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人不如新
雲姒將一懷的荷葉送去了禦膳房, 又將談垣初的吩咐告訴了他們,才回了養心殿。
秋媛瞥向她:“姑娘真不怕得罪容昭儀?”
雲姒想起常德義一事,杏眸中閃過厭惡, 她頭都沒抬, 語氣平淡:
“我不得罪她, 難道她就能放過我了?”
秋媛和雲姒都心知肚明不會, 秋媛不再多說什麽,抱著蓮花和她一同回了養心殿。
她們這一來一回平白耽誤了許多時間,等到養心殿時,就見外間停了一架儀仗, 雲姒和秋媛對視一眼, 心底隱隱清楚來人是誰。
果然,路元守在門口,偷偷壓低聲音:
“姑娘,您走後沒多久, 昭儀娘娘就來了。”
雲姒應了聲,讓秋媛將蓮花遞給他, 輕聲道:“讓宮人將這些蓮花洗淨曬幹。”
路元不知道雲姒姑娘原先去了何處,但如今見這些蓮花,哪裏還不懂昭儀娘娘為何會來, 他驚愕地睜大了眼, 半晌才接過蓮花, 呐呐道:
“姑娘不如躲一會兒?”
依著路元想, 昭儀娘娘怎麽也是主子, 雲姒姑娘和她對上總是會容易吃虧的。
殿前守著的禁軍也朝她看了一眼。
雲姒拒絕了路遠的提議, 她一到殿前, 就隱約聽見殿內傳來的哭聲, 雲姒有點詫異,容昭儀一直被談垣初捧在手心,誰見她落淚過?
盧冬勳見她一點都不害怕的模樣,不知為何,心底頗有點無奈。
在雲姒推門前,他低聲道:“昭儀娘娘才進去一刻鍾。”
言外之意,現在正是昭儀娘娘情緒激動時,你進去隻會讓情況雪上加霜,不妨先避一避。
都是禦前伺候的,難免會有接觸,經過這一年,雲姒也不會再故意躲著盧冬勳,但她也沒想到盧冬勳會主動和她搭話,雲姒眼瞼輕顫了一下,她朝盧冬勳看去。
盧冬勳早移開視線,似乎那句話不是他說的一樣。
但雲姒心底明白,盧家這條路她算是走通了,隻要後宮不進盧家的女眷,她便會是盧家在後宮交好的人選。
誰叫她和盧才人曾有過一段淵源。
情誼不談,盧家能在朝中走到今日,卻是不會忽視利益二字。
宮人端著茶水來,雲姒看了眼,順手接了過來,尋了個進殿內的借口:“交給我吧。”
話落,她又看向盧冬勳,頓了頓,才輕聲:
“多謝盧大人提醒。”
盧冬勳沒說話,他再提醒,她不是還要進去?
殿門被推開,雲姒端著茶水進去,終於看清殿內情景,容昭儀偏過頭落淚,淚珠仿若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從麵上滾落,往日高傲的人如今哭得梨花帶雨,更容易讓人覺得難見心疼。
聽見動靜,殿內眾人下意識地看過來,待看清雲姒時,殿內一靜,容昭儀的哭聲都是停了一下。
許順福差點咳出了聲,雲姒姑娘真是膽大,這個時候都能若無其事地進來奉茶。
容昭儀眸色冷了冷,她拉住談垣初,不願在雲姒麵前哭,哭聲是停了下來,但仍藏了哽咽:
“臣妾都不舍得碰那池子蓮花一下,您卻許她去摘,皇上是想讓臣妾難過死麽?”
雲姒端著茶水上前,越過容昭儀,將茶水放在禦案上。
殿內眾人一僵,人家在哭,她卻無動於衷地擺茶,格格不入,硬生生地破壞了氣氛,許順福低頭,怕自己會笑出聲。
談垣初抬手抵了抵唇,覷了女子一眼,她端著茶水的指骨有點泛白,可見心底情緒不似表麵一樣平靜。
容昭儀一點都哭不出來了,她嬌豔的眉眼掠過委屈的情緒,嬌聲道:“皇上!您看她,哪有一點都不將臣妾放在眼裏的樣子?”
雲姒一臉才意識到容昭儀是說她的表情,黛眉輕蹙,她一掀裙擺直接跪下來,抿唇:
“皇上明鑒,奴婢不敢對昭儀娘娘不敬。”
整個殿內沒一個人相信這話,但談垣初隻能替她說話:“先起來。”
雲姒不樂意,許順福趕緊扶起她。
容昭儀見他根本舍不得罰雲姒的作態,心底不由得一沉,她一點點攥緊了手帕,抑製住心底的情緒。
談垣初這才說:“讓她去摘蓮花,是朕吩咐的。”
容昭儀早知道了這一點,正是因此,她才覺得情緒洶湧,她泫然欲泣:
“皇上是要誅臣妾的心麽?”
