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又一個存折
這兩天為了群英會,孟硯青忙得不輕,不過在這忙亂中,她卻聽到一個消息,說是首都飯店東邊打算開拓幾十個櫃台,那些櫃台一旦擴建後,便會對知名商戶招商,讓那些老字號老品牌的櫃台入駐。
孟硯青聽著,心裏頓時一動。
她知道,這是羅戰鬆的一個機會。
這些年改革開放,首都飯店地位顯著,大批外賓在下了首都機場後一般都被直接拉到這裏,來首都飯店的櫃台進行兌幣等。
而首都飯店對外的商櫃變成了南來北往客商必經之路,那商櫃可是直接能賺美金的,錢自然是嘩啦啦進錢袋子,這也是以後羅戰鬆的第一桶金。
羅戰鬆之所以能拿到這第一桶金,卻是因為他在首都飯店的關係,直接撮合了一家名不見經傳的香港珠寶公司入駐首都飯店,並從中抽取了相當一部分提成。
不過按照那本書中所說,入駐首都飯店的大多為經營多年的國有企業,知名品牌,留給香港珠寶公司的機會隻有那麽一家,羅戰鬆也是從中努力說合,才促成了這個合作。
如果自己能把這個機會搶過來的話……那不就把羅戰鬆給擠了嗎?
不過這件事自然要從長計議,目前自己一窮二白的,既無香港珠寶公司的資源,也對櫃台經營並不了解,更沒有什麽本錢,要想搶過來這機緣,並不容易。
好在國營機構辦事就是流程慢,不說別的,就那櫃台擴建的審批,估計且有一段時間,之後改建,招募那些珠寶公司入駐,估計很要一段時間了,自己可以慢慢謀劃了。
這天,在那緊鑼密鼓的籌備中,她到底惦記著兒子,想著那天他情緒低落,想見見他,和他說話。
恰好這天她發了工資,她便揣著錢包跑過去找了陸亭笈。
陸亭笈情緒果然還是不太好,孟硯青便笑道:“告訴你一個大好消息!”
陸亭笈蔫蔫的,他看著母親那愉悅的眉眼:“什麽消息?”
孟硯青:“我發工資了,發了三十八塊錢呢!我們可以買好吃的了,我請你,你想吃什麽,說吧!”
陸亭笈蔫蔫的:“怎麽都行。”
孟硯青便笑道:“那我們去吃起士林吧?”
起士林是這邊的老牌西餐了。
陸亭笈看孟硯青臉上的笑,點頭:“好。”
當下母子兩個人過去起士林,到了東安市場,老遠便見“起士林”三個大字高高懸在門臉上。
此時已經入秋,大玻璃窗上掛著白綢窗簾,講究的水磨石牆麵隱隱泛著光。
孟硯青便給陸亭笈道:“以前我和你父親時常來這裏吃飯。”
陸亭笈聽這話,卻是想起了什麽:“嗯,我記得很小時候,有一次父親帶我出來逛街,就來吃這個。”
孟硯青便笑:“是,回去後你板著小臉,不高興得很,嫌不好吃,找我告狀。”
陸亭笈隱約還記得小時候一些片段,他臭著臉說:“是他點得不好。”
孟硯青笑:“對,他根本不懂,瞎點,可把你委屈壞了!”
陸亭笈瞥了母親一眼,他一時分辨不出母親這是向著誰說話呢。
雖然他覺得自己和母親才是最親的,但可能在母親眼裏,他們都是大人,而他是小孩。
孟硯青領著他,徑自上去二樓,一到二樓,便聞到一股濃香,那是然黃油、奶油、咖啡的混合成的濃鬱香味。
二樓靠近天井的餐桌是音樂茶座,有表演可以看。
孟硯青問了問,知道是歌舞團演員來唱歌,不過音樂茶座需要另外買票,她便花五毛錢買了兩張票。
買票過後,便可以臨窗看那演出了,表演的是一位男演員,穿著蝙蝠衫,下麵是時髦的牛仔褲,正聲情並茂地唱著粵語歌曲。
坐下來後,孟硯青點菜,她點了奶油烤雜拌兒,咖喱牛肉、炸豬排和紅燴魚,又要了肝膩子和酸黃瓜。
這邊東西賣得貴,這一頓飯自然不少錢,不過考慮到發工資了,她就可勁兒吃吧。
在那悠揚的音樂聲中,孟硯青道:“那場運動前,這裏很熱鬧,白天各樣食材都有,到了晚上就是舞會,還有穿著西裝打白領結的樂隊,我記得那個時候有炸大蝦,那大蝦都是直接從渤海灣運過來的,拍成大片兒,帶著麵包渣來炸,味道是真好,還帶著點甜味。”
陸亭笈回憶著曾經,還是不太高興:“我可不記得這個,我就記得餛飩、鍋巴菜、豆腐腦、還有什麽燒白菜,蝦子豆腐,小米稀飯。”
孟硯青便笑出聲:“那是因為後來運動起來了,原來的東西都撤了,不說別的,就那餐具,原來都是寬邊深白大瓷盤,後來就變成碗了,統統都是碗。”
陸亭笈恍然:“怪不得。”
這時候,就聽蝙蝠衫小青年再次唱起來,孟硯青大概能聽懂一些粵語,聽出他唱的是“從前情濃如酒卻遇著防衛,今天的你已是鉛華盡洗,回我身邊不過當初的愛已漸逝”。
孟硯青便笑歎了聲:“說說吧,你今天情緒不佳,到底怎麽了?”
