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花芽在招待所樓下休息了一會兒,到了四點半,出發去碼頭。
從薩丁到暗礁島要一天的時間,應該是明天早上就能到。花芽沒坐過船,排隊登船時,聽到後麵的婦女不斷的教育小孩:“船上不許說‘沉’,問你姓什麽就說‘耳東’絕不能說‘陳’記住了沒有?”
花芽略過旁邊兜售暈船膏藥的工作人員,記得大哥的提醒買了一件65式綠雨衣和兩塊防雨布。三樣東西花了八角錢,比想象的要便宜。
排隊查票,接著要檢查介紹信。通過後,花芽總算登上了晃悠悠的貨運兩用船。
甲板上的人不多,更多的是挑著擔子的人。應該是往島上運送物資的。船上沒有臥鋪,要硬生生的坐一晚上。
花芽找了個人少的地方,將三個包用一大塊防水布蓋住塞到座位下麵。船一開始行駛,船艙四周用木板圍上,聽海員說會有雨水來,大家紛紛換上雨衣。
後麵登船的有的是家畜、有的是大挎摩托、還有的打成方塊被貼上封條的箱子。這些都放到船艙下麵的貨倉裏。等到物資在暗礁島卸下,鐵架鋪上木板,就有足夠的地方躺下休息。
船隻很快開始行駛,開始船上還會有小孩跑動、大人吆喝的聲音。三四個小時過後,全都陷入迷迷糊糊的狀態——暈的。
封閉的船艙更容易暈船,花芽有些後悔沒買中藥貼。坐在她旁邊的婦女拚命嗅著橘子皮,對麵的老婆婆則是拿了塊生薑片貼在腦門上。
“妮子,給你一個橘子。”似乎看出花芽臉色不大好,婦女放下橘子皮,從籮筐裏翻出一個皺巴巴的橘子遞給花芽。
“謝謝嬸子。”花芽無力拒絕,順從地剝開橘子,把橘子肉給了婦女帶的男娃娃,隻留下橘子皮。
對方怔了一下,這年頭水果都珍貴。花芽無心之舉得了不少好感,婦女笑道:“你是往大禹到去的家屬吧?”
花芽頭暈目眩,橘子皮的味道讓她稍稍清醒點,跟婦女說:“是家屬。”
“我也是家屬,接了娃娃找爹的。上次我過來,天氣也不好,妮子別怕。”
對方又說了幾句,似乎長途旅行太過無聊,婦女一邊嗅著橘子皮一邊跟花芽說話,也不需要花芽有太多反應,自己就能把捧哏逗哏全當了。
漸漸地,周圍的人陷入沉睡。
夜晚的大海深邃而又可怕。
空氣中彌漫著大海的味道,以及船隻的柴油味。
就在花芽昏睡過去的工夫,船隻陡然被巨浪托起又墜下。
接著,木板的縫隙裏發出呼嘯的風聲,船身晃動的越來越激烈!
海員用本地方言喊了一串什麽,旅客們頓時顯得**。
婦女帶的男娃娃嚇得大哭,藏在媽媽的懷裏。對方臉色難看,她知道花芽不明白現在的情況,跟花芽解釋說:“遇到11級的海風,船滯航了。暗礁島就在前麵,他讓咱們不要著急,會平安抵達。”
花芽坐在座位上搖搖晃晃,基本上每三到四秒就要橫搖。木板縫隙裏可以看到船隻基本上沒有前進,速度幾乎為零。海浪高度很高,對於從沒看過大海的人來說,著實驚心動魄。
花芽蹲下身,勉強扶著鐵椅子,把行李係在椅凳上。又是一個大的橫搖,地上一片狼藉,到處都是旅客散落的行李。
現在也不管破不破四舊了,不少人念道著“阿彌陀佛”“觀音菩薩保佑”。
原本定下七點抵達暗礁島,硬生生地在海上多**了十個小時。
花芽的運氣很好,應該說整船人的運氣都不算差。他們披頭散發、屁滾尿流地從船隻上下來。
前後也就半個小時的功夫,天的盡頭,天海相連的地方不斷響起轟雷和閃電,似乎有隻看不見的手掀起滔天巨浪,接著一陣又一陣的狂風吹的人站都站不住。
給花芽橘子的那位婦女拽著男娃娃,焦急地往島裏跑去,生怕晚上一步,被狂風巨浪席卷入海。
花芽看著船上還在挑貨往外跑的人,一時愣在哪裏不知所措。陌生的地方發生她無從應對的狀況,這是她長時間旅途過程中,第一次感受到這種孤獨與無助。仿佛她又成為年幼的小豆芽,無依無靠地站在天地間,沒有任何的歸屬感。
麻木地跟著人群往島內走去,豆大的雨點砸的臉生疼。遍身都被寒意包圍,不知不覺行動變得越來越慢。
有島上的工作人員帶路,他們抄小路去往招待所。途徑一個牛棚,牛棚下麵有兩位老人家煮了熱水給路過的人喝。不知為何,沒有人願意接受他們的好意,兩位老人家不顧身上被雨水打濕,熱切地看著他們,希望能盡一點綿薄之力。
花芽想在那邊歇歇腳,被不認識的人拽了一把說:“那是黑五類,千萬別跟他們扯上關係,一輩子摘不掉帽子!”
