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她十指不沾陽春水
其實在孟硯青對未來的設想中,她並沒有再想過陸緒章。
不過當知道陸緒章終於處了一個對象,且很明顯有結婚打算的時候,她心裏還是多少有些淡淡的惆悵——這是在兒子麵前輕描淡寫了的。
之前她是天不怕地不怕很有底氣的,也許下意識裏會覺得,哪怕遇到天大的事,實在不行去找陸緒章好了。
他會幫自己把一切都料理妥當,給自己收拾所有爛攤子,這是基於從小一起長大的信任。
但是以後不一樣了。
他有了新處的對象,打算開始新的生活,她必然要避嫌,不可能再想著依賴他了,要和他保持距離,免得討人嫌。
這讓孟硯青再次整理了思路,她翻了翻新買的高考書,評估著她參加高考的難度。
語文英語政政治她覺得沒什麽難的,對她來說應該很輕鬆,不過地質學院的岩石分析類專業都是理工科,要考數理化的,這就是硬功夫了。
她以前是讀完高中的,成績還算優秀,但到底懷孕產子又飄了十年,距離她高中畢業都十幾年了,以前學得再好也得重新開始了。
好在有以前的底子,學習方法上麵她心裏有數,她腦子也還算好使。
況且明年夏天才考試,她還有一些時間。
或者明年考不上就後年好了,總歸不用著急,隻是一個對未來的計劃。
反正有一份首都飯店的工作好歹混著,包吃包住不需要太操心。
當然了,她還是得設法從陸緒章那裏把自己的嫁妝拿到,拿到嫁妝後,隨便變賣一些什麽,就能有一筆錢,這樣就可以自己買一處房子搬出去。
這宿舍裏住了這麽多姑娘,雖然都是很不錯的舍友,不過如果自己學習的話,終究會被打擾,而且她埋頭學習的時候喜歡安靜的環境,不喜歡有人在。
這首都飯店的幾個宿舍都是這種幾人間,想要單間幾乎不可能,就算她成了外服正式編製服務員,分房子也得且等著,暫時沒希望。
這樣的話,自己設法解決住房問題,有一處單獨的房間可以學習,就很要緊了。
她大約也知道現在房子的行情,那種大雜院買一間的話很便宜,不過裏麵很亂,要和很多戶一起攪和,誰家放個屁都能聽得真真的。
她想買一處單獨院子,可以很小,但要完全屬於自己的。
這麽一想,竟然有些期待起來,完全屬於自己的小院子,巴掌大,她可以盡心收拾打理,可以讓自己的生活舒服美好起來。
但是這種也並不便宜,哪怕最小的,估計也得幾千塊了吧?
兒子手頭零花錢壓歲錢多,估計幾百塊有,但是幾千塊,就絕對不可能了。
動用這麽一筆錢,就得驚動陸緒章。
但目前來說,她並不是太想見到他。
他如果知道了自己的境況,最大可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要求她辭職,好吃好喝養著,再找人給她解決上學問題。
那還有什麽意思呢?所以還是自己設法掙錢?
