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王家

王一城記得上輩子的事兒,雖然很遙遠了,但是偶爾總還是會想起來的。

按照現在的話兒來講,他上一輩子是個古代人,生活在封建社會,跟現在的社會環境是一點也不一樣的,他也不是農家子,勉強算得上錦衣玉食。

可是即便是這輩子過的再苦,他也一點都不懷念上輩子。

這輩子再窮,他也樂意活在當下。

其實王一城並不是一開始就記得上輩子,這輩子啊,他出生在東北一個農村老王家,是這家的小兒子,日子貧苦,卻無憂無慮,更是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小孩兒。他家條件算是不錯,老爹是民兵隊長,老娘是獵戶女。上頭有三個哥哥一個姐姐,雖說家裏人不少,但是爹娘都是能幹的,日子在村裏也算是頂呱呱。

不過一切都在他五歲那年戛然而止。

五歲那年,他爹抓特務,破壞了敵人的陰謀,自己卻送了命。

王一城當時哭昏了過去,一醒來,倒是因此記起了上輩子的事情。

因為他阿爹的去世,他們老王家一下子就從村裏過的最好的人家,變成了最苦的人家。一個寡婦帶著五個孩子,最大的才十歲,最小的五歲。這日子聽起來就跟泡了黃連一樣。

好在,現在的政府可不是上輩子那個昏庸的朝廷,還是很照顧他們家的。

他爹走了,政府給他們申請了八百塊錢的撫恤金。除此之外,在田巧花的爭取下,他家的幾個孩子還會免學費讀完小學。這個成算,一般人想不到,但是田巧花是有的。

王一城他爸原本是村裏的民兵隊長,他原本的工作也給這家子留了下來,雖然他媽一個女同誌不能繼續做村裏的民兵隊長,但是卻做了他們村裏的婦女主任。

這是村裏少有的幾個正式的工作崗位,是從公社領工資的,也是像城裏工廠的工作一樣,是可以給孩子接班的,一個月十六塊錢。這麽看來,他們家雖然孩子多,但是因為補償和工作,家庭負擔反而不重。工資就夠生活了,撫恤金且還能攢著的。

要知道農村家庭,有的家庭一年下來都攢不下來十六塊錢。

他們家實實在在的五間房,又有撫恤金又有正式工作。

如果不是田巧花放話不會改嫁,那媒婆都能踏破他們家的大門。就這,也有人暗戳戳的打聽,但是田巧花一概堅稱跟丈夫感情好,不會改嫁,她又不是什麽溫和的性子,獵戶出身,很是彪悍,長得也五大三粗,所以才沒人來騷擾。

當然了,也是因為田巧花的堂哥田建國就是他們大隊的大隊長,田巧花他們那一輩兒趕上了最艱難的時候,養的孩子都立不住,田巧花大伯家就剩下一個田建國,田巧花父母也就隻剩下一個她。所以雖然是堂兄妹,但是跟親兄妹沒差了,感情很好。田建國維護妹妹,自然沒人敢算計田巧花。

不過王一城是偷聽到了他媽跟他大舅的對話的。

當時他媽的原話兒就是:“當我是個傻子嗎?我可不是一般的寡婦,我是有工作有撫恤金有房子的寡婦。這要是找個男人,我可是虧死了。這一婚肯定不會找我一個二婚帶娃的。同樣是二婚,就算是個勞動力,要是再帶著孩子,我也不占便宜,那是我養活他們還是他們養活我呢。從小到大,就沒有人能在我田巧花手裏扣走一厘錢。再婚這種蠢事兒,我田巧花沒失心瘋那天就不幹。”

田巧花,清水大隊第一會算計。

這要是想讓她吃虧,那人還沒出生呢。

田巧花極為堅定,漸漸倒是也沒人再說媒了,她也給幾個孩子養大了。因為田巧花性格強勢,所以幾個兄弟還都是很孝順的。這些年,也都陸陸續續成家了。

王一城有三個哥哥一個姐姐。

他大哥叫王一山,娶了媳婦兒田秀娟,田秀娟是他們一個村兒的,也是田巧花的遠親,打小兒跟王一山認識,算是青梅竹馬,兩人感情很好,田秀娟也是田巧花最得意的大兒媳。王一山田秀娟兩個人結婚第二年就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紹文紹武,坐穩了長媳的位置。緊隔了一年又生了女兒三丫,大名兒美姍。前兩年又生了小兒子紹傑。他們這一房是王家最順利的。

