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請安
翌日, 雲姒醒來時,談垣初早不在盼雎殿了,她半困半醒地趴在軟枕上, 秋媛掛起床幔, 下意識地看了她一眼。
雲姒被看得有點不明所以:
“怎麽了?”
秋媛搖頭:“奴婢還以為您會因沒看見皇上不高興呢。”
畢竟在養心殿時, 主子是日日都能見到皇上的, 秋媛本來覺得她會有落差。
雲姒懵了一下,才意識到秋媛在說什麽,她不在意地說:“今日有早朝。”
談垣初就是想留下等她醒來,也不行。
雲姒覷了眼殿內的沙漏, 見快要到了辰時, 她坐了起來,今日秋媛替她準備的宮裝不如昨日鄭重,是一件雲白色的煙紗裙,鬆散了兩縷烏發在肩頭, 擋住脖頸間的痕跡,但也餘了些許風情, 銅鏡中的女子膚如凝脂,欺霜賽雪,杏眸姣姣, 抬眼時顧盼生姿。
隻一點, 女子似乎沒睡好, 不多時她又困倦地打了個哈欠。
秋媛伺候她用早膳, 忽然說:“奴婢清點了昨日送來的賀禮, 名單上沒有長春宮。”
雲姒和容昭儀之間有齟齬, 這件事在後宮也不是秘密, 秋媛也隻隱約知道一點內情, 總歸絕不是因為容昭儀表麵上對主子的刁難。
雲姒根本不在意長春宮是否送了賀禮,但她聽得懂秋媛話中的意思,全宮都送了,隻有她一人不送,太過突兀。
雲姒吃了兩塊糕點,甜了甜沒滋沒味的口腔:
“小公主低燒未退,她沒心思關注宮中瑣事也是理所當然。”
剛好借此理由,不給她送來賀禮,某種程度上表達對她不喜。
快到辰時前,雲姒出了盼雎殿,鬆福早早就準備好儀仗,她到坤寧宮時不早不晚,殿內隻有德妃娘娘和零星的幾位妃嬪在,都圍著德妃在說話,她一進來,殿內安靜了一刹,然後扭頭朝她看去。
雲姒朝德妃服了服身:“請娘娘安。”
德妃好脾氣地讓她起來,見她來得這麽早,掩住唇笑著道:
“你昨日侍寢,怎麽還來得這麽早?”
曾經伺候過盧才人,她心底也知道請安時的彎彎道道,對德妃娘娘的問題,雲姒很清楚該怎麽回答,她低眸輕聲:
“嬪妾初來乍到,心底惦念著來給娘娘請安,總睡得不踏實。”
百枝正囑咐宮人添茶倒水,聽到雲姒的話,意外地看向雲姒,對她的回答格外滿意,昨日不得不把玉珊瑚送去盼雎殿的怨念也跟著消了不少。
不論雲姒心底怎麽想,總歸人家願意明麵上敬重著娘娘。
德妃點了點頭,笑意不變地看向她,隻要不仔細觀察,很難察覺到她眼底情緒寡淡了些許。
她若無其事地看了雲姒一眼。
昨日她在坤寧宮前邀請雲姒偶爾去翊和宮坐坐,雲姒隻是應付了事,如今又在她麵前對皇後娘娘一聲聲的敬重,哪怕德妃知道這是無可厚非,也不禁覺得雲姒不識趣。
她不信雲姒會看不透自己昨日邀請她的真正含義。
雲姒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德妃娘娘端著茶杯抿了口茶水,沒再和她說話,雲姒接受良好,說實話,如果她和秋媛曾經猜測皇後娘娘和德妃之間的事情是真的,那麽,皇後娘娘和德妃之間絕對不會平和。
她一點都不想摻和進這件事情中,如果必須要有選擇,雲姒想她也寧願選擇站在皇後這一邊。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選擇。
德妃娘娘膝下有皇嗣,讓她在宮中的地位穩固,但對於雲姒來說,這可不算一件什麽好事。
思緒一閃而過,雲姒很快收回飄散的思緒回神,殿內妃嬪也逐漸到齊,今日容昭儀依舊沒來請安,雲姒隻是掃了眼空著的位置,和眾人一起服身請安。
雲姒看得出今日皇後娘娘氣色挺好,臉上的笑意也比往日濃一點,有人看出端倪,好奇:
“娘娘今日是有什麽高興的事麽?”
皇後娘娘沒有否認,她輕點了下問話的妃嬪,很快笑著點頭道:“的確算是一件高興的事,今年炎熱,皇上有意去行宮避暑,正讓本宮擬定去行宮的妃嬪名單。”
話音甫落,殿內眾位妃嬪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這皇宮中幾道宮牆隔著,不得寵的妃嬪幾乎一年都不能見到龍顏,但等去了行宮就不一樣了,行宮中沒有這麽多規矩,本就奔著避暑遊玩去的,偶遇皇上的機會也就多了不少。
雲姒也有點驚愕,昨日她才見過談垣初,卻沒聽談垣初提起這件事過。
不等雲姒有什麽想法,就聽有妃嬪道:“嬪妾最近在宮中做了許多香囊,挑了其中最好的一個,昨日本想呈給娘娘,卻被事情耽誤了,也不是娘娘會不會喜歡。”
被事情耽誤了?
