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男人如衣服

沒過幾天, 裴長律就真的回來了。

他一回來,第一時間,先聽見各種風言風語。

整理行李時,寢室同學過來搭住他肩膀。

“欸, 我聽人說, 你不在的這段時間, 總看見寒商跟你老婆在一起,在食堂撞見好幾次了。”

裴長律怔了一下, 意識到他說的不是沈明希, 是許知意。

他平時提到許知意時,經常“我老婆”“我老婆”的, 大家已經習慣了。

“哦,”裴長律笑道,“寒商家裏出了點事,知意人好, 幫忙照顧他, 也有一大半是看在我的麵子上。”

同學“嘖”了一聲,“許知意長得那麽漂亮,寒商又帥, 當心照顧著照顧著,照顧出問題來嘍。”

“怎麽會。”裴長律答,“寒商也不是第一天見到知意,我們三個都認識多少年了。再者, 你看寒商什麽時候交過女朋友?他要是願意的話, 想要什麽樣的女朋友沒有?他是真的不想。”

裴長律打開行李箱, “而且寒商的人品我很了解。他不會幹這種事, 你會, 他都不會。”

他同學笑了,“你懂我。要是你讓許知意照顧我,我麻溜的當天就送花表白一條龍。”

外麵有人敲門,是許知意,裴長律一回來就發消息讓她過來拿東西。

裴長律讓她進來,把帶回來的禮物一樣樣給她看。

“麵霜眼霜什麽的,你媽一套我媽一套,這幾件襯衣是給你爸的,這幾件是給我爸的,我記得叔叔是穿42碼的對吧?這全都是我媽列了單子點名要的,你不用管,回頭我一起快遞回去就行了。”

裴長律把給爸媽的禮物裝進大袋子裏,又拎過旁邊的一個袋子,拿出一個方盒。

“你最近都在用這種香水,對不對?我想給你一個驚喜,去香水櫃台到處找,聞各種香味聞到崩潰,終於讓我給找出來了。糖果味。”

他找對了。

這香水很貴,他買了巨大的一瓶,今年還他禮物大概要還到破產。

還有各種零食。

“都是巧克力之類,”裴長律說,“我挑了國內買不到的零食,什麽奇怪買什麽,分一份給你。可惜海關不許帶奶酪進來,那邊奶酪的花樣多到爆,要是能帶回來,你一定喜歡,反正我是受不了那個味兒。”

他知道許知意從小就熱愛各種奶製品。

裴長律從大包裏一樣樣掏零食出來,帶出幾隻粉色的小袋子,火速藏到旁邊。

許知意已經看清了上麵的黑字,是一個有名的內衣牌子,估計是給明希學姐買的。

他們寢室的同學過來摟住他肩膀,探頭探腦,撈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禮品袋,“這是什麽。”

裴長律拿回袋子,“別動,是給導師的。”

“這麽多東西,不是送導師的,就是送女孩的啊?”

裴長律順手遞給他一條巧克力,“放心,也有你們的。我背了兩個大包外加一個行李箱,入關的時候,跟個逃難的難民似的。”

他八麵玲瓏,麵麵俱到,買禮物並不會漏下誰,人人都有份。

裴長律把東西分給大家,其他人嘻嘻哈哈地一起去食堂了,寢室裏隻剩裴長律和許知意兩個人。

許知意好奇,“你給寒商帶什麽了?”

“我們去NASA參觀的時候,給他買了一件帶標的飛行夾克,我自己也留了一件一模一樣的。”

現在沒別人了,裴長律才問:“寒商到底怎麽了?”

許知意說了一遍,也順便把自己最近在包寒商的夥食的事告訴裴長律了。

“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裴長律說,“這群人也太沒眼光了,真把寒商當成那種富二代的紈絝子弟,離開他爸就什麽都不是?寒商這個人,再過個十年,一定是大家通訊錄裏最有價值的人,以後想找個幫他忙的機會,隻怕都難,還不趁現在趕緊。”

他說:“知意,你這些天大概花了多少錢?我還給你。”

許知意捫心自問,並不是因為裴長律才幫寒商,“沒關係,沒多少。當初蹭吃蹭喝蹭玩也有我一份,就當是還他了。”

正說著,寒商也過來了。

寒商的目光先在許知意身上頓了一秒,才轉向裴長律,手抄在褲子口袋裏,晃進裴長律寢室。

裴長律順手摟住他肩膀,“哥們,怎麽突然就弄成這樣了?”