陸亭笈抿唇:“我和父親有些矛盾。”
孟硯青:“因為錢?因為嫁妝?”
陸亭笈很無奈,不過還是點頭承認了:“我和他提了,他說得等我以後長大了結婚才能給我。”
孟硯青給出一個客觀評價:“從他的角度,他這麽想沒問題,這些雖然留給你的,但肯定要等你長大了再給你。”
——當然現在有個陸緒章不知道的變數,作為嫁妝原主人的自己就在這裏,並且希望得到這嫁妝。
陸亭笈:“那怎麽辦呢?你現在正需要用錢呢!”
他看著她,無奈地道:“我不想你住在宿舍裏。”
孟硯青喝了口水潤潤喉嚨,之後才慢悠悠地道:“實在不行,就和他坦誠吧。”
這件事能瞞一時,瞞不了一世。
那天她差點和陸緒章撞上,這種事以後可能屢屢發生,所以犯不著躲躲藏藏的。
陸亭笈卻反對:“不要讓他知道,幹嘛讓他知道!他已經要把你忘記了,他肯定想著相親再婚了,他現在對我防備著呢!”
孟硯青聽這話,無奈地看了眼兒子:“瞎想什麽呢,你父親對你未必掏心挖肺,但是他肯定會顧著你,就算他再結婚也一樣的,我認為這點你不用質疑。”
她其實一直記得當年陸亭笈剛生下來時候,那個時候她體弱,顧不上孩子,他便操心很多。
他自己也才十八歲,清絕少年,風姿翩翩,但是回到家裏,脫下外套,略洗過後,便要趕緊抱過來陸亭笈。
晚上時候,也會拍哄他睡覺,比她要有耐心很多。
雖然後來陸亭笈懂事了,這父子倆就開始不對付了,兒子愛告狀父親,父親覺得兒子總纏著她,時不時兩個人就辯論辯論。
可陸亭笈是陸緒章第一個孩子,那是青澀年少戀愛時的因果,也是十八歲時猝不及防的驚喜。
以後再有孩子,那個感覺也永遠比不上他十八歲時得的這長子。
陸亭笈卻歎了聲:“母親,你竟然還向著他說話!他都要相親結婚了,你竟然還護著他!”
孟硯青哭笑不得:“我當然向著你了,隻不過他是你父親,在我眼裏,他縱然有一萬個不好,但他對你的好應該沒得挑,你們是血緣至親,他怎麽可能不疼你?”
陸亭笈輕哼:“他再結婚後,再生一個新孩子,那就說不好了!”
孟硯青:“……”
新孩子……這都什麽用詞!
這狗男人做了什麽,看把孩子給氣的。
她擰眉,疑惑地道:“你見過他新孩子?長什麽樣?”
陸亭笈:“現在沒見過,以後可能會見到。”
孟硯青:“那你見過新孩子的媽沒?”
陸亭笈:“現在還沒見過,但以後肯定會有。”
孟硯青:“……”
那不都是沒影的事嗎!
陸亭笈:“母親,之前我看到有女同學在討論一本書,聽說那本書特別火。”
孟硯青:“什麽書?”
陸亭笈:“《煙雨濛濛》”
孟硯青驚訝地看著兒子,他竟然開始看愛情小說了?情竇初開了?
