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有可能是毀容

樂燃壓低聲音,靠近許知意。

“我感覺,我們這個房東好像有點心理問題,說不定小時候受過什麽刺激,有精神創傷。”

許知意望著他靠過來的腦袋。

“樂燃,你說話的時候最好保持一點距離。”

樂燃:“啊?”

離那麽近,說不定房東馬上追過來一條補充條例,禁止室友說話時距離在一米以內。

許知意懂。房東他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躲在房間裏,不能出來,隻能聽聽外麵說笑的聲音,大約是覺得嫉妒吧。

轉天就是周末,是打工的好日子,對許知意,就是瘋狂畫畫趕稿的時候。

樂燃約了人去附近的小鎮寫生。

他盛情邀請許知意:“那邊有懸崖,臨海,好多路都是四十五度角吊到天上去的,特別美,顧嘉他們幾個都要去,你真的不跟我們一起?”

許知意拒絕:“我手裏還有好幾個單子沒畫完。”

不止接的插畫要交,還有無數人在催更漫畫,漫畫已經好久沒更了。

許知意問他:“在外麵玩兩天不便宜,夠你吃多少天泡麵的,你不打算省錢換遊戲本了?”

樂燃答:“不怕,我現在又有了點別的賺錢的構思——”

他神秘一笑:“——不過現在還僅限於構思。”