談垣初眯了眯眼眸,那一池子蓮花總要有人修剪,不然早晚都要爛在池中,不論雲姒本意是什麽,她明麵上都是替蘇婕妤腹中皇嗣著想,容昭儀一口一個誅心,是真的將整片荷花池都視作囊中之物了麽?
談垣初掀眼,淡淡道:“你若喜歡,就讓花房的人再移栽幾株。”
容昭儀被噎得心口疼,這是幾株花的問題麽?
皇上根本就是敷衍她!
談垣初的確敷衍,即使後宮都默認荷花池是容昭儀所有,但容昭儀自己卻不能這麽認為。
說得難聽點,這後宮之物皆他所有,別說是隻是摘折幾株蓮花,便是他讓人將整個人蓮花池都拔了,容昭儀也不能有異議。
談垣初語氣平淡,別說容昭儀,雲姒都覺得有些驚訝。
她默默地看了眼談垣初,心道,所謂的恩寵果然都是虛無縹緲,說散就散了。
雲姒一點沒覺得高興。
人不如新。
今日談垣初能因她對容昭儀冷淡,來日也會因新人對她冷淡。
許是談垣初的態度過於薄涼,容昭儀被怒氣衝昏的頭腦終於清醒了一點,她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不該表現得將蓮花池視作私有,她深呼吸一口氣,低聲哀怨:
“皇上明知臣妾是在難過什麽。”
她偏過頭,似乎想藏住情緒,最後卻是失敗,她哽咽道:“是臣妾今日不該來這一趟,臣妾告退。”
因容昭儀的離開,殿內安靜了片刻。
談垣初眉眼情緒寡淡,誰都看不出他在想什麽,許久,他瞥向雲姒:
“現在高興了?”
雲姒作不解模樣:“奴婢高興什麽?”
談垣初轉頭看向許順福,平靜吩咐:“讓花房給長春宮再送幾缸蓮花。”
雲姒沒在意,她心知肚明,談垣初不可能事後不安撫容昭儀,隻說長春宮還有位小公主,談垣初就不會讓人看輕容昭儀。
左右她隻是想給容昭儀添堵,如今她的目的也達到了,才不管談垣初怎麽處理後續。
容昭儀哭著回了長春宮,消息才傳進後宮,不等眾人猜測容昭儀恩寵是否不如從前,傍晚,就聽說禦前宣了長春宮侍寢。
眾人扼腕,隻能感歎容昭儀果然得聖心。
雲姒沒跟著去長春宮,對談垣初打一巴掌再給一甜棗的行為懶得評價,她和秋媛在廂房中繡香囊,秋媛搖頭:
“容昭儀估計要恨死姑娘了。”
雲姒不在意,她挑挑揀揀,將其中一塊布料扔掉。
秋媛瞥了一眼,她記得沒錯的話,那塊布料是姑娘準備用來給皇上做腰帶的,如今卻被棄而不用。
秋媛噤聲不語,她忽然有點摸不清姑娘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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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膳房按照雲姒的命令,做了叫花雞送到青玉苑,蘇婕妤什麽都不知道,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她居然真的吃下了一些。
整個青玉苑的宮人都喜出望外,白芍忍不住鬆了口氣道:
“禦膳房還特意琢磨出這種吃食,真是有心了。”
蘇婕妤也舒了口氣,她坐直了身子,一手搭在小腹上,道:“你親自送打賞去一趟禦膳房。”
白芍親自跑了一趟,禦膳房的人不敢居功,將真相告訴了白芍,白芍訝然,又重新打聽了一番,才弄清楚了來龍去脈。
蘇婕妤得知後,因能吃下東西的好心情頓時被破壞了一些,她皺起眉頭。
青玉苑上下都知道她不喜歡雲姒。
許久,蘇婕妤扯唇:
“我倒是給她作了筏子,讓她利用我給容昭儀添堵。”
蘇婕妤才不信雲姒是一心替她著想,隻要一想到被雲姒利用了,蘇婕妤就覺有點堵得慌。
她臉色冷凝下來,殿內的嬤嬤看見,對視了一眼,好言相勸:
“不論那位雲姒姑娘想要做什麽,主子眼下最重要的是養好身體。”
被利用了又如何,左右主子也從中得利了。
兩位嬤嬤是皇後娘娘特意指來照顧蘇婕妤養胎的,青玉苑內都是不知事的奴才,蘇婕妤對皇後娘娘的一番苦心格外感激,對兩位嬤嬤的話也能聽得進去。
聞言,蘇婕妤心底再不舒服,也隻能咽下不滿。
坤寧宮,百枝收到青玉苑的傳信,搖頭道:“幸虧她還知道聽娘娘的話。”
皇後娘娘一點點地翻看卷宗,什麽都沒說。
