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融化

從星紀出來,賀南枝想要找這位萬惡的資本家很簡單。

她輕車熟路地拿出了一部黑色手機,從通訊錄裏翻到盛秘書的電話。

四十分鍾後。

一輛加長版的黑色勞斯萊斯從前方寬闊的街道而來,緩緩減速停下。

賀南枝站在台階上,被午後的灼熱日光浸透了會,眼皮微微泛紅。

好在盛祈看到她身影的刹那,就趕忙地下車,恭敬打開了後座的門。

車廂內,開足了冷空調。

賀南枝安靜落座,纖薄的背自然挺得很直,外頭的光線被車玻璃重重過濾後,隻剩下極淺的溫度灑在沿著膝蓋垂落的胭脂色裙擺處,可以忽略不計。

而她就算心中有氣,儀態上絲毫是不顯的。

盛祈從後視鏡觀察她表情,開口說:“謝總正在進行商務談判會議,我先帶您過去。”

這兒離酒店很近,車子從街道匯進繁忙的車流,之後進到一家五星級高檔酒店。

遠遠的,賀南枝透過車窗,看到酒店噴泉池中央有一座通身潔白的斷翅膀天使雕塑,而盛祈很快就將車環著半圈,開到了金碧輝煌的旋轉大門前。

進去後。

賀南枝婉拒了他提出先去頂樓的總統套房,以為很快見到謝忱岸。

便踩著細高跟,平易近人地走到了供人臨時休憩的大廳沙發區域,整個過程中,她抿著唇沒透露尋來做什麽,而盛祈,自然也就沒敢當麵八卦。

時間緩緩流淌過去。

賀南枝還收到了來自譚頌的消息提醒:

「身為你執行經紀人,我有義務提醒一下……大美人,你這次可是要出演大製作電影,是尊貴無比的女一號!!!要片酬可以,千萬不能得罪資方!」

「還有別忘記自己是女明星,在外別被偷拍了。」

偷拍?

賀南枝指尖在光滑的屏幕頓了下,沒放心上,以她如今的小新人咖位,還不至於走到哪兒都被粉絲舉著手機前呼後擁的。

想了想,她敷衍地回了消息過去。

*

談判會議時。

已經是入夜時分,外麵不知何時開始下起了暴雨,夏季的雨水像潑墨般灑在酒店落地玻璃前,逶迤落下。

前方鎏金的電梯門緩緩啟開。

先一步出來的經理讓出位置,緊接著氣質清傲矜貴的男人被眾人簇擁著緩緩出現。

謝忱岸步伐從容,與嘉運集團的張董洽談完事宜,淡淡頷首告別。

待西裝革履的精英人士們先行一步散去後。

施瑤卻沒有,現在七點半左右,外麵又下著暴雨,她優雅身形被水晶燈籠著,腳下七厘米高跟鞋正想往這個俊美的男人身側靠近一步,開口邀約他共度晚餐。

誰知。

謝忱岸長指撫弄冰涼的腕表,語調很淡問走過來的秘書:“人呢。”

盛祈指了指大廳休息區域。

隨即,被忽略徹底的施瑤雖看不清謝忱岸那張冷白如玉的側顏神情,卻見他徑直朝前方走去。

“謝——”

她要喊。

盛祈食指噓的一聲,生怕驚了什麽人似的,壓低聲量提醒:“施小姐,我家謝總已經佳人有約了。”

施瑤眼底染上了抹冷色。

她家舅舅和謝氏在生意上有合作,時間久了就動起牽紅線的心思,這次談判……自然就將這個寶貴的機會給了她。

未料到,謝忱岸這般出了名的禁欲係男人會被人捷足先登了一步。

施瑤過不去。

盛祈擋著道,偏禮貌做了個請的手勢:“我送您去地下停車場。”

大廳那邊,賀南枝等久了犯困,不知不覺靠在了沙發背上。

謝忱岸緩步過來時,便看到她側著臉蛋睡得正香,眸色沉靜端詳了她幾秒……忽而,賀南枝纖薄身子晃了下,快要從沙發背滑下來時。

男人修長冷白的手扶住了她,毫無間隙地滾燙觸感,惹得賀南枝驀然驚醒。

那睜開的睫毛輕輕顫抖,望著近在咫尺男人近乎昳麗的麵容。

她忽然覺得,拋棄謝忱岸冰冷無情的性格外,這張臉,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

至少——偶爾還會把人驚豔到。

隻不過這念頭在賀南枝腦海中閃過,很快她就記起了新仇,啟唇陰陽怪氣道:“好抱麽?”