王家老二叫王一海,娶了媳婦兒陳冬梅,陳冬梅是隔壁長山大隊的,兩個人是相親認識,她是家中老來女,性子有些驕縱,但是娘家條件還算是不錯,田巧花最看重這個,兩人婚事十分順利。陳冬梅嫁過來之後生了閨女大丫美雲,又緊跟著生了四丫美玲,因為一直沒有生兒子,收斂了不少,不過後來生了個兒子紹勇。又挺直了腰板兒。因為隻有一個兒子,所以難免偏愛幾分。

王家老三和王家老二是一對雙胞胎,老三叫一林,他娶的媳婦兒也是本村的,叫柳來弟,柳家重男輕女,條件也差。田巧花其實不怎麽相中這個兒媳婦兒,但是王一林相中了柳來弟長的好看,極力爭取。再加上柳來弟保證不會吃裏扒外,田巧花也就同意了。

他跟王一海是同一年結婚的,如今生了三朵金花,二丫美枝五丫美珍六丫美雪。

按著柳來弟的想法,生了閨女就該叫個招娣盼弟什麽的引一引弟弟,但是田巧花是婦女主任,可不興著家裏搞這個,她也不是不重男輕女,他們這個年頭兒的女人,多少都是有些的。但是田巧花身為婦女主任,麵兒上是要顧著的。如果給自家孩子叫什麽招娣盼弟,田巧花是怎麽都不幹的,丟不起那個人。

她可是堂堂婦女主任,自家怎麽可以落後!

因為這個,雖然三房沒男娃兒,但是三房的三個丫頭也不是什麽“招娣”,都起了好聽的名字,跟一般人家不一樣。

雖然他家是三個閨女,但其實六丫才四歲,比寶丫小。

要是按照出生年紀來算,寶丫比美雪是大一點的,她該是六丫,但是王一城堅決不肯叫六丫,他自個兒的孩子,那必須是個寶,他反正就要叫寶丫。

田巧花開始不同意,但是架不住王一城磨人,想到這事兒不算啥大事兒,田巧花隨了他的心,所以寶丫作為家裏的六丫頭,沒叫六丫,反而叫了寶丫。倒是美雪叫了六丫。

王家老四是田巧花唯一的女兒,叫一紅,她也是他們家學曆最高的,讀到了高中,高中畢業之後嫁給了自己的同班同學,她男人叫趙春陽,夫妻兩個在老趙家的運作下,都進了公社的紡織廠,現在是雙職工家庭。

王一紅嫁過去之後也生了雙胞胎兒子,趙平趙安,在老趙家很得臉。

他們老王家是有點雙胞胎的遺傳的,當年田巧花生老二老三就是雙胞胎兒子,她自己大兒子還有四女兒也都生了雙胞胎。村裏不少人都羨慕的很呢。

別看田巧花是個獵戶出身,但是也是念過幾年學堂的,她深知讀書的重要,所以幾個孩子都讀過書,不是睜眼瞎。

不過也不是各個孩子都有讀書的天分,他們家老大一山老五一城都是初中畢業,老二老三小學畢業。倒是四閨女一紅讀了高中,也最有出息。因為家裏就這麽一個閨女,所以田巧花打小兒就對閨女不錯,王一紅也孝順,即便是嫁了人,也多多少少幫襯著娘家。

他家老五就是王一城了,王一城是初中畢業的,按理說,有上輩子的記憶,王一城學習該是不錯的,他也確實讀書不錯,不過王一城中考之前就病了,考試當天更是在考場直接昏倒,最終沒有讀成高中。

他們農村家庭,沒有複讀這一說。

王一城結婚算是早的,在農村都算是早,他比二哥三哥小三歲,但是卻跟他們同一年結婚。一般人家可沒有這樣辦喜事兒的,紮堆兒結婚,這啥家庭能負擔的起來啊。

不過王一城不僅跟他哥同一年結婚,還就比哥哥晚一個月。他媳婦兒是王一紅介紹的,其實也不算介紹,王一城的媳婦兒是王一紅的同班同學,王一城去給他四姐送東西,與她認識,兩人就火速勾搭到一起了。