昨日有什麽事情發生?隻有雲姒被封了位份一事。
聞言,雲姒朝說話的妃嬪看去,雲姒也不眼生,正是那日在她和容昭儀對峙時忽然冒出來的安才人,安才人臉上抿著柔柔的笑,給身邊宮女使了個眼色,很快,宮女拿出呈上一個香囊。
香囊做工精致,當真算不上敷衍。
殿內其餘妃嬪卻說不出誇讚的話,異樣的眼光不斷瞥向安才人,娘娘才說了她要擬定去行宮的名單一事,安才人就立即出手討好娘娘,真叫人看不過眼。
隻是事發突然,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誰也沒想到安才人會準備得這麽充分!
殿內靜了片刻,香囊被送到皇後娘娘麵前,皇後也挑了下眉,她隻看了一眼,就誇道:
“安才人一貫手巧。”
雲姒瞧得仔細,她懷疑皇後娘娘甚至連香囊上繡的是什麽花紋都沒看清,意識到這一點,她抬起茶杯抿了口茶水,心底不得不佩服皇後娘娘的表麵功夫。
雲姒今日長了見識,整個殿內妃嬪都被安才人的行為刺激到,一時間八仙過海各顯其能,將皇後娘娘奉承得全程沒合過嘴角,雲姒覷了眼德妃娘娘,德妃平靜地坐著,雲姒朝她手邊的杯盞瞥了一眼,果然,德妃手中的杯盞早就空了。
一杯茶水早就被她飲盡,她也沒說要添。
請安時辰將近半個時辰,皇後才打住她們,搖頭道:
“去行宮的名單明日就能出來,待本宮拿給皇上過目後,就會讓人去通知你們,時辰不早,早點回去吧。”
雲姒眨了下杏眸,明日才能出名單?
她不覺得這個時間點是皇後隨意一說,雲姒覷了眼殿內唯一空著的位置,她不著痕跡地移開視線。
請安散後,雲姒沒有著急回宮,鬆福等人帶著儀仗離開,雲姒和秋媛不緊不慢地往回走,她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雲姒偏頭看向她:
“邱寶林不著急回宮?”
雲姒身邊多的人正是邱寶林,雲姒和她算是舊相識了,當初在和宜殿時,兩人就經常見麵。
邱寶林頗恭敬地輕垂著眼:“許久不見雲婕妤,嬪妾便想和雲婕妤說說話,也不知雲婕妤會不會嫌棄嬪妾煩。”
她態度擺得格外端正,看似和雲姒並肩而行,其實她總落後一點,她親眼見過雲姒是如何伺候盧才人的,如今卻也能一點不在意,不像其餘妃嬪心底覺得別扭,她對雲姒態度,和對待其餘高位沒有不同。
雲姒一貫知道她是個透徹的人,如今見到她的態度一點也不意外,她輕笑了聲:
“宮中像邱寶林這般安靜的人已經不多了,我怎麽會嫌你煩?”
兩人都是話中有話,雲姒了然邱寶林示好的做法,她也表示了接納,她所謂的安靜不是指邱寶林在宮中像個隱形人。
而是說當初她在和宜殿伺候時,邱寶林明明察覺到不妥,卻也沒多嘴地提醒盧才人一事。
路到禦花園,二人在其中遇見劉禦女,她驚訝地看向走近的二人,咬了咬唇,她朝邱寶林看了許多眼,但邱寶林都沒有回應她,劉禦女隻好黯然地轉身離開。
雲姒把二人的舉動盡收眼底,她挑了下眉。
當初邱寶林和劉禦女的關係不錯,否則也不會約在一起製作香膏,但盧才人小產一事後,這兩人之間的關係似乎不如往日?
雲姒詢問的眼神朝邱寶林看去,邱寶林沒有隱瞞,坦然道:
“嬪妾和她不是一路人,沒必要同行。”
雲姒了然,說什麽不是一路人,實際上是邱寶林也發現當初盧才人一事中她被劉禦女利用了。
雲姒多看了一眼劉禦女,她之前一直在養心殿伺候,對後宮的事情知道得不多,所以,她現在其實是需要一個邱寶林這樣的人。
邱寶林很聰慧,很快就道:
“當初盧嬪去世後,劉禦女有一段時間經常出入翊和宮。”
雲姒心底經常叫盧氏盧才人,但她死時以嬪位下葬,宮中提起盧氏時,通常是喚其盧嬪,雲姒沒覺得奇怪,她眼底閃過一抹若有所思。
如果邱寶林說得是真的,劉禦女想必是早就投靠了德妃娘娘,等盧才人去世後,沒人再在意當初盧才人小產一事,她才敢與翊和宮有來往。
至此,雲姒也終於知道邱寶林要做什麽了。
她本來還疑惑邱寶林一直低調,怎麽會忽然向她示好?
