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開門”

賀南枝吃完那兩條魚。

次日就被楊弋導演召喚進了劇組, 這次拍攝的內場景戲份,資方直接提供了一處城郊森林公園深處的古董中式別墅,連橫店攝影棚都派不上用場, 電影裏所有配置都是最豪華奢靡的。

用譚頌的話來說。

楊弋每次選投資爸爸的眼光, 比選演員更好一萬倍。

一場暴雨過後, 盛夏炎熱的氣溫也降了不少。

還沒開拍。

賀南枝坐在露台陽台的藤椅上, 搖扇擋住絲絲縷縷穿過樹葉縫隙而來的淡金色日光,墜子下垂掛流蘇穗子悄然地在她柔和眉眼間滑過,有點癢。

微微側過臉,發現譚頌蹲在小矮凳上, 瞧了她許久。

“你這幾天不是住在公司小公寓吧?”

幾乎篤定的語氣, 讓賀南枝瑩潤精致的指尖捏著扇骨微頓:“嗯?”

譚頌眼神略帶審視地落在她身上,不加思索道:“你身上味道不對。”

從他任為賀南枝執行經紀人那刻起,這位讓圈內大佬們無法攀折的大美人衣食住行都是親力親為,像公寓裏那一瓶瓶玫瑰香液, 快用完就會及時補上,也沒見她開口要換別的香。

而賀南枝下意識抬起雪白腕間放到秀鼻下的反應更證實了他沒猜錯。

兩秒後。

“頌哥。”

“你有小秘密被我發現了, 是不是想準備封口啊?”

“不是。”賀南枝望著譚頌挑眉的樣子,語氣格外真誠道: “你要不要考慮轉行去做狗仔?可能會比你當三流小經紀人更有前途。”

譚頌佯裝冷臉要懟回去,目光不經意地掃到商雋在化妝室已經做好妝發, 從一樓客廳的沉木樓梯緩緩出現。

劇組裏外的工作人員都在忙碌, 他身穿電影中一套黑色運動衫, 拉鏈拉到頂, 襯得清雋的臉龐輪廓偏冷白, 沒有避嫌地走過來。

賀南枝唇角笑意也驀然一停:“商老師。”

比起她還記得上周公寓樓下被撞破的事, 商雋姿態很自然, 先對譚頌溫和道:“楊導在樓下找你有事商議。”

譚頌在劇組平時最奉承的就是導演了, 這一句話比聖旨還好用。

等他被支走,商雋迎著賀南枝眯起漂亮眼睛的視線,笑了笑:“是真有事。”

賀南枝:“唔。”

商雋看著她慢悠悠的搖扇玩,略停兩秒,腦海中想到經紀團隊那晚查到的資料。

當場抱走賀南枝的那個男人,是謝氏集團的那位繼承人,也是這部電影最大的資方——謝忱岸。

能讓習慣於被人仰望的上位者屈尊降貴來到公寓樓下,就為了見一麵與之身份有著雲泥之別的十八線女星,經紀人宗楠老謀深算提醒他:

“賀南枝出道以來資源算虐的可以,據星紀傳聞一直被大佬追著封殺,她不像是有背景撐腰的……處於這種逆境她都能搭上謝忱岸的話,手段絕對高明,你少惹為妙……”

娛樂圈的勾心鬥角早已經讓商雋看得雙眼極具疲態,莫名的,他不喜團隊這般看待賀南枝的為人。

即便她真跟謝氏那位有什麽牽扯。

——那肯定,也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商雋自我洗腦完,忽然對賀南枝壓低聲道:“那晚我已經交代好車上的人,誰都不許亂說亂傳……你放心。”

“……”

賀南枝沒想到身為十八線,第一次背負這種桃色緋聞,還是跟謝忱岸。

兩人正聊著,另一個飾演劇中男二的新生演員也湊了過來打招呼,他戴了副銀色細邊眼鏡,有些斯文敗類的氣質,許是賀南枝的演技頻繁得到導演組認可,不少人私下拿來當談資時,都押寶她遲早一躍躋身主流,便有心想提前留了不錯的印象。

看影帝也在場。

心念驀動:“我們拍個合照吧。”

……

等樓下通知拍攝工作開始了。

賀南枝扶著藤椅起來,搖著扇子準備過去時。

譚頌拿著劇本出現:“大美人,楊弋那邊找我過去還真有事……他下周想搭個景,讓你穿戲服登台唱一段昆曲。”

賀南枝在樹蔭下的日光照久了,還以為聽出幻覺:“你去給我加戲了?”

