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杜鵑啼血
“趙副部長現階段很忙,沒空親自來,由我代理今天的開課預選。”
混亂的場內秩序被被羅宇源一聲吼凍住。
散亂如沙的人頭一瞬間排成了幾條筆直又細長的線,場內肅靜,除卻小步向前騰挪的摩擦聲,聽不見半絲交頭接耳的嘈雜。
羅宇源雙臂枕在頭後,雙腳搭在桌麵上,一頭黃毛招搖而惹眼。他腳尖微繃,每晃動一次腳,排隊的軍人便聽話地自動上前,將手中的意向書交到對應的名牌後。
還沒正式加入工會,方宸已經被這副馴狗的陣仗震住了。
大概是他在監獄裏待了太久,已經與社會脫節了,沒有受到新式教育的洗禮,不明白服從命令和忍受羞辱是不是同義詞。
曲文星早就躲得遠遠的,恨不得離方宸十萬八千裏。他的腦袋過於靈光,判斷場麵的形勢隻需要半秒鍾。
他用小胖手理了理軍裝立領,像是在完成一項特殊的儀式,或是給自己的勇氣加冕,試圖帶著伶俐的精英氣質接近曾經的老熟人。
“好久不見了,羅哥,這些年我可一直在想著您呢。”曲文星從兜裏掏出一個早就包好的紅包,塞到了羅宇源的文件夾下麵,語氣爽利帶著討好,期待又裹著懼意。
羅宇源不耐煩的眉眼睜開,像是看到了什麽新奇的玩物。
“你是...”
“是我啊,羅哥。”曲文星把頭發弄得微微散亂,鼓起臉頰,更像白麵饅頭,“曲胖子啊。”
“哦,是你啊。”
羅宇源的記憶被喚醒,用手背拍了拍曲文星的臉蛋,上麵的肉顫巍巍地抖了抖,羅宇源來了興致,隨意揉搓,生把那白臉蛋掐出紅痕來,看著跟年畫上的送財童子似的,喜氣得很。
“沒想到啊,你居然也進化成哨兵了。”
曲文星完全不在乎被羅宇源揉搓,像個毛絨玩具,在羅宇源的掌中被揉扁搓圓,小嘴兒還甜得流糖。
“還不是借了羅哥的光嘛,嘿嘿。”
“嗯。”羅宇源捏了捏紅包的厚度,唇角微挑,眸光帶著調笑的意味,“羅胖子可出息了,讓哥哥刮目相看啊,可不像當年吐字不清的傻子了。”
曲文星臉色僵了一下。
他即刻流利地開口,不間歇地讚美著羅宇源的英武偉岸,像是憋著一口氣要證明自己不再是吳下阿蒙了。
羅宇源很享受這樣的過程。
直到他覺得有點膩了,勾了勾手指,把曲胖子叫道身邊,在他耳邊輕笑:“小結巴,時隔多年,我倒是有點想看你‘杜鵑啼血’呢。”
“羅,羅,羅哥...”
夢魘如同一口鍾砸了下來,一向伶牙俐齒的曲聰明像是被人拔掉了電源,臉僵得如同斷了信號的屏幕。
當年,羅宇源親手扒開他的嘴,在嘴裏塞了兩顆尖銳帶刺的小石子,然後重重合上他的下頜。
被冷銳石頭刺穿柔軟舌頭的痛像是針尖紮進他腦海裏,時隔多年,依舊刻骨。
“怎麽了?多招人疼啊,小結巴。”羅宇源生怕他不夠痛,在他耳邊繼續煽風點火,繪聲繪色地昨日重現,“當年牙齒縫裏都滲著血呢,還是說不清楚,‘窩叫...曲...曲...曲門溪’...噗...”
“那...那都是...過去的...的...”
當商人沒了舌頭,就像戰士沒了刀劍,隻有躺平任人羞辱的份兒。
羅宇源憐愛地擁抱著曲文星,在外人眼裏,兩人像是最好的兄弟。
“小結巴,你要選哪個組?”