謝忱岸看她已經清醒,起身平靜地收回手,眉目淡漠:“過來。”

去哪?

賀南枝還沒問,就被他帶到了酒店十六層的高檔西餐廳。

盛秘書明顯是提前預定好了視野最佳的餐桌位,等她坐下時,這起起落落的心情也都平靜了,抬起眼睫看向對麵。

謝忱岸此刻像是忘記了婚房那晚的不歡而散,將清水緩緩倒入玻璃杯中,推了過來:“找我什麽事?”

賀南枝沒去喝,抿著淡紅色的唇。

在醞釀怎麽辱罵他。

謝忱岸今晚心情尚可,打量了她漂亮小臉蛋上數秒後,似是隨口說:“你不說,那我猜猜?”

賀南枝就不信他有讀心術!

然而,謝忱岸的薄唇緩慢溢出幾個字:“你很缺錢?”

那語調,是極為篤定的程度。

賀南枝下意識想去照鏡子,表情有這麽明顯嗎?

謝忱岸先前扣下她鬼鬼祟祟回去偷拿的那顆寶石,以及方才的試探便心如明鏡,語速緩慢問道:“你做了什麽欠外債還不上?是欠駱岱?”

賀南枝烏黑瞳仁陡然滿是心虛,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從一堆小竹馬裏……精準找出駱岱的。

她唯恐被繼續看穿,開口打斷:“你猜錯了!”

謝忱岸挑眉:“嗯?”

“我來找你是為了楊弋電影的片酬。”賀南枝想到這,就將包裏那份零片酬合約翻了出來,又在摔桌上還是清清冷冷的摔他臉上,兩者之間猶豫了一秒。

隨即,那份合同被賀南枝扔了過去,控訴意味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我,全身上下哪個地方看起來很便宜的樣子?”

她指著自己,又對拿起麵前合同的俊美男人咬字說:“我不值得你花三百萬?”

謝忱岸長指翻閱了幾秒薄紙,清雋眉心微折。

似沒料到先前的女一號是零片酬出演,隨即,他餘光掃到賀南枝氣得眼尾都紅暈的模樣,語調極淡:“哦,你欠了駱岱三百萬。”

賀南枝徹底破防了:“謝忱岸,你知道我最討厭什麽嗎!”

“心思被猜中?”

賀南枝話音戛然而止:“——”

比起她站著不動,謝忱岸姿勢仍然優雅端正:“所以你想把身價提到這個數?”

莫名的,賀南枝從他語調裏,聽出了**裸的潛台詞。

這男人!!!

分明是在暗諷一線女星都零片酬出演。

她這個十八線小新人,好意思獅子大張口?

這時,恰好盛祈姍姍來遲。

他一進來就敏銳察覺到餐桌的氣氛不太對,憑借著上任以來伴君如伴虎的經驗,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將黑色調的菜單遞過來。

“謝總,主廚那邊請示可以上菜嗎?”

謝忱岸垂目過了眼:“嗯。”

盛祈看了眼極美的女人側顏,小心翼翼地問:“賀小姐有什麽忌口……”

賀南枝從小養在錦繡堆裏的,關於忌口方麵都能寫成一疊奏折了。

此刻她的沉默震耳欲聾,沒走人都算教養好。

謝忱岸不指望她回話,讓人遞來鋼筆,明晰幹淨的手指提筆在菜單空白處寫下時,旁邊隨時聽候差遣的盛祈神使鬼差地去偷看,轉瞬恍然一說:

“賀小姐不吃任何帶紫色的食物啊?”