陸亭笈:“我就是聽她們在那裏說,那裏麵好像提到一個男的重新結婚了,結果連前妻和前麵女兒的生活費都不管了,那對母女就非常可憐,跪在地上要生活費。”
孟硯青:“哦。”
陸亭笈:“以銅為鑒,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鑒,可以知得失,雖然這些故事都是編的,但我看著好像也有道理。”
孟硯青安慰道:“這哪能一樣,一則你父親的人品來說,他不會這麽幹,二則還有你祖父,你叔父姑母,回頭你父親苛待你,他們一定會替你出頭的。以陸家的情況來說,他們家肯定不會苛待了你。”
其實在解放前,陸緒章祖父便和孟硯青祖父合夥開辦煤礦公司,置產布局,家裏在各城市都有不少房產,雖然十年期間也遇到一些事,但終究逃過一劫,就孟硯青所知道的,國家落實私房政策,充公的私房還是有一部分還回來了,也有租金了。
按照陸家家族傳統,這些進益都屬於家族的,都專門委托了家裏老人打理,每個月都有固定一些進項,現在陸亭笈還小也就罷了,等他年滿十八歲,他應該能分到一些錢。
也許並不多,但哪怕他毫無進項,有那麽一筆,好歹不至於挨餓受凍了。
況且,陸緒章父親疼愛這個長孫,也憐惜他年少喪母,應該對他更多幾分疼惜,有老人在,陸緒章就算是個混賬,也不敢太放肆。
陸亭笈哼道:“他出國回來,竟然買了一個電動小汽車!”
孟硯青:“買小汽車怎麽了?那不挺好嗎?”
陸亭笈有些羞惱:“我都這麽大了,怎麽會玩那種小汽車,那是地上爬的小孩玩的!”
孟硯青:“也對……”
傻陸緒章,一點不懂孩子的心!
陸亭笈嘲諷道:“我看他其實就是一心想要個新孩子,那種小的,聽話的,軟軟的。我現在長大了,他覺得我不聽話。”
孟硯青看著眼前這比自己還高一頭的兒子,想了想,也覺得有點道理。
這麽高高大大有小性子又倔倔的兒子,硬邦邦的,自然不如軟軟糯糯的小孩子可愛。
其實她也這麽覺得啊!
萬一陸緒章以後的新孩子是個女兒,會討巧賣乖那種,甜甜蜜蜜摟著脖子撒嬌,陸亭笈更沒法比了。
這麽想著間,她記起孟建紅的父親,心裏也有了惆悵之感。
這個世上擁有最大力量的是時間,時間可以改變一切,當然也包括人心。
有一天,也許陸緒章會忘記過去,而那曾經視如珍寶的兒子,也在他感情的庫房深處蒙塵嗎?
陸亭笈看母親心思仿佛有些活動了,他歎道:“所以說,我看父親是靠不住了。”
孟硯青:“那你是什麽打算?”
陸亭笈幹脆地道:“母親,我想和你一起住,我不想和他住了!”
孟硯青略想了想,道:“你如果喜歡的話,也可以。”
陸亭笈琥珀色眼神帶著期盼的光:“真的可以嗎?”
孟硯青:“我想辦法租一個房子,我先搬出來,等我安頓好了,你就過來和我一起住,你父親那裏——”
她歎了聲,道:“抻了這麽久了,也該和他攤牌了。”
不可能一直瞞下去,終究要麵對。
陸亭笈小心地問:“那你打算和他怎麽說?”
孟硯青:“再說吧,怎麽說服你父親,我自然有我的辦法。”
陸亭笈想了想:“租房子貴嗎?”
孟硯青:“不貴吧,其實我最近打聽過了,如果租最普通的房子,一個月也就十塊八塊的,我的工資現在三十八,我們和他攤牌後,再讓他補貼你一些生活費,肯定錢是夠用的。我現在也在琢磨著掙錢,已經有個謀劃了,運氣好以後也能掙很多錢了。”
事實上她開始覺得,掙錢是一件迫不及待的事了,看來必須掙錢。
也許應該答應那位法國人去當模特了,這樣好歹寬裕點,以後再設法把羅戰鬆那個珠寶抽成的生意搶過來。
她繼續分析道:“再說了,攤牌後,他總得分我一些錢吧,我當年除了嫁妝,還有——”
她說到這裏,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陸亭笈:“還有什麽?”
孟硯青便笑了:“我突然想起,我有一個存折,當年就連你父親都不知道,隻不過我走了後,不知道他找到了沒?”
不過她很快道:“不過按照我對你父親的了解,他應該不會輕易動這筆錢,應該也會留著給你。”
陸亭笈眼睛都亮了:“是嗎?那我們想辦法把這存折找到,然後取出錢來,我們可以買一個房子!”