樂燃走了,老房子裏忽然就隻剩下兩個人。

天漸漸黑了,沒有樂燃上躥下跳,房子裏安靜到詭異,隔壁房間亮著燈,但是悄無聲息。

一動筆就徹底忘了時間,許知意一直畫到半夜,才輕輕打開門,出去洗漱。

後院沒有開燈,花玻璃外黑洞洞的,許知意一路往廚房走,總覺得身後像是有人在盯著她瞧。

她猛然回頭,對上了牆上浮雕的小天使白茫茫沒有瞳仁的眼睛。

嚇得一抖。

她迅速洗完,收拾好衛生間,躲回房間,順手把門反鎖了。

剛上床,腦中又冒出恐怖片鏡頭,又衝過去把反鎖打開,仔細檢查一遍房間,彎腰看過床底下,才重新鎖好門。

可是熄了燈,躺在**,迷迷糊糊不知什麽時候,許知意忽然在夢中覺得,窗外有人。

百葉窗沒有完全合攏,月光透了一點進來,仿佛有個人影站在窗外。

許知意猛地清醒,睜開眼睛。

窗外並沒有人影,什麽都沒有,許知意盯著那邊,弄不清到底是真的看見了什麽,還是在做夢。

許知意的心髒還在狂跳,睡意全無。

又過了一會兒,忽然傳來一陣詭異的悉悉索索聲。

聲音很近,不像是外麵,卻又仿佛隔著一層,不在房間裏。

悉悉索索。悉悉索索。

就在靠窗的牆壁與屋簷附近。

不是老鼠。老鼠小小一隻,弄出的動靜許知意知道,不會有這麽大。

就像有個人躲在牆壁裏。

那人正在順著牆壁移動,

一路爬過去。

奇怪的老房子,永不露臉的房東,沒有其他人在家的半夜。許知意從**彈起來。

她坐在黑暗中,警惕地聽著,一邊伸手抓住手機,準備隨時撥000報警。

手機突然震了一下,許知意差點把它扔出去。

房東:【你聽見了?】

許知意盯著著四個字。

“你聽見了”是什麽意思?像是在問她有沒有聽見奇怪的聲音,可往深一層想,又像在試探她有沒有聽見,或者幹脆像是連環殺手在逗弄被害人。

許知意滿腦子都是各種胡思亂想時,緊接著就又來了一條。

【不要出來,鎖好門】

許知意望著屏幕,沒有回複。

隔壁傳來輕輕開門的聲音,有人從房間裏出來了,路過她門前,接著是吱呀一聲輕響,應該是打開了通往後院的木門。

牆那邊的動靜隻安靜了一瞬,就又響了。看來躲在牆裏的不是房東。

許知意放下一點心,卻又重新擔心起來。

該不會是有賊。

據說十幾二十年前,悉市是真的夜不閉戶,連為數不多的小偷都懶得跨區作案,讓他們晚上加班,更是不可能的。可是這些年人越來越多,越來越雜,入室盜竊一點都不新鮮。

許知意悄悄起來,檢查了門,確定已經反鎖了,又躡手躡腳地來到窗前。

她輕輕撥開一點百葉窗簾,往外看。

借著外麵的月光,隻見一個人正踩在她的窗台上,兩條長腿擋在窗前,輕巧地向上一躍。

她的窗子上方是一片挑高凸起的三角形屋簷,看來那人是用手搭著屋簷,借了一點力,就直接上去了。

手機隨即收到消息。

【沒人】

剛剛上去的是房東大人。

這個社恐的戶外運動愛好者,身手相當不錯。

許知意知道躲在牆裏鬧妖的不是他,對他放心多了,今晚第一次回複他:【好。要報警嗎?】

回複來了:【暫時不用】

還是簡潔得連個標點都不肯多打。

他上了屋頂,消息回得還很及時,許知意默默地希望他打字時不要腳下一滑,從上麵掉下來。

一陣瓦響,牆裏的聲音忽然又出現了,亂得驚慌失措。

許知意緊張地攥著手機,準備隨時呼叫000給他支援時,他發了條消息過來。

【possum】

possum,就是袋貂,是一種和袋鼠一樣掛著育兒袋的動物,長得有點像老鼠,尺寸卻大得多,其中大個兒的加上尾巴,能有將近一米長。

這東西喜歡往屋頂裏鑽,大概進到屋簷的夾牆裏麵去了。

外麵一聲落地的輕響,窗前人影一晃,房東大人從上麵跳下來了。

可惜他動作太快,許知意在百葉窗縫裏什麽都沒看清。

許知意問:【那要怎麽辦?】

房東半天才回複:【明天找人來捉】

警報終於解除,可以放心睡覺了,許知意拉了一下百葉窗,把葉片遮嚴實。

可是心中仍然有懸著的地方,沒有徹底放下。

剛才半睡半醒時看見的窗外那個人影,有頭有肩膀,絕對不是袋貂。

不過也許隻是在做夢。

袋貂鬧了一晚上,許知意時不時就被它吵醒,早晨起床時精疲力盡。

隔壁房東好像在打電話,過了沒多久,一輛麵包車在路邊停下來,車身上漆著醒目的“蟲害控製”。

兩個五大三粗穿著黃色工作服的男人從車上下來,過來敲門。

房東的房門緊閉,沒有動靜,許知意自動過去開門。

兩個工人都是湛藍色的眼睛,絡腮胡子,滿臉金色卷曲的毛毛,說明來意,果然是房東叫過來捉袋貂的。

許知意帶著他倆去後院。

“我們會先找到它們鑽進房子的洞口,給洞口裝一個活動門。”工人連說帶比劃,“門是單向的,隻能出,不能進,它們就回不來了,等它們都搬家了,就把洞口封起來。”

他倆搬了架梯子過來,爬到屋簷上,揭開屋簷上的瓦片,到處研究。

天很藍,早晨的陽光照在屋頂上,許知意仰著頭,在陽光下眯著眼睛,“找到袋貂了嗎?”

“看到了。就在裏麵。地方不大,說不定能直接捉住。”

他們在上麵忙了很久,就聽見一陣亂響,還有奇怪的高頻的叫聲。

工人拎著鐵絲籠子下來了,給許知意看。

一隻棕灰色的動物縮在籠子裏,蜷縮著,像是嚇得不輕。小家夥眼睛黑亮,耳朵圓圓的,鼻頭小而尖,比貓大多了。

許知意問:“你們會殺了它嗎?”

其中一個工人笑了,“今早打電話過來的秦先生也說,希望不要傷害它。我們並不會。實際上,如果捉它的時候讓它受傷了,會被罰五千刀。”

他說:“隻能在附近放生,最遠不能超過五十米,因為袋貂的適應能力比較弱,放得離棲息地太遠,它會活不下去的。”

“不過你放心,我們會處理屋頂,”他笑著把手放在耳邊,做了個打電話的動作,“如果它又回來了,給我們打電話。你要一起來看我們放生嗎?”

許知意點頭,“好啊。”

她忍不住轉頭看了眼房東的窗戶。

百葉窗緊閉著,不知道他是不是躲在後麵,正從縫隙裏往外看。

這裏這麽熱鬧,他卻不能出來。

這個奧斯卡秦都都,有潔癖、強迫症、社恐、敏感,但是卻會在遇到危險時讓女生鎖好門,自己出去查看。

而且對小動物很友善。

一個對動物好的人,是壞人的幾率低很多。

等工人幹完活,已經將近中午,許知意躲回房間,好給房東出來活動的機會。

他果然去了一次洗手間,不一會兒,車庫那邊就傳來車庫門打開的聲音。

他要出門。

許知意忍不住開門向外張望,透過門上的玻璃,能看見房東的黑色越野車已經利落地倒出前院,拐上了路。

拐彎的那一瞬間,她看見了坐在駕駛位上的人。

車窗玻璃反光,但是落下了一截,從那幾寸的空隙裏,許知意看見,他把衣服兜帽扣在頭上,戴著黑色口罩和墨鏡,幾乎完全擋住了臉。

這也……太不正常了。

再嚴重的“社恐”,也沒有恐成這樣的。

許知意望著駛走的越野車出神。

他說他生了非常嚴重的病,以他這種避人和遮住臉的程度,一個可能性浮出水麵——

毀容。

許知意腦中瞬間腦補出一長串跌宕起伏的劇情:

房東大人,奧斯卡秦都都,原本長得超級帥,還喜歡戶外運動,後來因為某次意外,臉上受了傷。

受傷前後巨大的反差,讓他完全沒法接受——畢竟帥過的人更難接受自己變醜,所以根本不願意見人,就算出門,也要把臉遮得嚴嚴實實。

巨大的變故也讓他的性格更古怪了,找的每一個別扭後麵,都隱藏著一顆敏感脆弱而孤獨的心。

許知意:誒?