孟硯青便開始考慮掙錢的法門,想著如今國內黃金管製政策,珠寶進出口的行情,倒是逐個都盤算了一遍。
不過這些門檻都很高,需要資金,需要資質,更需要政策的放開。
她通盤考慮一番之後,低頭看了看課本,還是得先考大學。
珠寶市場的政策會逐漸友好起來,她後麵也可以謀求出國機會。
*
這兩天見縫插針開始學習高中課本知識,宿舍裏幾個姑娘見到後,都有些意外,不過孟硯青本身就優秀,大家好像也沒什麽好驚訝的,於是都盡量騰出時間來,在宿舍裏不吵鬧,保持安靜,平時打飯或者一些別的事,能幫她的就幫了,讓她有更多時間學習。
對於這個,孟硯青自然心存感激。
她覺得這幾個姑娘都是好姑娘,自己幫了她們,她們都記著,對自己也都很體貼。
她又想起那羅戰鬆,上輩子其實羅戰鬆對她們也是小恩小惠,結果她們就死心塌地了。
她隱隱感覺這輩子已經不太一樣了。
至少如今的她們,比之前多了幾分自信,有自信的姑娘不會輕易跟著一個男人的思路走,即使她們再遇到另一個羅戰鬆,她們也會有自己的想法了。
其實這兩天她們也沒怎麽和羅戰鬆打交道,都在忙著準備群英會呢。
群英會馬上要開了,無論孟硯青這種要進入外事服務行列的,還是王招娣幾個參加培訓的,大家既然要參與群英會,都得緊鑼!密鼓地準備起來。
要知道這群英會可是幾千人的大型宴席,整個首都飯店都嚴陣以待,盡全力做好這次的接待工作。
孟硯青幾個除了提前接受緊急流程培訓外,也得和大家一起投入到這籌備工作中。
幾千人宴席自然是豪華風光,但是這風光背後,自然是不知道多少工作人員的努力。
這兩天首都飯店還從其它國營飯店調派了廚師和後勤人員,一切全都聽從首都飯店調派,分工合作,這麽一來,首都飯店更是忙得到處都是人。
這天下午,孟硯青幾個被臨時調派,過去宴客餐廳擺桌椅。
因為這次宴會規模太大,為了防止桌椅不夠用的情況,要在走道和樓梯旁都要擺滿桌子,這些都需要提前布置。
這桌椅還挺沉,一眾姑娘自然累得夠嗆,等好不容易擺好了,大家便打算回去。
誰知道這時候,慧姐來了,她看了看她們:“你們現在沒別的事了?”
孟硯青正待要說話,旁邊馮素蕊卻已經道:“沒了,我們正打算回去訓練呢。”
慧姐頷首,道:“後廚要用的原材料馬上就要到了,幾大卡車呢,餐廳的服務員也都上了,人手還是不夠,你們過來幫幫忙。”
啊?
大家有些疑惑,按說這是後廚部負責的,就算借調人手也不至於要調到她們頭上,這有些奇怪了。
孟硯青看向慧姐,慧姐梳著高高的發髻,神情冷漠嚴肅。
慧姐也在看著她。
這一刻,盡管慧姐臉上沒什麽表情,不過孟硯青還是在她眼睛中捕捉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情緒。
顯然這個人很關注自己,一直在暗暗觀察。
孟硯青便笑道:“好,慧姐,我們這就過去。”
慧姐頷首:“對了,今天下午有外賓過來東樓的藝術部參觀,到時候會戒嚴,你們別到處亂跑。”
眾人聽著,自然頷首,既然有外賓要來,還要戒嚴,那必然不是普通人,她們哪敢隨便亂走呢,這點規矩還是知道的。
當下一行人跟著服務生過去後廚部報道,到了後才知道,這次因為宴席規模大,即將運來的原料和半成品足足六大卡車,等這些貨物運來後需要卸載,還需要存放,這工作量大了去了,估計得幹到後半夜了。
胡金鳳倒吸了口涼氣:“咱就是來幫忙的是吧?咱不用幹到後半夜吧?”
孟硯青:“管它呢,又沒什麽正式命令調兵遣將,咱幹一會就開溜,後廚部的還能跑去告狀不成?”
大家聽著,都讚同,一時悄沒聲站一旁,盡量別引起存在感,等傍晚時候看準飯點就開溜。
不過這開溜自然沒那麽容易,畢竟這邊活兒實在緊,很快第一輛卡車到了,她們在負責人的指揮下開始卸貨,什麽肉丸子肉串子,還有宰割好的雞鴨魚羊肉等,全都成了坨子,得一件一件往下搬,這活兒並不輕鬆,跟著後廚人員一起爬上爬下的,累得吭哧吭哧。
孟硯青等忙了一會,便不行了,這活兒實在是辛苦!
關鍵是那些肉類半成品都是硬邦邦的坨子,一摸上麵還有冰渣子呢,凍得手都哆嗦,搬起來吭哧吭哧抬到後廚倉庫,等放下時候就感覺自己皮肉都要和那冰坨子黏在一起了!