邱寶林本來才人的位置做得好好的,結果被劉禦女利用後,在宮中地位瞬間又低了一大截,她心底自然會有怨。
一個劉禦女不值一提,但劉禦女背後偏偏有個德妃娘娘。
此番一來,邱寶林如果想報仇,隻能也選擇一個靠山,這個靠山未必要很能耐,但起碼要讓德妃娘娘覺得為了一個劉禦女和她對上不值當。
***
午後,雲姒聽說談垣初去了一趟長春宮,同行的人還有常太醫。
雲姒驚訝:“小公主的病還沒好?”
她眼底有狐疑,小公主的病是怎麽來的,她們都心知肚明,容昭儀隻是借此爭寵,怎麽會對小公主下這種狠手?
雲姒原本以為小公主頂多隻會不舒服一兩日。
但當她聽見談垣初親自帶著太醫去長春宮時,雲姒就知道自己猜錯了。
雲姒蹙了下黛眉,很難理解:“她是瘋了麽?”
雲姒很模糊的印象中,她娘親是一位格外溫柔的母親,哪怕臥病在床,也恨不得把世間最好的東西都給她,娘親去世後,爹爹疼她如珠如寶,不肯續弦,甚至為了叫她過得好一點,經常出入山林,最後丟了性命。
所以,她不理解容昭儀怎麽會因一時恩寵,舍得叫小公主受這種苦。
偏偏容昭儀平日中表現得格外疼愛小公主,那副模樣也一點不似作偽。
秋媛道:“聽說本來隻是一點低燒,但小公主似乎受到了驚嚇,病情反反複複,越來越嚴重了。”
雲姒聽懂了驚嚇這兩個字。
一直很疼愛自己的母妃仿佛忽然變了個人,格外地陌生,不顧她意願地要讓她難受,小公主本來養得就很是嬌氣,自然會受到驚嚇。
雲姒昨日一夜都沒睡安穩,本來還準備午睡一會兒的,但鬆福很快跑來告訴她,皇後娘娘也去了長春宮。
雲姒隻能改變主意,順著鬆福的話道:
“準備儀仗,咱們也去長春宮。”
褚桉宮距離長春宮不近,儀仗走了一刻鍾有餘,等雲姒到的時候,長春宮已經來了不少人,雲姒在其中也瞧見了德妃娘娘的儀仗。
殿內烏壓壓地站了一堆人,雲姒順著人群的方向看去,不是正殿,而是小公主平時住的偏殿,雲姒隱隱約約聽見一些小公主的哭聲,她和秋媛對視一眼,兩人進了殿內,終於瞧清了殿內的情況。
容昭儀麵容稍許的憔悴,她哭得雙眼紅腫,往日慣來精致的佳人連梳妝打扮的心思都沒有,癱在床側,一錯不錯地看向小公主和替小公主把脈的常太醫。
常太醫眉頭緊皺。
小公主的哭聲嗚嗚咽咽,她一張小臉憋得通紅,這兩日應該是哭得太多,嗓子都有點沙啞,病弱的小貓似的一抽一抽的。
雲姒很少見談垣初臉色這麽冷。
常太醫一鬆手,容昭儀就要去抱小公主,小公主的哭聲一頓,她眼巴巴地看向容昭儀,想要親近卻又不敢的模樣,看得在場一眾人都跟著一起揪心。
雲姒也不由得隱晦地皺了下眉頭。
她不得不承認一件事,其實她不是很喜歡小公主,但不代表她看見這一幕會無動於衷。
這時講究抱孫不抱子,但現在,談垣初直接彎腰抱起小公主,小公主認得他,攥緊了他的衣襟,眼淚繃不住地掉,小聲地哭著喊:
“父皇……疼……”
渾身疼,腦袋也疼,她舉起肉嘟嘟的小手給談垣初,軟糯著嗓子:“疼。”
這兩日太醫來給她診脈時,給她施了針,她說不清是哪裏疼,但一直記得這件事,也記得是因為母妃,她才會被紮針。
小公主心底不斷溢著委屈,癟著嘴,小身子哭得一抽一抽的,叫人看著直覺得心疼。
談垣初輕輕拍著小公主的後背,低聲哄著:
“父皇在,諳兒還要哪裏疼,告訴父皇。”
小公主乖巧地依偎在他懷中,他又低聲哄了兩句,終於將小公主哄得不掉眼淚,容昭儀見狀,忍不住上前一步。
談垣初明顯感覺小公主往他懷中縮了一下,他直接冷下臉:
“你沒看見她在怕你麽?”
他從未這麽冷淡地對容昭儀說過話,以至於容昭儀一時間直接愣在原地,眾人也覺得驚愕,殿內刹那間安靜下來。
談垣初似乎沒察覺到什麽不對,他哄得小公主乖乖吃藥後,藥效漸漸發作,小公主終於安寧地睡著。
這期間,容昭儀一直立在原處。
等談垣初要轉身離開時,她才驟然拽住談垣初的衣袖,一雙眸子倏然泛紅,她咬唇滾下淚珠,低聲: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