“我...”曲文星本來想試試趙景栩的組,可看見今年羅宇源協助趙景栩授課,他立刻指了指旁邊鄭奇的名牌,“我想...想選鄭處長的課...”
“鄭處長倒也不錯。隻不過,趙副部長的課更受歡迎。”羅宇源用腳尖輕碰趙景栩的名牌,眼眸裏閃著危險的壓迫,“小結巴,不如你也來趙副部長的組,我今年親自帶你?”
曲文星直接僵成了一條風幹鹹魚。
羅宇源更滿意了, 他壓低聲音,在小白饅頭耳邊笑道:“來啊,很有趣的。你來,我幫你保守秘密,好不好啊,小結巴?”
明明羅宇源的表情很和善,可曲文星本能地蜷起了舌頭,像是環住了曾經被羞辱的自己。
曲文星哆哆嗦嗦地解下手腕上的貢獻額統計手環,雙手捧給了羅宇源,聲音扭曲得像是一團棉線,笑得卑微:“隨,隨羅哥,開心,我怎麽樣都行。”
羅宇源哈哈大笑,剛要接過那手環,卻被一隻冷白的手奪了過去。
‘滴’的一聲,交易成功。
羅宇源的笑僵在臉上。
方宸看著自己手環上的負二十變成了正五,滿意地輕撫袖口,朝他禮貌地伸出手:“長官好。想必您找我很久了,我是方宸。”
羅宇源就那樣一直看著方宸。
金毛襯得他的瞳色深暗,眼底的仇恨明晃晃如刀,可刀鋒卻染著興奮的蜜糖,與他的一頭招搖黃發交相輝映。
方宸確實覺得自己有點自戀過度了。
否則,他怎麽會在羅宇源眼底看到一絲若有若無的快意與征服欲?
羅宇源慢慢地說:“是你。”
方宸一把推開簌簌發顫的曲文星,取代他站在了羅宇源的麵前,身形勁瘦,身板挺拔:“是,長官。”
曲文星立刻弓著身子退到一旁,像個牆角的烏龜,頂著殼遁走。
羅宇源沒去理會小蝦米的退場,他慢慢起身,繞過長桌,一步步走近方宸,直到兩人麵對麵相貼。
“太近了,長官。”
方宸慢慢開口,語氣漫不經心。
“是嗎?我不覺得。”
他陰狠地勾了唇,右手的電火花劈啪閃爍,兄弟二人如出一轍的攻擊方式,方宸很輕易地閃了過去。
他向後退了兩步,左膝點地,單手撐地,抬眸淡淡笑了笑:“長官,您是上級,我不敢跟您動手。不過,您最好也別跟我一般見識,這裏可是工會,不是未進化人類監獄,那種連個監控都沒有的地方。”
方宸是在很認真的規勸,可但凡是個腦子正常的人,都能聽出,方宸話裏的諷刺之意。
可羅宇源卻沒有像他哥哥那樣,被方宸一激就動手打人、失去立場正義性。他緩緩地收了攻擊,臉色陰晴不定,可最後竟然收歸了攻擊架勢,轉身坐回了桌前。
方宸有點意外地挑了眉。
羅宇源的心性比他哥哥強不少,怪不得年紀雖小,可軍銜地位都要更高。
半晌,一頭金毛的羅宇源敲了敲桌麵,繼而抬頭,唇邊揚著一絲陰狠的笑:“方宸...你果然很好。來,你要選哪個組?”