電影的全劇內容她開拍前就記得滾瓜爛熟了,拍攝到後期,天生反社會黑暗人格的男二號因為對非遺昆曲沉迷,私下喜歡對這類的少女下毒手,而飾演與妹妹性格迥異的癌症女主角為了接近他,隻需要在酒局上絕地反擊搖扇露相一次就好。

怎麽演了一半,還帶強行加戲的呢???

“我也不掂掂自己幾斤幾兩啊……”譚頌身為業務能力全公司掛尾的經紀人,身上難得擁有的美德就是認清能力,實話說:“你不是學戲曲的嘛,江若迎又是個塞進來的鑲邊女配,她如今正焦頭爛額被牽連封殺的事,直接跟劇組請了長假不來了——導演組臨時約不到合眼緣的昆曲演員,就想到了你。”

賀南枝在拍電影期間很少關注外界輿論,自然也沒過度關注星紀的情況。

譚頌說:“雖然是加戲了,男二號酒醉金迷時對妹妹的回憶那場換成你登台身影,不過你也是救場才加的……聽哥的啊好好演,等電影上映,你以後片約和通告絕對接到手軟。”

別墅裏外的人聲喧鬧一時變得靜若止息,隔了好幾秒,賀南枝抬起的睫毛下瞳仁清亮瀲灩,卻彌漫過一抹苦澀滋味:“我平時哼幾句還行。”

譚頌毫無察覺,鼓掌捧道:“哼幾句就已經是人間仙音了!”

她語頓,在導演組已經催促開拍之前。

賀南枝沿著樓梯走下,極輕一句又落下:“但是登台唱,我無法開嗓了。”

……

隨著黃昏西沉,轉瞬就到了夜幕降臨時分。

泗城的星源國際酒店頂樓處,低調營業著一家私人商務的露天會所。

燭台點著數盞玫瑰形狀的蠟燭,經過玻璃欄杆的折射,與遠處流光溢彩的高樓夜景連成一片瑰麗星河,而在露台雅座的長形沙發處,謝忱岸穿著矜貴的高定西裝幾分慵懶坐著,露出半截冷白的腕骨沒戴表,長指端起一杯加冰的烈酒。

就算是下班時間,藍纓也不忘秉公職守,將下個月正式發布謝氏集團改朝換代的新聞稿遞給他過目,順勢又提起聯姻的事:“賀斯梵那邊的態度是暫時不登報婚訊,說指不定哪天就換新妹婿了。”

謝忱岸長指拿著冰涼平板,垂目默然看了一會兒。

繼而,薄唇溢出嗤笑了聲:“換誰?”

藍纓哪敢從賀南枝那群小竹馬裏挑一個出來應付了事,其實賀斯梵的原話更過分,隻是她掐頭去尾,就留下了最後幾個字而已。

豔色的唇正要開口。

謝忱岸指腹劃過屏幕,不小心轉到了微信新跳出來的消息。

畫麵出現了賀南枝手持扇子窩在古董老別墅的某個陽台藤椅上,她的左右,圍繞著是電影劇組裏的男一號和男二號。

氣氛凝滯了瞬。

藍纓直接認錯:“我承認,是我擅自做主往劇組塞耳報神了,哈哈哈也是想關懷備至一下我們小公主殿下的拍戲生活。”

誰知道楊弋身邊的特助那麽沒眼力見,什麽都往這兒發。

謝忱岸平靜冷漠的目光注視著照片上麵泛紅暈的臉蛋片刻,隨即,不輕不重地扔在了茶幾上。

這時。

被約來赴會的溫見詞終於現身,修長如玉的指間把玩著幾張被會所女人遞來的名片。

他那雙顛倒眾生的瑞鳳眼向來眼力好,掃到未熄的明亮屏幕,挑了眉:“賀家這位金枝玉葉過分程度真是令我歎為觀止,一年前把你認錯成謝忱時那個狗都不理的瘋批,情書都能遞錯人,又公然在娛樂圈玩的這麽瀟灑,忱岸,你還放任著呢?”

情書?

藍纓穠麗的臉上訝異,轉了過去。

電光石火一瞬,突然恍然大悟到了什麽——

怪不得當初謝忱岸和賀南枝在家族麵前定下婚事後,自幼青梅竹馬長大的關係反而疏遠了,那時圈內都在百思不得其解,這兩人都要做同床共枕的親密夫妻了,臨時鬧什麽變扭呢?

沒想到,私底下還有這一出情書遞錯事件???

溫見詞若有似無地瞥了一旁吃瓜的藍纓,勾起薄薄唇角說:“藍纓,你這個秘書職責不到位啊,這種事都不知道,難怪謝忱時當年迫不及待把你退了。”

這位,嘴巴是真的欠啊。

藍纓被戳肺管子,還要保持優雅儀態:

“溫總你這樣出口傷我自尊心,可是要負責任的呢。”

畢竟雙耳殘疾人士,欺負了就不文明了不是?