孟硯青很讚同,她笑道:“那個存折裏麵有些錢,雖然不多,但也有大概四千多塊吧。這筆錢是以前你外公留給我的,我記得是在農業銀行,那個存折戶頭是我的名字,那時候我應該是夾在一本印有《Jewels Of Portugal 》這樣的英文書中。”
陸亭笈:“那我想辦法拿到這個存折?我們把錢取出來?”
孟硯青想了想,道:“我估計不容易拿到,一則他如果當年翻過這些書,應該發現了這張存折,二則他就算沒發現,你也很難找到這本書。”
因為上麵有很多她的筆記,根據一切跡象看,他大概率也收起來了。
陸亭笈悶悶的:“那怎麽辦?”
孟硯青:“我們直接去掛失不就行了?掛失,然後把錢取出來。”
陸亭笈才十四歲,自然不懂這些:“怎麽掛失?掛失就能把錢拿到嗎?”
孟硯青:“你記性很好,對吧?”
陸亭笈點頭。
孟硯青:“那你說,你遺傳自誰?”
陸亭笈想了想,恍然:“當然不是遺傳自他了,我肯定像你!”
孟硯青便笑了:“對,所以我記性也很好,一眼過去,一生難忘。”
其實所謂的記性好,就是照相機式記憶,比如平時看到一幅畫,當時可能沒留意畫的細節,但那畫是如同相片一樣印在腦子裏的,以至於過後可以仔細回想那副畫的細節。
所以十幾年後,孟硯青可以不記得一些事,但是那本儲蓄存折的畫麵卻如同一張照片一樣印在她腦子裏,她清楚地可以知道上麵的號碼。
她笑道:“你小孩子,可能沒見過存折,那本存折最上麵寫的是活期儲蓄存折,旁邊印刷著一個英文的NO.,那是那本存折本子生產的序號,而下麵則是要填寫戶名和賬號。”
她解釋道:“戶名是手寫的,用的是我孟麗德的名字,旁邊的賬號是一個藍鋼印打上去的號碼,是12394,如果一本存折丟失了,就可能被別人冒取,但是隻要有賬戶名和和賬號,就可以掛失。”
陸亭笈恍然:“也就是說,母親你現在可以去掛失自己的這本存折?”
孟硯青:“按說是的,不過我現在的年紀肯定不合適,戶口年紀都對不上,所以不能我自己去,得你去,你隻需要證明你的母親叫孟麗德,同時說出你戶名和賬號名,事情就差不多了。”
陸亭笈:“可是戶口本在父親手中,我根本拿不到。”
孟硯青笑道:“這個好辦,你去學校,想辦法要到你的學籍卡信息,上麵應該會有你的名字以及你的父母名字,這好歹是一個證明。”
陸亭笈頓時明白了:“好,我會盡快辦,想辦法把那存折上的錢拿到手。”
孟硯青盤算道:“拿到這四千塊,我們可以先置辦一處很小的小房子,這樣我就不用住宿舍,你也可以偶爾過來我這裏了,應該還能剩下一部分,後麵我需要做什麽,也不至於因為沒錢太過束手束腳。”
陸亭笈聽她這麽說,自然更期待了,他眼睛發亮:“如果錢不夠,房子小一些沒關係,我覺得能有個住處,隻要別住宿舍就是了,當然了,得夠我們兩個住!”
孟硯青:“以我對他的了解,如果我一窮二白和他攤牌,他一定受不了,不會讓我們出來單獨住。”
陸亭笈不懂:“為什麽?”
孟硯青想了想,含糊地道:“性格問題吧。”
其實陸緒章一直對她很好,捧在手心裏的好,她如果突然出現,對他來說必然是驚喜感動,這種強烈情感衝擊下,他哪能接受自己吃糠咽菜呢,那比直接殺了他還難受。
這甚至和男女情愛都沒關係,這是兩個人一起長大的默契和相知。
不過這些,她也不想細說,隻是道:“直接出來住,他不會同意的,但是如果我們有一處房子可以安身,那就不一樣了,我就有更大的把握來說服他。”
陸亭笈連連點頭:“那我們先弄出錢,買到房子,然後再和他攤牌!”
孟硯青:“對。”
陸亭笈:“那我盡快去辦!”
孟硯青看著摩拳擦掌的兒子,笑道:“最近我們單位要開群英會,我比較忙,你專心把這存折的錢弄到,等我忙完了,你如果能拿到錢,我們就看房子去。”
陸亭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