花芽沒理說話的人,走上前接過熱水,顫抖的手抱著掉瓷的碗,發自肺腑地說:“謝謝。”
花芽一小口一小口的抿著熱水,打濕的頭發貼在脖頸上。兩位老夫妻拉著花芽進到牛棚裏躲雨。大娘拿出毛巾給花芽擦了擦頭發。她膽怯地說:“姑娘,別嫌棄,這是大娘擦臉的帕子,大娘洗過,很幹淨。”
“謝謝,我需要這個。”花芽接過帕子擦完發梢,往水盆裏搓幹淨才遞給大娘:“下次我來給你帶新的。”
“大娘不要你的東西,好閨女啊,真是好閨女。”大娘的一隻眼睛很渾濁,似乎隻能靠另外一隻眼睛勉強分辨東西。
他們住在牛棚裏,牛棚被他們整理的幹幹淨淨,雖然簡陋卻溫馨。可以看到瘸腿的桌子上還放著過期不知多久的舊報紙。應該是在天氣好的時候撿來看的。
可惜不能逗留太久,花芽從兜裏掏出五元錢想要給他們,兩位老人家連連擺手。後麵遇到有人過路,好奇地看著花芽在牛棚裏。
兩位老人家之後全程沒再說話,後來花芽才明白,這也是對她的一種保護。免得說她跟黑五類“交流”。
雨越來越大,牛棚裏四處漏雨。
花芽臨走前說什麽也要把多餘的那塊防水布送給他們,引得兩位老人家直抹眼淚,也不知多久沒有感受到善意。
暗礁島的招待所是一排平房,房與房之間連接處是個拱門,相互間是暢通的。
裏麵既當倉庫也給人暫時歇腳。碰到災害天氣,上百號人分散在平房各處。
不知這樣的天氣會維持多久,花芽幸運的遇到給橘子的婦女,交談過程中知道她叫王梨花。
外頭不斷有狂風敲打著窗戶,饑寒交迫的人們四處想要購買食物,僅有的食物被一搶而光。
本來隻以為會逗留一晚,沒想到一連三日,船隻無法啟航。狂風驟雨以雷霆之勢,顯示它對海洋的統治力。
花芽把最後一塊煎餅給了男娃娃,王梨花抱著抽泣的兒子已經說不出話。島上物資匱乏,平房內更是如此,平時這種天氣也就維持一天一夜,沒想到這次居然這麽久。平房裏的人在昨天分配完僅有的水和食物,現在不停地安慰著崩潰的人群。
“哐當!”伴隨著巨響,隔壁房間的窗戶掉什麽東西打掉。明明是白天,外麵一片漆黑。隔壁房間裏的人慌忙跑到這邊來,跟屋子裏四五十號人擠在一起。
“娘,我們會不會餓死在這裏啊。”男娃娃在王梨花懷裏哽咽地問。
“別亂說話。”王梨花輕輕拍了下男娃娃的後背。
“我餓.”男娃娃哭了起來。
旁邊有個男人煩躁地喊到:“哭什麽哭,老子說死不了!誰有吃的,老子花錢買!”
“會有人來救我們的,大禹島上有031部隊!”
“放狗屁,這種天氣031怎麽出島?飛出來嗎?!”男人罵罵咧咧地說:“都是兩條腿的人,他們有什麽了不起的!”
現在的食物就是命,誰都不知道他們在貧瘠的暗礁島上要逗留多久。在狂躁男人的帶領下,人群裏越發躁動不安。
花芽跟王梨花躲在牆角,她們對麵突然有人喊了一聲,接著幾個人打成一團。
上百號人心情浮躁,大打出手的人越來越多。
誰都不願意在狂風驟雨之下,餓死在平房裏。
就在人心浮躁不安之時,花芽陡然聽到有人在門外敲門。
“.有人?”花芽側過頭聽了一會兒,王梨花根本沒聽見動靜,跟花芽說:“哪有什麽人啊,你別害怕,過來,靠著嬸子就不冷了。”
“真的有人。”花芽衝到門口試圖開門,跟在她身後有兩個男人想要阻攔她,這種天氣一但開門就很難關門,屋子裏聚起來的熱氣也會瞬間消失。
“開門,外麵有人!”
“瘋了,外麵怎麽可能有人!”
“這女人力氣也太大了,快來人攔住她!”
花芽不管不顧地搶著門栓,冥冥之中她感知到了什麽。
“轟隆隆!”
打開門的瞬間,驚雷劈下。
閃電照出門口黑漆漆的高大身影。
花芽等人一時怔在原地。
“有人、真的有人。”不知誰在身後喃喃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