寶丫她媽叫戚秀寧,戚家早年就在城裏殺豬開肉鋪,後來政策變了,戚老頭又成了屠宰場殺豬第一人,他家條件在城裏都算是頂頂好。

戚家隻有兩個閨女,戚秀寧排行二。

戚家是縣城的,戚老頭給大閨女招了女婿,因為大女婿當兵,他和大閨女打算去隨軍,就著急把二女兒嫁出去。當然了,王一城是結婚後才知道,戚老頭著急跟大閨女去隨軍,著急二女兒嫁人,也是因為想躲事兒。雖說他家評的是個貧農,但是他家早年畢竟開過鋪子,所以他不敢留在當地,怕時間長了有人嫉妒拿這個說事兒再出什麽岔子。這走人了之後,檔案裏成分沒問題,又沒人認識,他就不怕了。

可戚家條件雖然不錯,戚秀寧長得也不錯,還有學曆,可是卻有一個致命的問題,戚秀寧有嚴重的心髒病。

這個時候,王一城出現了。

倆人也不是真愛,就是正趕上了一個幹夠了地裏的活兒,眼巴巴的想吃軟飯;一個著急找個人結婚擺脫眼前困境,圖了王一城顏色好。一來二去可不是迅速打的火熱,各取所需。

田巧花並不樂意兒子找一個有病的姑娘,她雖然看中條件,但是健康又比條件更重要了。但是耐不住王一城一哭二鬧三上吊,而且戚家樂意包所有的結婚費用,不要彩禮還給嫁妝,雙重攻擊下,田巧花難敵兒子堅持加金錢攻勢,最終還是應了小兒子的婚事。

王一城和戚秀寧兩個人一拍即合,很快敲定了婚事。兩個人結婚之後,戚老頭就跟著大閨女一起去隨軍了,戚秀寧也留在了鄉下。夫妻兩個都不是勤快人,又饞又懶不愛幹活兒,在家裏不太受待見。但是架不住戚秀寧有嫁妝,倆人經常偷偷開小灶,幹活兒少倒是也沒餓著。後來戚秀寧意外懷孕,其實作為一個心髒病患者,她不該生這個孩子,就連王一城都不讚同,但是戚秀寧的身體狀況不能墮胎,最後生下了寶丫。

寶丫大名兒叫美寶。

戚秀寧在寶丫三歲的時候心髒病發沒有搶救過來去世的,從此就是王一城自己帶著閨女寶丫生活。

雖然沒了媽,但是寶丫一點都沒有像別的小孩兒一樣自卑,反而是跟著不著調的爹,十分的樂觀開朗。

算一算,王一城如今也光棍兒三年了。

這一個人的日子,多少有點孤枕難眠,王一城沒打算再生孩子,男娃兒女娃兒他都不想要,養孩子多辛苦啊。他有那個錢,自己吃好喝好不好嗎?越養負擔越重,現在丁點好吃的都得分寶丫一半兒,他可不想再來一個討債鬼。

這一點他可是遺傳了他媽田巧花,深深覺得,生孩子這筆賬不合算啊。

至於傳宗接代……他們老王家都有四個男娃兒了,不差他生不生。

可是吧,這孩子可以不生,但是媳婦兒他還是想娶的,單身老爺們的苦,有媳婦兒的體會不到啊!

嗚嗚嗚,咬被子!

大晚上的,真心孤枕難眠!

“嗚嗚,寶丫不是野丫頭……”寶丫睡得倒是實在,小嘴兒叭叭的說夢話,王一城側頭看向了女兒,就見小女娃兒皺著眉毛,可憐巴巴的嘟囔:“不是野丫頭……”

王一城眼神幽暗了幾分,這個時候,小寶丫又吧嗒起小嘴兒來,“吃肉肉、肉肉……”

王一城伸手一摸。

噫~

一手的口水。

這隻小饞貓!

王一城下午偷懶,現在屬實不困,他幾乎沒有猶豫,直接爬了起來,把自己的衣服穿好,這才拎著小袋子出門。

九月末的東北農村,晚間也是颯颯的冷,他縮了縮脖子,又攏了攏衣服,躡手躡腳的出了門。

夜黑風高,嘿嘿嘿!

小人報仇,從早到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