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舊事
太陽落山,拉起夜幕。
禮堂裏早已空空****,高掛在牆壁天頂上的燈管亮起,映亮了角落裏靠牆坐著的溫涼和方宸。
他們麵前,一個皮膚黝黑、眉眼頗有攻擊性的男人正抱著那台儀器修理,而羅宇源則抱著一盒飄香的晚飯大快朵頤,顏色鮮亮的蔬菜與軟爛的肉類混著穀物,被他吞咽下肚。
“跟爸爸說了麽?”羅宇源滿嘴油光,心情頗好,朝著身邊的人問,眼底有些許期待。
“羅少校他還在醫院裏守著大少爺,您知道,他一貫不願意接您的電話,所以現在還沒聯係上...”
回話的人小心翼翼,羅宇源卻抑製不住的暴怒。
“一遍打不通就再打一遍!這點小事還要我教嗎?!”
他摔了麵前的晚餐,裏麵色彩斑斕的食物散落一地。
方宸看著那攤被人遺棄的食物,心疼隻餘,忽得想起了監獄的供應餐。
“溫涼,合成糧食的儀器真的有那麽貴?”
“要想填飽肚子,不貴;不過想要享受生活,就很貴了。”
“是麽。”
“之前不是有人說過嘛,五感都是同通的,視覺和嗅覺會刺激味覺,所以,蛋白質碳水被做成各種擬真的食物,也算是新時代人文關懷吧。”溫涼輕拍他的肚子,略帶調侃,“餓了?”
方宸推開他的手,順帶把自己的手掌在他衣服上蹭了蹭,然後抱著手臂,閉眼不語。
不對勁。
監獄裏的飯雖然比不上工會的飯,可卻也軟爛可口,絕沒有五十三號的那樣,如同嚼石頭。
可以工會對哨兵向導的態度來推測,他不認為上麵會花費資金和心思,給區區未進化人類囚犯提供優質的飲食。
方宸正思索著,那散發著灼熱氣息的電網忽得無聲無息地消散在空氣裏,困住兩人的籠子被輕易消解。
他慢慢張開眼,對上羅宇源的臉。
那跋扈的金毛獅王眼眶都紅了,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讓他看起來像極了地下那盒摔爛了的、被遺棄的爛菜爛飯。
“這破儀器,你弄壞一次,我修一次。我有的是時間跟你們耗,可方宸,錯過了報名時間,你可就隻能回到五十三號那座窮酸塔裏,等著下一年開班了。”
他指了指掛在牆上的電子表,已經是晚上的十點半了。
“還有一個半小時,我看你還敢不敢繼續跟我鬥。”
方宸牽了唇角,利落地從地麵上起身,走到對麵的儀器前,與那長相冷硬的工程師麵對麵。
“我是丁一,負責維護工會基地設備的基礎運轉。剛剛設備斷路器開啟,裏麵有原件被燒毀,現在已經恢複了正常。”
丁一的名字跟他的長相聲音十分相符,簡單又沉穩。
有意無意地,那人輕撫了一下袖口,隱約露出手腕上一隻銀蛇咬尾的手鏈,隱約藏在灰色工作服下,被日光燈晃得隱隱發亮。
方宸眼眸輕眯,心底轉過思忖,而後坦然地把手擱在了上麵。
“等等。”羅宇源舉著油亮的筷子,朝著門口喊,“進來吧!”
兩個不顯眼的哨兵向導走近,無聲又恭順地站在羅宇源的背後。
“你們,先測試測試這台儀器好不好用。”羅宇源轉身,朝著丁一解釋道,“丁工,我不是不信你,隻不過吧,這兩個人太狡猾,我怕他們一會兒又把儀器弄壞了,再怪你技術不好。我這麽做,也是保護我們工會的技術名聲。”
丁一麵無表情,退後半步,讓他隨意測試。
羅宇源挑了個躊躇滿誌的笑,指著那兩個試驗品,讓他們先進行一輪測試。
兩人動作很快,兩隻右手已經放在了掌托上,隨時準備檢測。
儀器正常啟動,箱體輕顫,兩堵高電壓加載那兩隻手掌之上,兩聲淒厲的哀嚎拔地而起,回**在空曠的禮堂裏,聽著便讓人毛骨悚然。
‘滴’
一聲冰涼無情的電子音響起,那兩人才顫抖著把手掌拿了下來,攤平手掌,掌心處有一個深深的焦黑窟窿。
皮膚邊緣焦化深黑、鮮血汩汩殷紅、白骨森森,強烈的黑白紅視覺衝擊,那一瞬間,方宸仿佛看見不見底的黑漆深淵繞著火紅的岩漿,裏麵飄著人的枯瘦骨架。
丁一、羅宇源和溫涼皆是習以為常,唯有方宸凝視著那檢測儀許久,轉頭看向溫涼。
“你被檢測過多少次?”
“記不得了。”溫涼抬眸,好奇地湊到他眼前,“你這是在害怕,還是在關心我?”
方宸攫住溫涼的手腕,強行將他的手腕翻轉,視線平掃,在那如同白玉光滑的掌心處,沒發現任何殘留的傷口。
“...沒有記憶、沒有傷疤、沒有感情。你到底怎麽活到今天的?”