寒商拎起桌上袋子裏的零食看了看,又扔回去了,隨口答:“我願意。”

裴長律切了一聲,“你願意什麽啊你願意,我又沒跟你求婚。”

寒商沒理他,在袋子裏挑挑揀揀,看見了那一大盒香水。

他的手頓了頓,拿起盒子,湊近鼻端,隨便聞了一下,然後抬眼看向許知意。

裴長律自顧自繼續說:“我母上大人這兩天把今年的生活費全都打給我了,咱倆見麵分一半,一會兒轉給你。”

寒商拒絕:“不用。我現在已經夠了。”

裴長律瞥一眼許知意,大概覺得是因為她在,寒商才不好意思開口。

他對許知意笑道:“寒商就交給我了,中午我倆要出去吃一頓,就不帶你了噢。”

許知意明白他的意思。

寒商要請律師,估計後續的花費不會少,她的那區區幾萬塊未必夠,說不定真的需要再跟裴長律借錢,隻要他開口,無論多少,裴長律一定會想盡辦法幫他弄到。

為了他倆說話方便,許知意拎起書包,“正好我中午有事,那我先走了。”

身後仿佛有目光在跟著她。

許知意回了下頭,撞進寒商那雙黑沉沉的眼眸裏。

他斂目垂睫,避開許知意的眼睛,把手裏的香水盒“嗒”地一聲放回桌上,也沒有開口留她。

這輕輕的一響倒是提醒了裴長律。

裴長律抄起香水放進袋子裏,追出門,把袋子遞給許知意,“你的東西,別忘了。”

這天之後,寒商再也沒有單獨找許知意吃過飯。

有人說在食堂看見他了,大概是終於給飯卡充了錢。

一切恢複如初。

就像過去這些日子,她真的隻是幫忙照顧了一段時間好朋友的好朋友而已。

許知意時不時就把列表裏的寒商拉出來看看。

她在消息欄一行行敲字。

【你最近怎麽樣?】

【對麵三樓陽台的杜鵑花終於開了,我拍了照片。】

【隔壁那隻小貓又過來曬太陽了,就是你上回用火腿腸逗的那隻,還是一看見人就跑。】

似乎每一句話都毫無意義。

隻不過是平白打擾別人的生活,也讓世界上多了幾條垃圾短信而已。

許知意打幾個字又刪掉,再打幾個字再刪掉,到底也沒有發出去。

裴長律說得非常對,寒商隻是暫時虎落平陽,低空掠過她的世界,仿佛輕易可以觸及,其實隻是假象。

歸根結底,他和她並不是同一階層的人。

無論是中學還是大學,同學關係總讓人有種錯覺,大家吃在一起,住在一起,仿佛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區別不大,其實許知意很知道,根本不是。

一畢業,真正的差異就會立刻顯形。

她和寒商,和裴長律,背景完全不同。

裴長律有家裏的各種關係鋪路,寒商有爸媽甚至外公外婆的財產墊底,她什麽都沒有,有的隻有她自己。

許知意繼續悶頭畫畫,一筆又一筆,多浮躁的心都會漸漸沉靜下去。

倒是裴長律,時不時會發消息過來。

【知意,你要去出租房那邊嗎?如果回來得太晚就叫我,我去接你。】

許知意知道,他晚上要忙著跟明希學姐約會,不方便打擾,都是回:【不用,我很早就回來了。】

她也確實不再像當初寒商在的時候那樣,肆無忌憚地畫到大半夜,才騎車回明大。

如果待得實在太晚,經常就在出租房那邊睡了,第二天一大早再趕回來上課。

好在天氣也一天天暖和起來,寒商買來的電暖氣被挪到牆角,不太用得上了。

這天早晨回寢室,許知意立刻感覺到,氣氛異常詭異。

常年在**攤平,就算睜著眼睛也不肯起床的沈晚一大早竟然不在,沒事就往家裏跑的蘇禾居然在,倒是向來習慣早起的謝雨青,床簾嚴密地遮著,裏麵悄無聲息。

“沈晚呢?”許知意問。

蘇禾對許知意比了個噓,輕聲說:“給大家買早飯去了。”

許知意一頭問號。

沈晚這種為了賴床寧願逃課的人,竟然出去買早飯了。晨跑回來順便給大家帶個早飯,這不是謝雨青經常幹的事麽?