王招娣幾個看出來孟硯青幹這個不行,盡量照顧著她,讓她幹比較輕鬆的,最累的她們上,不過任憑這樣,孟硯青都快受不了了。
她以為自己重活一世吃虧受累都沒問題,敢情其實根本不行。
她累得夠嗆,手都擦疼了,那邊李明娟過來了,她和後廚還算熟,過來先打了個招呼:“剛才趙助理說,把我們借調的幾個服務員叫過去,東樓馬上要來客人,聽說是某個小國的總統,有緊急任務要做!”
她這麽說著,便恰好看到了孟硯青。
孟硯青正在那裏搬菜呢。
她便笑了:“這不是我們未來的外事服務員嗎,正好,讓她過來吧。”
孟硯青搬菜正搬得受不了,現在聽到這個,倒是覺得不錯:“去做什麽?”
李明娟道:“讓你來你就來,這可是趙助理吩咐的,急缺人手!”
胡金鳳和王招娣見此,也想去,她們知道李明娟這是拿著雞毛當令箭,估計會借機為難孟硯青,她們也想跟過去,這樣有什麽事可以幫孟硯青擋擋。
李明娟卻道:“那邊已經戒備森嚴了,都是警衛,你們不是外事服務員,進不去。”
胡金鳳王招娣幾個雖然擔心,也沒辦法,孟硯青道:“沒事,東樓那邊沒重活。”
至少比這卸車要輕鬆。
胡金鳳王招娣顯然還是擔心,不過孟硯青還是跟著李明娟過去東樓。
東樓是七十年代初新建的,當時規劃是十八層,誰知道建到十四層,被海裏首長看到了,震驚之下,連忙叫停。
之後還是總理特意從中斡旋,最後停在了十四層,又用了毛玻璃折騰,同時建了配菜樓來隔離,這才算是保住了。
因為是新建的,這棟樓就格外豪華闊氣,裏麵還設置了文物珠寶展覽銷售櫃台,這種金碧輝煌的地方,自然沒什麽髒活累活,最困難的事無非是打掃廁所。
所以孟硯青倒是心態很好,她覺得去東樓打掃廁所比在那裏卸貨強。
到了東樓後,那李明娟便指著大廳道:“王經理臨時收到消息,說是有重要外賓過來參觀,我們得重新打掃。看到沒,這邊已經都是警衛了,沒外事服務資格的過不來,東大廳後麵的那塊,都得我們自己打掃了。剛才我們已經分過工了,每人一塊,你分到了那一塊。”
孟硯青看過去,頓時明白了,一人一塊,看似麵積差不多,但是別人都是普通展廳,而她那一塊是帶廁所的,帶了廁所,這就意味著要把廁所也都打掃了了。
顯然這就是李明娟的小心機,讓自己打掃廁所部分,她們自己打掃不帶廁所的展廳。
李明娟笑看著孟硯青:“你要是有哪裏不滿意,你可以說,或者和王經理說,讓王經理重新分吧。”
孟硯青笑道:“不用了,我本來就是要做藍褂的,已經被培訓過打掃廁所了,這塊我來幹就行了。”
李明娟見此:“你好好幹吧,外賓過來,廁所可得一塵不染。”
孟硯青道:“謝謝。”
李明娟聽這話,看過去,一時也是意外。
她蹙眉,沒搭理孟硯青。
這人到底是精明還是傻,讓她打掃廁所,她還挺高興的?