方宸甩開他的手,又嫌惡地蹭了蹭手心。
溫涼輕撫後頸,笑得毫不在意。
“六十八,算是好用。”羅宇源讀出自己想要的數值,根本不管那兩個試驗品的死活,揮揮手就打發他們下去,“你們兩個,上來。”
可惜溫涼方宸隻顧著在原地說什麽悄悄話,根本沒人理會他的命令。
羅宇源抬手想打爛這兩個人的耳朵,可丁一卻在身後輕輕地咳了一聲。
羅宇源神誌重回顱底,狠狠地吸了一口氣,壓下了憤怒,獰笑著,像畫著笑臉的夜叉。
“兩位,不來,我可要收工了。”
方宸望著不遠處滴滴答答流成了兩道蜿蜒車軌的血痕,淡道:“羅長官,他們,沒有綁定吧。”
“是啊,隻是隨手抓的兩個。方宸,你倒是很聰明。可惜,在絕對的規則麵前,你那些小聰明也隻能拿出來當做笑柄。你沒有力量、沒有權勢、沒有金錢、沒有人脈,活該被條條框框壓死一輩子。”
羅宇源用力抓過方宸的手腕,重重按在那右側的掌托上。
老舊金屬硌得方宸掌心的舊傷即刻崩裂,還沒有開始檢測,鮮血已經浸滿了儀器表麵,淺淺地漫了一層。
方宸臉上沒有表現出任何痛意,讓羅宇源沒有預想中的快感。
像是一棍子打在棉花上,一刀捅進稻草人裏,自娛自樂罷了。
‘狐狸,疼不疼?’
溫涼懶散的聲音又印在了方宸的精神圖景裏。
方宸轉頭,眼眸微眯,神色不虞,仿佛劇痛不能讓他皺一下眉,可卻完全不能忍受老渣男不敲門就入侵的不齒行徑。
‘滾出去。’
‘馬上馬上。’溫涼趕緊認慫,‘其實這台儀器就是檢測我們的帶電餘量。如果一方能力很強,另一方能力很弱,那麽兩者結合的絕對值會很高,而這個值越高,匹配度越低。雖然我們倆現在一樣弱,不過我可以暫時壓製自己的能力,這樣哨兵向導能力嚴重失衡,儀器就會判定匹配度低。不過,你可能會很疼,嗯,是非常疼。本來吧,我該替你擋一下的,但你也知道,我特別怕疼,所以你隻能自己扛了~狐狸呀,我...’
‘少囉嗦,滾出去。’
方宸重新築起精神壁壘,用力過猛,以至於精神圖景牆壁都在微微地搖晃。
溫涼哪兒敢繼續停留,兩步就逃了出來,捂著胸口低喘,看向同樣臉色蒼白的方宸,無奈地搖搖頭。
算了算了,這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恨意太濃,暫時擱置吧。
溫涼將手掌擱在左邊的掌托上,微涼的堅硬金屬與熟悉的形狀透過薄薄一層皮膚印入了骨骼。
“嗯?”
溫涼蹙了眉,細白的指腹摩挲著金屬掌托,想要仔細研究,可忽得,耳畔傳入儀器運行時極微弱的電波,頻率很低,可溫涼卻像是被攫住了精神,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莫名而來的熟悉感隨著奔湧的血流灌注全身,最後洶湧著撞擊著他光滑的精神壁壘。
像是無數次經曆過鮮血淋漓的匹配度實驗,溫涼幾乎是下意識地攥緊了冰涼的掌托,過於用力,至於指節發白,手腕輕顫。
方宸耳畔傳來溫涼壓抑著的輕喘,他轉頭,看見溫涼一瞬白下去的側臉。
“呦,還沒開始,溫少尉就受不了了?”
羅宇源怪聲怪氣地嘲諷著。
“你怎麽了?”
方宸想把他右手從掌托上掰開,可沒想到溫涼卻極快地反握住了他的手掌。
“溫涼,你又犯什麽病?”
方宸厭惡地皺了眉,可胸口的戒指卻忽得燙得驚人,像是一塊灼得火紅的烙鐵,幾乎要把他的皮膚骨骼全都融化。
而裏麵那寂靜如古井的能量源,像是被激活了一般,水花翩躚,浪潮跌宕,似是受到召喚,要迫不及待地奔向身邊溫涼的懷抱中。
方宸下意識地按住胸口的戒指,視線驚詫又震怒。
“你...”
那氣勢過於驚人,簡直就像真空泵機,無所顧忌地收容著流浪的殘留能量與意識。
方宸絕對不想在羅宇源麵前暴露戒指的秘密,於是他拚盡了全身的力氣,壓住了溫涼輕輕鬆鬆的能量吸取。
兩人臉上都不動聲色,可實則鏈接二人精神的橋梁已經波動如地震。
‘你回來了。’
溫涼眼底血影如同翩躚的雁翅,波瀾跌宕,他的瞳孔失了焦距,仿佛透過方宸,在看向遙遠過去的某個影子。
他的手心冰涼微濕,皮膚細嫩光滑,卻如同一株攀咬進血肉的帶刺藤蔓,不動聲色地緩緩收緊。
‘別怕。這次,我會保護你的。’
他的意識很溫柔,拂過方宸緊繃警惕的精神壁壘,柔情地撫慰著,像是在踐行著什麽秘而不宣的誓言。
站在不遠處的丁一似乎笑了一下。
神情鬆弛,像是觀賞一場預謀已久的開幕盛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