蘇禾指指謝雨青的帳子,用氣聲輕輕說:“分手了。”

謝雨青的床簾掀開,她披頭散發,紅腫著眼睛探身出來,對許知意伸出兩條胳膊,“知意——”

許知意扔下包,踩著床梯爬上去把她抱住,拍她的背,“不哭不哭。”

半天才弄明白,謝雨青男朋友昨晚忽然提分手了。

蘇禾插嘴:“隻有女生才會因為不喜歡了提分手,男生一般都是先吊著,這樣沒來由地突然要分手,絕對是劈腿了。”

許知意給謝雨青順毛,“這種男生,咱們不要了啊。留著幹嘛,炒菜都嫌肉柴。”

謝雨青噗地笑了一聲,然後繼續抽抽搭搭。

她一直難過到中午。

這是全寢室第一次有人正式失戀。

對今後二十九歲的她們,這種事半杯奶茶還沒喝完,就已經算是過去了,可是對十九歲的幾個人,卻是件天大地大的大事。

全寢室所有人難得地集體出動,陪謝雨青一起去食堂吃午飯。

她倒是不哭了,就是眼睛還腫著,情緒低落。

四個人抱著餐盤坐在一起,圍成一團,像一窩彼此取暖的小耗子。

大家搜腸刮肚地想詞安慰謝雨青。

“男人這種東西,就像衣服,”沈晚說,“穿得好看你就穿著,要是不好的話,咱就換。外麵那麽多衣服呢,各型各款,你還缺他這一件?”

謝雨青撥著飯,歎了口氣。

“可是他長得還是挺帥的,毛病是不少,真要分手又有點舍不得,畢竟談了好久了。”

四個人悶頭繼續吃飯。

她們湊在一起認認真真說話,誰都沒有回頭。

沒看到身後那桌,寒商走過來,放下餐盤。

許知意想了想,“其實這樣的男生,就像逛街的時候,偶然看見的一件小禮服裙,不穿吧,實在太漂亮了,受不了**,買吧,又不太可能。就當是租著穿幾天,高興一下,其實也不錯。”

沈晚轉頭看她一眼,幽幽地說:“知意,你該不會是在說寒商吧?”

許知意怔了好幾秒,終於歎了口氣,“吃你的飯吧。”

她沒有直接否認,停頓的那幾秒,以寒商的敏銳,已經足夠了。

他就是一件她根本不打算買,卻受不了色相的**,隻想穿幾天的衣服。

寒商在原地默默地站了一會兒,又拿起餐盤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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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洲。悉市。

寒商安頓好喝醉的許知意,幫她關好門,回到自己房間。

椅子剛剛吃火鍋時拉到外麵去了,寒商心不在焉,不想出去拿,也沒開燈,幹脆摸黑在**坐下。

許知意沒有把床挪走。

她一直都是有點喜歡他的,寒商當然知道。

當年在那間簡陋的出租房裏,她會用發燒做借口,偷偷湊上來吻他。

現在也是一樣。

上次他熱血衝頭,就那麽親下去了,她最後也沒跟他太計較,而且明知他特意設圈套讓她住進老宅,也絲毫沒有搬走的意思。

可這種喜歡,也隻是淺淺的一點喜歡而已。

那天她在電話裏說得很清楚,看樣子,畢業之後還是打算去美國,去找裴長律。

也許就像當初她說的話一樣,隻是把他當成一件漂亮的衣服,明知不會真的買,還是想穿上試試。

寒商坐了很久,拿起手機,點開裴長律的頭像。

【最近怎麽樣?】

要弄清楚,她和裴長律之間到底是什麽狀態。

加州此時是清晨,裴長律遲遲不回消息,大概還沒起床。

寒商索性拉過枕頭,合衣倒在**。

許知意就在離他幾十公分遠的地方,雖然隔著一堵牆,她的存在感仍然強烈,仿佛能感覺到她酒醉後歡蹦亂跳的心跳,還有呼吸的灼熱。

外麵一陣碗碟碰撞的聲響,是樂燃回來了,正在收拾東西,吃完火鍋的餐桌戰況慘烈,那一大攤夠他忙一陣了。

不知過了多久,連樂燃都洗好碗上樓了,手機才終於震了,屏幕亮起來。

是裴長律。

“怎麽突然想起我來了?對我思念成狂?”

寒商答:“扯什麽淡。”

裴長律問:“說真的,年底,大概是聖誕假期的時候,你還在澳洲嗎?說不定咱們還真能見一麵。有好幾年沒見了。”

寒商怔了一下:“你要來澳洲?”