但孟硯青確實覺得自己運氣不錯。
顯然那個慧姐對自己多少存著奇怪的情緒,也許多少有穿小鞋的意思,才讓自己去後廚卸貨,今天那幾大卡車估計得卸到半夜了,那確實是太辛苦了。
現在來打掃廁所,這都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東樓是外賓遊覽區,這邊平時沒太多人來,廁所比其它宴會廳廁所幹淨很多,基本就是走一走形式就行了,所以那廁所其實比其它區域並不麻煩。
其實就她的想法,這是慧姐想給自己穿小鞋,結果被一個自作聰明的李明娟給破壞了,負負得正,其實這活兒挺好的。
湊合混吧。
她當即換上了幹活的藍褂子,準備開幹。
*
這時候,就在首都飯店的大廳外,一水兒的紅旗轎車緩緩停下,在警衛的嚴陣以待中,轎車中陸續下來幾位,一時早有首都飯店的服務人員恭恭敬敬地迎上去,在服務人員的指引下,那些貴賓寒暄著進入首都飯店。
今天前來的外賓是這次訪華人員,因為聽說北京飯店的古董和珠寶專櫃陳設華麗,特意前來觀看。
雖然對方隻是一個不知名小國,但身份位置在那,該有的禮儀接待流程自然不能少,都是要一絲不苟按照規格進行。
此時,窗外警衛員已經全部就緒,王經理腳步匆忙地跑進來展廳,最後一次確認展廳無誤,匆忙囑咐了幾句後又跑出去了。
眾服務員身穿規製的毛呢連衣裙,一個個站得筆挺,精神飽滿地含笑等待著接下來的重要人物入場。
沒多久,就見在一眾人的擁簇下,幾位西裝筆挺的中國男子連同幾位金發碧眼的外賓步入展廳,並用英語說笑著。
而走在最前麵的那位,看著最是風采奕奕的,大家根據之前培訓的,明白這應該是陸同誌。
這陸同誌還很年輕,看起來也不過三十上下,但是西裝規製,身形頎長,陪著幾位外賓談笑風生間,氣場儒雅溫和。
眾服務員都是見慣了大場麵的,如今一看便知,此人身份不同凡響。
早已經準備在旁的慧姐連忙上前,優雅得體地打了招呼,並引領著他們進入櫃台,陪在陸緒章身邊。
眾服務員越發挺直了腰背,麵帶微笑,目不斜視,不敢有絲毫懈怠。
那位陸同誌也笑著談起中國的玉器翡翠曆史,幽默風趣,倒是引人入勝。
眾人聽著,不免敬佩,沒想到這位官員竟然如此淵博,引經據典信手拈來。
這時候,正好走到了一處珠寶櫃台,服務員禮貌而得體地笑著,配合櫃台工作人員幫忙打開櫃台,請眾位領導檢閱。
在外賓們參觀完後,暫時被引導了落地窗旁的休息處,服務員魚貫而入,奉上點心茶水。
陸緒章便和對方介紹起首都飯店的點心來曆,侃侃而談,聽得幾位外賓讚歎不已。
李明娟和秦彩娣拿了咖啡壺,挨個給諸位領導倒咖啡。
不知道是不是太過緊張,秦彩娣給其中一位倒的時候,她手一顫,咖啡壺嘴錯開,就那麽不小心灑出來了,有相當一部分甚至濺到了旁邊的人身上!
秦彩娣隻覺得腦子“轟”的一聲,整個人都傻了。
她腦子是空白的,木頭一樣站在那裏,渾身僵硬,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現場眾人看過來,顯然略有些尷尬。
在場其它服務員見到,心都提起來了。
要知道這可是外賓,國外的大領導,無論對方是什麽情況,都是她們必須以最高規格招待的對象。
結果現在出了這種意外!
這是要上下一起寫檢查的,是要作為工作失誤來檢討反思的!