溫見詞朝對麵黑色真皮沙發一坐,姿態輕鬆隨意地看她帶著觀賞性的表演。

繼而,一哂:“我這人沒什麽道德感,別綁架我。”

藍纓繼續保持優雅。

倒是謝忱岸冷淡側目了過來,指骨敲了敲桌麵提醒:“你很無聊?”

溫見詞這才收起調侃玩心,拿起煙盒點一根,懶懶地問:“約我過來做什麽。”

謝忱岸俊美的側顏隱在繚繞煙霧裏,抬起時,墨玉眼瞳被籠罩得很淡,分不清真實情緒:“上周你在香港拍賣會上將一款紅寶石魚尾收入囊中?”

“嗯?”

“開個價。”

溫見詞怔了秒,沒想到他這個收集珠寶癖好還沒改,於是漫不經心地說:“遲了一步。”

恰好旁邊矮櫃有本時尚雜誌。

他星火的煙頭朝封麵上妝造矜貴高傲的黑天鵝形象女明星一點:“最近遇到了個挺有意思的……拿去送她了。”

謝忱岸手中杯裏薄酒微漾,視線落過去幾秒。

在雜誌左側一角印刷著夏鬱翡的三個小字掠過,隨即,神色自若送他一句:“你可以滾了。”

“拔吊無情啊。”

*

賀南枝很熱,纖白的手從**的薄被裏伸出來,不小心碰到了旁邊淺粉刺繡戲服,絲線摩擦過指尖嫩白的肌膚,好似將埋在記憶深處的一抹胭脂紅擦了出來。

“小鯉兒,昆曲團不能散,你和驚鵲要守著。”

夢中散不去的是師傅彌留之際的悲聲囑咐。

賀南枝無助望著躺在輪椅上的符心洇,久病之下,即便年輕時再美的皮囊都壞完了,隻剩下一抹讓人怎麽也抓不住的虛影。

她下意識,將小臉蛋貼在那膝蓋處,想尋求溫暖。

“小鯉兒在哪?”

“在這。”

“林驚鵲……驚鵲,你是師姐,要照顧好她。”

“我的小鯉兒,師傅這輩子最後悔讓你登台大爆一場……你別怕,以後的路,讓師姐替你先走一步。”

“小鯉兒在哪?”

“在哪?”

那抹虛影逐漸淡去,唯有唇上咳出一點朱砂般的鮮紅印在了記憶裏。

……

“在這。”

賀南枝眼睫猛地顫了兩下,流著晶瑩的淚痕醒過來。

她安靜躺在酒店這張**,四壁是雕刻著懸浮圖案的素雅大理石,白潔紗幔無聲地垂落,而她這一身白色睡裙更是極其惹眼,像夜間飄浮的細雪。

過了很長時間。

賀南枝僵硬著側臥的姿勢未變,淚眼失神地望著睡前擱在一旁的戲服和水鑽盈盈的頭冠上。

這幾天在劇組楊弋是鐵了心定下她,還去戲劇院租借來了一整套裝備,卻不找其他昆曲演員替補。

賀南枝被導演加自家經紀人念得的無可奈何,隻好應了下來。

沒想到夜裏,就夢見符心洇了。

師傅的名諱和音容,讓她瞬間鼻尖發酸,怎麽都無法調理好情緒。

循著身體本能,伸手將旁邊床頭櫃的座機拿起。

下意識地,撥出了最熟悉的一組號碼。

電話接通的一秒後,賀南枝才清醒了點。

可惜已經遲了。

謝忱岸偏冷的音質透著淡淡倦意,自然是惜字如金:“南枝?”

賀南枝垂眼看是座機,略帶輕軟鼻音的聲音問:“你怎麽知道是我?”

原以為謝忱岸會說半夜三更除了她,誰還會這麽無聊打電話騷擾人睡覺。

誰知。

這男人笑了聲,恍若在耳畔低語:“喘息聲很耳熟。”

“……”

許是料到她不會回答,又漫不經心地問:“怎麽了?”

賀南枝窩在被子裏不動,精致的臉頰被睡醒後潮濕碎發粘著,連帶微紅的眼尾都微微濕潤:“我想你陪我。”

電話瞬間靜而無聲,誰也沒再說一個字。

又過幾秒。

“謝忱岸,你要是能像小時候一樣連夜來陪我,我就禮尚往來答應為你做一件事。”她知道這家酒店位於的地理位置跟他住的地方,一個北一個南,會故意這樣說,有心要擾得彼此今夜無眠。

賀南枝唇間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誘人條件。

直到三分鍾後。

謝忱岸語速極慢地通知她:“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