方宸狹長眼眸微揚,微笑道:“趙少校的組。”
羅宇源舒展了身體,輕嘲道:“趙少校的組,可不是什麽肮髒的臭蟲都能進的。你個窮鬼有錢麽?門檻費、教材費、設備費,你現在去偷都不一定能湊得齊。”
方宸平掃了一眼桌上的標準價格表,費用高得讓人瞠目結舌。
不過嘛。
方宸笑眯眯地從口袋裏拿出一遝現金,掌心蓋過現金的塑料上表麵,然後像碼撲克牌一般,掌心輕移,那一摞現金便在羅宇源的麵前展成一彎整整齊齊的弧。
“長官,我一貫遵紀守法,不偷不搶,這是用‘合法勞動’換取的報酬,具體交易事項,您可以向溫長官核實。”
有人在羅宇源耳邊低聲說著剛才發生的荒誕賣身握手會,羅宇源的唇角幾乎是壓抑不住的上揚,神色絕不是麵對仇敵該有的憤恨。
方宸看著那人臉上壓抑的興奮感,不由得皺了眉,隨即起了一層隱秘的雞皮疙瘩。
而羅宇源饒有興趣地望著方宸,隨即用腳撥弄掉他擱在桌上的意向書:“錢倒是夠了,不過,身份太卑賤,實在是不符合要求。”
方宸彎下腰,撿起意向書,中指大拇指握成圈,輕輕地撣了撣紙上染著的灰,妥帖端正地擱在桌上。
“可我聽說,預選是沒有門檻要求的。不是嗎?”
“你在跟我談規則,是嗎?”羅宇源腳尖一動,又把那張意向書踹了下去。
紙張悠揚**在空中,掩住了方宸的臉。
隨著那張紙緩緩下垂,羅宇源正對上了一雙輕輕彎起的狐狸眼睛。
笑意淡淡,隱有寒光,笑裏藏刀,鈍而有鋒。
羅宇源眼底的笑意更加陰毒,他輕輕敲了敲扶手,揚聲喊道:“曲胖子,你過來。”
話音剛落,曲文星像是召喚獸一般,降落在羅宇源麵前,地麵跟著抖了三抖。
他彎下腰,站得像是一個直角,笑得恭敬:“羅哥,您吩咐。”
“我聽說,這位方哨兵有綁定的向導了,是嗎?”
羅宇源的右手不輕不重地拍在桌麵上。
那聲音像是直搗心窩的重錘,把曲文星雙腿的力道全抽空。
方宸壓低了眉峰,冷淡的目光柔和地刺向曲文星。
這件事,他是從哪裏知道的?!
曲文星也暗暗地瞥了一眼方宸。
隨即,他膝蓋一彎,‘噗通’一聲,驚天動地般跪在羅宇源麵前,表情真誠,白麵饅頭似的臉微揚,像是高聲在唱著投誠書:“是!沒錯!”
羅宇源得到了滿意的答案,重新把背靠在座椅上,攤手道:“抱歉了。趙少校的組,不接受綁定過的哨兵,你請去其他組吧。”
方宸唇角輕勾,眸光冷淡。
原來如此。
他們不知道自己和溫涼綁定過的事實,隻是想找個借口阻擋他進入趙景栩的組而已。
“長官是不是搞錯了?我沒有綁定的向導,隻是恰好被溫少尉帶領入門,又剛好能跟溫少尉臨時穩定搭配罷了。”
方宸環視了一周表情各異的新兵,又揚了唇:“再說,聽說工會的委托都是需要匹配度極高的哨兵向導才能完成的。而綁定後的哨兵向導自動會提升默契度和匹配度,會更容易完成任務。趙少校真的設置了這樣的標準?在場的諸位,真的都沒有綁定過?”
周圍鴉雀無聲,一雙雙深黑的眼睛看著獨立場中的方宸,似乎一群馴養的家犬在看一個離群的瘋狗。
不理解,又迷惑。
羅宇源滿意地笑了:“就算綁定了又如何?為了進趙少校的組,就算綁了,也可以強行洗掉精神鏈接。”
他聲音高揚,朝著在場的新兵問道:“你們,有不願意的嗎?”
即使知道強行阻斷精神鏈接有導致人精神崩潰的危險,選擇趙景栩的隊員也沒有提出任何異議,反而齊聲喊道:“沒有!”
羅宇源身體微微向前傾,恨意夾著痛快,又有幾分蔑視與同情:“沒人比工會的人更懂得規則。方宸,別自取其辱了。”
說著,朝著門口的守衛高聲喊著:“來,把溫向導請上來,另外,去技術部門崗那裏借一台低精度匹配檢測儀來!”
說完,他站起,把方宸的意向書輕輕碾在腳尖,笑得很輕蔑。
“你放心,有我在,你今天就進不了趙少校的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