而就在所有人都提著心的時候,一個聲音笑著道:“看來首都飯店的服務員同誌對我們很熱情,一心想著讓我們多喝幾口咖啡。”
秦彩娣怔怔地抬起頭,她便看到了旁邊的陸緒章。
她把咖啡潑灑到了陸緒章衣袖上。
裁剪細密精致的西裝,一看就很貴,現在被潑灑了咖啡,狼狽不堪。
陸緒章卻仿佛並沒在意的樣子,隨手拿起一旁的紙巾,略擦拭了下,才道:“可惜,我的西裝好像對咖啡沒興趣。”
他的聲音溫啞好聽,這麽一說,大家全都笑了。
這是一個小意外,略有些尷尬,但仿佛也沒有那麽尷尬,特別是當事人用那麽輕鬆的態度對待的時候。
在略擦拭過後,陸緒章自然而然地轉移了話題,說起旁邊的玉器商店,便要起身帶著大家去看。
大家自然都感興趣,於是這小小的插曲便仿佛被忘記了。
在起身的時候,陸緒章淡看了一眼旁邊早就候著的服務員,很順手地脫下了西裝外套,放在了休息處的椅子上。
服務員無聲地拿起來,不著痕跡地快速離開,拿過去後台快速進行清理。
陸緒章在玉器展廳可以暫時脫下外套,隻穿襯衫,但是等送客人離開的時候,還是要正規一些,不然萬一有人拍照,場麵會非常不合適,甚至可能引起外界的猜測。
剛剛從助力那裏得到消息,陸緒章匆忙趕來,沒有備用的西裝,而其它人的西裝未必適合他的身形,所以這唯一的一套西裝必須盡快進行清理。
嚇傻的秦彩娣也被人拽到了一旁。
其實她腿都是軟的。
她回憶著剛才的那情景,仿佛做夢一樣,一切都是不真實的。
他的聲音可真好聽。
她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隻能說,這是她聽到過最優雅最溫柔也最體貼的聲音。
她用僵硬機械的記憶回憶著剛才的那一幕,男人有一雙修長好看的手,每一根指甲都幹淨整齊,他袖口甚至仿佛散發著金屬光澤,那是秦彩娣說不出的細致精貴。
但就是這麽一個男人,他一點不頤指氣使,他溫柔體貼,他善解人意,他在她最尷尬最無助的時候化解了她的尷尬。
秦彩娣眼圈有些泛紅,她甚至想哭。
她通過操作間的窗戶縫隙看過去,她看到陸緒章現在隻穿了襯衫,雪白雪白的襯衫,搭配著講究的領帶,下麵是筆直的西裝長褲。
在一群穿了西裝的客人和領導麵前,他的白襯衫格外顯眼,但是卻絲毫不會失禮。
因為他就是有一種渾然天成的高檔感,在任何人之中他就天然地光彩奪目!
就好像別人都是石頭,隻有他是那顆珍珠。
就在這時候,慧姐過來了,她擰眉,看向秦彩娣。
秦彩娣心裏一驚,忙上前:“慧姐,我知道錯了,我錯了。”
慧姐挑眉:“如果不是陸同誌化解了尷尬,你說你該怎麽收場?”
她無奈地道:“你應該知道今天是什麽檔次的客人吧?萬一出什麽意外,事情可大可小,往大了說,這不是你能承擔的,也不是我能承擔的,甚至不是我們首都飯店能承擔的!”
秦彩娣咬唇:“我明白,我知道我錯了,如果不是陸同誌,我都不敢想會是什麽後果!”
慧姐便不再理會她了,直接問旁邊的服務員:“清理過了嗎?”
