的父親。他的五指輕輕插進她幹枯的發絲間,而後,凶狠地薅著她的頭發,一路拖到了禁閉室,把她丟了進去。
“先關幾天,我再來審你。”
在黑暗狹仄的小房間裏,長鶯瘦弱的脊背輕輕顫了顫,隨即跌坐在地上,捂著臉,淚無聲地從指縫中滲了出來,一顆一顆,如同滿天星墜落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