許知意:越想越合理了。

--

當初在明大,許知意大一的時候,寒商經常叫人出去玩。

一般都是同鄉,熱熱鬧鬧一群人。

無論有多少人,向來都是寒商請客,吃和玩的花銷他一概全包,一分都不必自己出。

漸漸地,大家都知道他大方,同鄉還會再帶朋友過來,厚著臉皮蹭吃蹭喝,寒商也全都隨他們的意,並不說什麽。

寒商刷他爸的卡毫不留情,就像跟他爸有仇。

這種聚會的事,許知意並不常去。

進了大學,她的時間猛然變多了,又沒人管著,大半的空閑時間都在畫畫。

有時候是網上接的單子,有時候卻是畫自己喜歡的東西,因為時間充裕,和高中時不一樣,什麽風格都可以嚐試一下,快樂無邊。

這天裴長律過來,堅決要拉許知意一起去玩。

“天天悶在寢室裏畫畫,人都畫傻了。你看看你自己,頭不梳,臉不洗,像不像在電腦椅裏坐太長時間,抻不直的小土豆?”

許知意頭腦子還在想著畫的事,一臉茫然:“啊?”

裴長律直接通知:“明天周末,我們出去玩。”

許知意問:“你們要去哪?要是還是唱歌什麽的,我這次就不去了。”

上次聚會是唱歌,她窩在沙發一角,聽一群人搶著麥鬼吼鬼叫,十分無聊。

浪費整個晚上,隻不過因為能見到寒商。

裴長律說:“這次不唱歌。寒商昨晚忽然說,他想去看瀑布。”

寒商突然想去看瀑布的意思,就是要找一大群人陪他一起去看瀑布。

離楓市最近的瀑布,也要坐很久的車。

要去的人很多,寒商不知從哪找來一輛旅遊大巴,還像模像樣地雇了個舉著小旗的導遊。

開車前,裴長律竟然帶著一個漂亮的學姐過來了。

學姐身材高挑,短發,身上有種特殊的帥氣,灑脫幹練,和清秀斯文的裴長律站在一起,看著比他還攻,相當搭。

裴長律喃喃地解釋:“明希本來說這周末要回家,結果臨時改計劃,也要跟咱們一起去玩。”

許知意立刻領悟,這就是裴長律正在追的學生會的大四學姐,看來是追到了。

學姐眼睛一掃,就留意到許知意,對她笑笑,問裴長律:“這就是跟你在微信上聊天的鄰居家的妹妹?也一起去玩?”

許知意明明什麽都沒做,卻沒來由地一陣心虛。

她火速回憶了一遍最近都跟裴長律聊什麽了。

好像隻有前兩天問他假期要不要回熙市的事,還是許知意媽媽讓問的,她想寄東西,如果裴長律回家,就讓他順便帶過來了。

裴長律眼神躲閃,好像也有點慌。

“……對,沒錯……小時候鄰居家的妹妹,叫許知意……”

他的眼睛在準備上車的人堆裏來回打轉,落到幾步之外的寒商身上,猶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知意是寒商的女朋友。”

許知意:哈???

寒商?的?女?朋友??

許知意第一時間下意識地看向寒商。

寒商也聽見了,瞥了這邊一眼,滿臉都是無語。

隻有裴長律,把撒謊堅持到底,幹脆抬手招呼寒商過來,“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沈明希。”

寒商頓了一秒,竟然真的慢吞吞地走過來了,隻是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他跟明希學姐隨便點了點頭,就順手接過許知意手裏的包,朝車門那邊偏頭示意,“上車吧。”

動作自然,語氣熟稔,好像真是和許知意一起過來的一樣。

他進入角色也未免太快了一點。

身後有明希學姐和裴長律押著,許知意隻得跟著寒商,走到大巴後排。

寒商選了個靠窗的雙人座,許知意坐在他旁邊,裴長律和學姐一直走到最後一排,坐在了過道的另一邊。

大巴很快就開了。

小導遊和大家年紀差不多,攥著喇叭站在司機旁邊,努力活躍氣氛。

許知意和寒商並排坐著,多少有點尷尬。

算一算,從許知意高一起,兩個人已經認識四年了,說過的話卻並不算多。

尤其是今天,裴長律又撒了這種謊,更是不知道該聊什麽好。

這次要出門玩,據說還要爬山,走峽穀,寒商穿得寬鬆舒適,又是造型奇怪不知是什麽牌子的球鞋,不過更顯眼的是淺灰色牛仔褲上的破洞,須須拉著絲。

許知意端正地坐著,盯著他褲子上的洞洞瞧。

他的牛仔褲質地很好,厚實又偏軟,上麵開的破洞,一看就是精心設計過的,兩邊不對稱卻又平衡。

一邊的洞稍大,剛好露出膝蓋,另一邊略小,卻有一上一下兩個,毛邊和須須裏透出一點肉色。

許知意忽然覺得寒商往她這邊偏了偏。

在導遊手提喇叭的噪吵聲中,許知意聽見他低聲說:

“許知意,你還真是能忍人所不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