服務員點頭:“熨過吹幹了,乍一看應該看不出什麽痕跡了。”
慧姐伸手:“給我吧。”
服務員忙將西裝奉上。
慧姐接過來那外套,親手仔細地整理好後,這才轉身出去了。
陸緒章和大家說笑著,給外賓介紹中國玉器的曆史。
對於剛才的小事故,他並沒放在心上,這隻是稀鬆平常的一件小事而已,幾句玩笑話化解了就是,至於那出了事故的服務員,他更是沒細看。
事實上,他有些漫不經心。
這是首都飯店的文物專櫃,十幾個櫃台幾乎囊括了各樣文物,其中也包括一個珠寶展櫃。
那滿堂珠玉自然是光影流動,絢爛奪目。
這次剛下飛機,他就接到緊急的任務,貴賓來訪,想順勢參觀下國內文物局,也想看看首都飯店的珠寶櫃台。
隻是這方麵人才欠缺,上麵知道他的亡妻對珠寶頗有研究,明白他耳濡目染,自然也知道一些,便委派了他陪著幾位外賓過來參觀,順便介紹下情況。
他隻能在機場簡單沐浴,之後緊急回到單位,拿了合適的材料便趕來了。
一般來說他參加重要場合必然有備用的衣服以防不測,但這次出國一段時間,單位正好沒有備用,隨身行李還在機場,如今遭遇了這一杯咖啡,就略顯狼狽了。
他收斂心神,看著這滿室玉器,他其實並不喜這些,或者說,並不想看到。
關於珠寶玉石,他所知道的都是孟硯青教她的,一個瑣碎的細節都可能讓他封存的記憶重新破殼而出,變得清晰而有力。
這對他無疑是一場精神消耗。
不過他依然保持著愉悅而得體的笑容,陪著幾位外賓四處看,談笑風生,偶爾會給大家引經據典,講講珠寶趣聞,於是所有的人都很滿意,聽得意趣盎然,時不時笑出聲。
在講解告一段落時,其他領導陪著外賓們興致勃勃四處看,他看了一眼旁邊,便看到了慧姐,她手裏捧了他的西裝安靜等著。
他微點頭,旁邊寧助理連忙走上去,從慧姐走中接過來西裝,之後遞給陸緒章。
整個過程無聲無息,陸緒章順其自然地穿上西裝,這個意外事故算是無聲化解。
他抬步,打算過去陪外賓一起看看那玉器,誰知道就在這時候,視線掃過間,一個熟悉的身影便映入他的眼中。
他微怔,腦中甚至有些空白,待反應過來,要細看時,卻見那是一個清潔服務員,穿著藍褂站在洗手間處,好像正收拾起馬桶刷子等物。
之後,她很快拎著進去了洗手間,不見了。
陸緒章盯著那洗手間入口處,蹙眉。
寧助理感覺到上級神情間的怔忪,便低聲提醒道:“先生?”
陸緒章神情恍惚,怔了片刻,之後神情到底恢複了清明,他搖頭,示意寧助理沒什麽,之後便陪著外賓繼續參觀。
而洗手間裏,孟硯青也是沒想到。
她覺得她早晚要麵對陸緒章的,也許早也許晚。
但絕對,絕對不是現在。
至少不是她穿著清潔服務員藍褂子收拾洗手間的時候!
以前孟硯青特別在意這些,她好排場,好麵子,也注重形象,絕對不會在陸緒章麵前有任何不雅。
現在重活一世,她已經變了很多,不會去在意那些有的沒的。
但是總不能人家西裝革履氣場十足,自己灰頭土臉打掃廁所吧?先不說丟人不丟人,她怕他先嚇死再氣死。
所以本來要出去洗手間的她,立即拎著那掃帚馬桶刷子重新鑽進去了。
他們不走,今天她就住在洗手間了,反正她堅決不出去,她就不信陸緒章能來女廁所找人!
走進洗手間後,她豎起耳朵,提心吊膽地聽著外麵動靜。
她感覺陸緒章好像看了自己一眼,也許他察覺到異常了。
她屏住呼吸,側耳傾聽著外麵的動靜。
不過好在,聽起來並沒什麽異樣,腳步聲逐漸遠去,看樣子陸緒章繼續領著外賓參觀別處了。
她這才略鬆了口氣。
一時想著,她實在是不應該來,應該聽慧姐安排,就在那裏卸貨,累死也比跑來這裏提心吊膽丟人現眼強。
而這個時候,陸緒章一行人已經參觀完畢,準備離開,在眾人的擁簇下,他逐個和那幾位外賓握手,之後先安排他們上了車。
等幾輛紅旗轎車緩緩駛離,他終於可以鬆懈下來了。
他駐足,回首再次看了一眼那展廳門口。
一時卻想起自己剛才看到的那影子,神韻間實在像極了記憶中的孟硯青。
他有種衝動,想回去看看。
但又覺得,沒必要。
他靜默地站在那裏,足足兩分鍾,久到一旁的秘書和警衛員都感覺哪裏不對。
按說他應該上車離開了,但他沒有,他就站在那裏,也不說話,這顯然是很不尋常的。
飯店門口服務生和安保人員臉上都浮現出不安,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這時候慧姐走了出來,她走到陸緒章身邊,低聲問道:“陸同誌?”