“是啊,想過來看看知意。我爸媽和她爸媽最近一直都在商量我們訂婚的事……”

他說,“訂婚”。

“訂婚”兩個字,裴長律說得很隨意,卻如同錘子一樣,在寒商的心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裴長律毫無察覺,還在繼續。

“……他們是想今年年尾。我媽已經提前忙著給知意挑什麽三金五金七金八金的,我也搞不太懂。不過我自己買了個鑽戒,打算求婚。”

裴長律發過來一張照片。

照片上,他的手托著一隻藏藍色的絲絨盒子,盒蓋蝴蝶雙翼般張開,裏麵嵌著一枚祖母綠切割的長方形鑽戒,主鑽兩邊的戒臂也嵌著兩顆鑽石。

“我記得以前知意說過,喜歡這種切割的鑽戒,像顆冰糖。我知道你肯定看不上,可我已經出了血本,”裴長律說,“給知意買了個我能買得起的最大的。她要天天戴著,不能讓她在別人麵前丟臉。”

手機屏幕在黑暗中兀自亮著。

這種切割的鑽石沒那麽閃耀,卻低調優雅,剔透得像顆冰糖。

寒商的喉嚨有點幹。

寒商終於問:“你以前不是說過,這輩子都不打算結婚麽?”

裴長律仿佛在電話那頭歎了口氣。

“我也想了很久。說實話,我爸媽馬上要退休了,今後能幫我的有限,我也馬上要奔三了,接下來應該是全力以赴拚事業的時候,我是真不想再折騰了,有點想安定下來。”

寒商整理了一下混亂的思緒,思忖片刻,“我這些天見過許知意,沒聽見她提你們訂婚的事。”

“知意知道啊。我媽說,她媽早就跟她說過了。我年底過來,就是想跟她麵對麵討論訂婚的事,順便正式求婚。等她畢業後就來美國,她想出去工作就工作,不想工作我就養著,沒關係。”

裴長律隨口問寒商:“你呢?還是不打算結婚?也不交女朋友?”

寒商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不想。”

“行,那你繼續堅持。”裴長律說,“你今天找我是有事?還是純閑聊?我得出發去實驗室了,一大堆活兒等著。”

寒商答:“沒事,純閑聊。你走吧。”

電話掛斷了。

手機的亮光消失,房間重新黑下來。

外麵的月光順著百葉窗沒關牢的縫隙透進來,映在牆壁上,一道一道的,像小時候在作業本上打的格子,卻一行行的全都空著,不知該在上麵寫點什麽。

他們最後還是要訂婚了。

她和裴長律。

從很多年以前,寒商就料到早晚會有這天。隻是沒想到,陰錯陽差的,這件事最終會發生在他眼前。

隔壁傳來輕微的動靜,好像是許知意在翻身,不知是床鋪還是胳膊,輕輕碰了一下牆,咚地一聲,在靜夜裏清晰無比。

她沒睡安穩,莫名其妙地給自己灌了那麽多酒,一定不太舒服。

寒商凝視著牆壁,忽然伸出手,把手掌貼在牆上月光畫出的一道道空白格子裏。

牆壁平坦,硬而涼。

一個瘋狂的想法湧進腦中,完全不受控製。

他不甘心。

管她是誰的老婆,誰的未婚妻。

就算她真的快要訂婚了,又怎樣?

就算她真的把他當成一件不想買,卻又受不了**,隻想穿幾天的漂亮衣服,又怎樣?

手掌漸漸和牆壁一樣冰涼。

寒商很清楚,他現在滿腦子想要做的,其實和寒翎媽媽曾經做過的如出一轍,也許有點區別,但是區別不大。

徹骨的涼意從手心透進來,一點點滲入全身,讓血液凝結,凍出冰碴。

他的一部分對自己全是徹底的鄙夷,另一部分卻瘋狂地叫囂著,毫不妥協,背水一戰,一步不退。

許知意那邊又傳來床鋪的一聲輕響。

響聲驚動了寒商近乎凍結的身體,他動了動,手背上映著的月光也跟著一晃。

他盯著自己的手。

這隻手手指修長,骨節線條幹淨利落,手背上青筋微微隆起,分寸適宜,就連指甲的形狀都完美無缺,再往上,就是微突的漂亮的腕骨,然後是肌肉分明的小臂。

這副皮相有多蠱惑人心,寒商自己當然知道。

他的外貌和年輕時的寒啟陽幾乎一模一樣,每個見過寒啟陽年輕時代的人都會驚歎於父子兩個有多麽像,寒商也看過他爸以前的照片,不考慮衣服和環境,隻看臉,連他自己都分不清照片上是他還是寒啟陽。

這是一張他所痛恨的臉,但是非常有用——

在許知意身上。

她說過,他是一件漂亮的衣服,承認受不了**。過去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已經過了這麽多年,這些年,他總是想得太多,顧忌太多,做得太少。

離她訂婚,隻剩短短的兩個月。

那他就當她的一件隻肯穿兩個月的衣服好了。

也許。

寒商心中還存著一點自己都不敢正視的念頭。

也許,經過這兩個月,她覺得他這件衣服特別好,特別合身,真的願意改變主意,把他這件衣服買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