賀南枝微微側眸,滑過許些訝然。

沒想到他還記得啊。

心情略微舒服了些,朝絲絨椅子端端正正坐了回去。

但是拒絕進食。

她要餓死在謝忱岸麵前!!!

主廚以極快速度將擺盤精致的食物備好,侍應生端上桌,不帶一絲多餘動靜。

謝忱岸要了杯白蘭地,長指漫不經心的輕叩著透明酒杯。

半響後,慈悲心發作:“給你三百萬也未嚐不可。”

賀南枝再次抬起時,美眸流轉間,含有一絲希望。

謝忱岸神態自若地吩咐盛祈去拿筆紙,吐字清晰:“走我私人賬戶。”

賀南枝向來見好就收,擺出真誠態度:“我會還的。”

見謝忱岸不太信的樣子,她接過冰涼的鋼筆,猶豫幾秒,在這張喪權辱節的欠條上寫:「我要按期還不上,就陪你睡覺覺——」

簽名時。

她筆尖停了停,終究誠意不夠。

將賀南枝三個字……寫成了小鯉兒。

謝忱岸薄唇極慢磨出:“小鯉兒?”

“我沒寫錯。”賀南枝強詞奪理,唇抿起笑:“乳名是我爸爸親自賜的,你敢質疑自己老師呀?”

謝忱岸淡笑。

將這張極薄的白紙,遞給盛祈收好。

許是他笑容在璀璨的燈光下格外蠱惑。

賀南枝恢複心情去拿瓷器餐盤的食物時,咬了一小口甜點,口感太膩,年幼時的習慣深入骨髓,幹淨細白的指尖捏著,自然不過遞到了他。

作為……

三百萬的謝禮。

這幕,恰好餐廳內被一位深灰色西裝的男子捕捉到。

他震驚過度,止住了步。

深夜的暴雨未停。

賀家宅院的大廳亮著燈,季茵茵穿著蘇繡的旗袍,端莊地坐棕紅色的沙發上快一個小時,而這偌大冰冷的空間,除了站在不遠那位雙鬢染霜的管家,就沒別人了。

直到快淩晨。

賀斯梵漠然地從外麵灰色的雨幕走進來,正想徑直上樓。

卻被季茵茵攔阻:“斯梵。”

他止步半秒。

“楊弋那部電影我被換下了。”季茵茵眼睛裏掠過幽怨,短暫一瞬,又調整好了妝容精致臉上的表情:“你不是答應給我的嘛,怎麽到賀南枝手上去了?”

換角這事。

秘書早就秉公辦理回報給了賀斯梵。

而季茵茵有心要爭:“她憑什麽……”

話音未落。

換來的是賀斯梵冷嘲熱諷:“怎麽,你未婚夫可以給你走後門,她未婚夫就不行了?”

季茵茵脊背一僵。

下意識想牽他,碰到冷白手背的刹那間。

賀斯梵抬手,慢條斯理地鬆了下領帶,這般規矩嚴苛的百年世家養育出來的男人,哪怕一個不經意的舉動,都透著天然的高貴。

季茵茵是愛慕他的。

也心知賀家,賀斯梵的父母已經定居紐約,至於他那位攜愛妻隱居多年的叔叔,也就是位列族長之位——

賀南枝的父親,早年就不過問世俗的事了。

如今輪到賀斯梵當家作主。

她為了聯姻不出變故,柔軟無骨的手慢慢收回,忍下:“我以為你不喜妹妹進娛樂圈。”

賀斯梵興致缺缺欣賞她滿臉欲語還休的模樣,冷聲吩咐管家備車送人回去。

隨即,步入上樓。

寬亮的浴室淅淅瀝瀝水聲響起。

賀斯梵站在大理石洗手台前,將骨節分明的手遞到剔透水柱下,反複衝洗,直到肌膚不可能沾染上一絲女人甜膩的氣息。

他抽出紙巾擦拭冰冷指骨,擱在旁邊的手機響起。

多年摯友霍清川遠程發來一張高清照片,清晰映入眼底。

附字:

「兄弟,你那金枝玉葉的寶貝妹妹在幹嘛?」

「跟謝家那位……你一口我一口的喂,他們現在尺度玩得這麽大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