陸緒章:“沒什麽,隻是看你們飯店的那棵楓樹,好像紅了?”
慧姐聽這話,也抿唇笑了,她看著眼前男人,輕聲道:“對,楓葉紅了,這正是我們飯店最美的時節。”
每年首都飯店楓葉紅了的時候,陸緒章都會特意過來看看,她一直等著今年那個看楓葉的他。
陸緒章頷首:“最近你們要準備群英會,很忙吧?”
慧姐:“也還好,反正每年都是這樣,已經習慣了。”
陸緒章道:“剛才那位服務員同誌,其實不必太過苛責,新人總是會緊張,會犯錯誤,沒造成什麽不好的後果,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再說當時也怪我,是我坐的位置不好,導致她動作不方便,回頭和你們王經理提下吧,就說是我說的。”
慧姐無奈苦笑:“給陸同誌添麻煩了,你的衣服,回頭方便的話,我們派人過去取來,重新幹洗吧。”
陸緒章搖頭,唇邊掛著禮貌的笑,溫聲道:“不必了,我自己會處理,我先上車了,不耽誤你們工作了。”
慧姐眼底顯然有些失落,不過還是笑道:“好。”
陸緒章和慧姐告別後,便上了紅旗轎車。
車窗玻璃落下時,他唇邊的笑意瞬間消失了。
一路上,他一直沒說話,就那麽側首看著窗外。
夕陽灑落這座城市,又是一天過去了。
旁邊的寧助理明顯感覺他心緒不佳,一時小心地道:“先生是覺得哪裏不合適?因為那個服務員嗎?”
陸緒章:“沒什麽,新人而已,在所難免的,不是什麽要緊的,我相信客人也不會在意這種小事,隻是——”
他略頓了下,還是說出自己的疑惑:“今天在展廳,我看到一位打掃衛生的服務員,側影很像我的妻子。”
寧助理微詫。
畢竟這種話他已經聽到過一次,這才隔了多久,又看到一位,這也太巧了。
他小心地問:“是那個在洗手間打掃的服務員?”
陸緒章微頷首,想著那個服務員的樣子,遠遠地看,確實像極了。
不過他明白,隻是長得有些像而已。
那服務員在打掃衛生間,而孟硯青是什麽人,她十指不沾陽春水,這輩子連掃帚都沒碰過的人。
寧助理略想了想,道:“先生既然覺得像,總歸是一個緣分,不如讓人回去問問?”
做人助理的,自然很會揣度上位者那不可言說的心思。
顯然,陸緒章對那故去十年的亡妻依然心有眷戀。
而以陸緒章的條件來說,無論是相貌還是前途都是一等一的,他這樣的位置,隻需要一個眼神,說不得對方就會拜倒在他麵前。
如此一來,未嚐不是一樁美談。
陸緒章淡聲道:“那樣有什麽意思呢。”
他看著窗外,有鴿子掠過四合院上空,發出鳴哨聲,初冬的天空一片清冷。
這些年,也不是沒有人刻意討好他,給他介紹了和孟硯青長得相似的,或者有些才情和孟硯青類似的,但是那也沒什麽意思。
他也不可能因為一張和孟硯青相似的臉而做出什麽。
那是羞辱自己,也是羞辱孟硯青。
他垂下眼,道:“我隻是覺得,最近我應該休息了。”
這個世上根本不存在一個人那麽神似孟硯青。
那不過是莫名的幻覺罷了。
寧助理聽著,道:“是,先生回去後先倒時差,趁機多休息幾天,孫同誌那裏也說了,趕緊放幾天假。”
陸緒章揉了揉額:“明天我不去單位了,你把最近的材料拿給我,我有時間的時候會看看。”
寧助理忙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