百枝看了眼,見娘娘在看敬事房的卷宗,不由得多瞥了一眼,這一眼就看見那一頁紙一溜煙都是養心殿叫水,不禁撇了撇嘴。
百枝小聲嘀咕:
“這滿後宮的妃嬪,還不如一個奴才爭氣。”
百枝不得不承認,在恩寵這方麵,蘇婕妤是真的不如雲姒,如果不是娘娘刻意抬舉,蘇婕妤想懷上皇嗣,怕是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
早知如此,娘娘還不如直接扶持雲姒來得省事呢。
皇後覷了百枝一眼,仿佛看出她的想法,淡淡道:“本宮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卻不喜歡和聰明人合作。”
或者不叫合作,而是利用。
聰明人總會替自己爭取利益,其中不知要費勁多少心思,絕不如愚笨的人順手。
而想要利用這種人,稍一個不注意,就會反噬自身。
再說……
皇後看向手中的卷宗,在看見這個月養心殿內叫水超過三次,她眼中閃過一抹晦暗的情緒。
很簡單的道理,雲姒有寵在身,隻需要固寵即可,她不需要結盟。
雲姒的身份和後宮其餘妃嬪都不同,她沒有任何外戚能幫她,這代表她在宮中是孑然一身,對於皇上這種大權在握的人來說,這不是一個缺陷,反而能讓皇上對她生出無限憐惜。
她越被孤立,皇上隻會越憐惜她。
設身處地一想,如果是皇後娘娘處於雲姒的位置,她絕不會和任何人合作,來破壞自己的優勢。
若非如此,當初皇後也不會舍近求遠地選擇蘇婕妤。
皇後鬆開敬事房的卷宗,翻開另一本,稍頓,她漫不經心地挑了下眉:
“靜妃上個月病得很嚴重?”
百枝納悶娘娘會提起這件事:“靜妃娘娘不是三天兩頭地生病麽。”
皇後懶得理她,靜妃的確經常臥病在床,但她是娘胎中帶出來的病情,主要體現在體弱上,靜妃進宮後經常去慈寧宮請安,這上個月卻是一次都沒去過。
相對應的,永寧宮從太醫院拿了不少藥。
皇後眼中閃過一抹若有所思,推開卷宗後,她忽然吩咐:
“讓人準備儀仗,本宮去瞧一瞧靜妃。”
百枝錯愕,她看了一眼外間的天色,七月正午恰是最熱的時候,她攔道:“這麽熱的天,奴婢替娘娘跑一趟便是了,您親自去作甚。”
皇後瞥向她,淡淡道:“讓你去和不去有什麽區別?”
百枝癟唇:“娘娘就會打擊奴婢。”
皇後手指點在她額頭:
“誰叫你這麽多年一點都沒長進。”
百枝泄氣地低下頭,她沮喪地扯了扯手帕:“是奴婢愚笨,娘娘會不會嫌棄奴婢?”
皇後看都沒看她,語氣淡淡:
“本宮隻盼著你一直如此。”
如果可以,誰不想一直像年少時?她不行,但百枝在她的庇護下卻是可以。
永寧宮。
靜妃聽說皇後娘娘來了時,她一頓,才抬起眼,平和道:“這宮中什麽事都瞞不過她。”
柳桂聞言,縮了縮腦袋,小聲嘀咕:
“那咱們不見她。”
靜妃被逗樂了,低笑一聲:“說什麽胡話,快去請娘娘進來。”
永寧宮內一片藥的苦澀味,溢滿了鼻腔,百枝進來時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皇後卻是神情不變,依舊溫和,她攔住要請安的靜妃,等坐下後,歎了口氣:
“本宮見你上個月一次都不曾出過門,便過來看看你。”
她說得很直白,一點沒遮掩她會過來的原因。
靜妃垂著頭,低低地嗆咳了一聲,她咳得指骨攥緊,臉頰透著異常病態的紅,身子劇烈顫抖著,仿佛要把五髒六腑咳出來一樣。
百枝看得心驚肉跳。
皇後上前替她拍撫後背,皺眉道:“是不是病情又嚴重了?”
靜妃麵容平靜,咳嗽給她帶來痛苦,她壓抑下去後,才輕描淡寫地苦笑一聲:
“謝娘娘關心,臣妾這都是老毛病了。”
皇後慣例詢問了一遍殿內伺候的人是否用心,過了許久,她才不經意道:“這殿中的藥味似乎比往日要苦一些,莫不是太醫院換了藥方?”
靜妃心底清楚這才是皇後來永寧宮的目的,她沒有隱瞞,如實道:
“是臣妾前段時間感染風寒,常公公給臣妾另開的藥方。”
皇後仿若隻是隨意一問,沒再繼續就著這個問題問下去,又在永寧宮坐了一會兒才離開。
柳桂看得一頭霧水:“娘娘,皇後娘娘是來做什麽了?”
靜妃低著頭,情緒寡淡:
“想試探我是不是知道她要做的事罷了。”
柳桂還是沒聽懂。
但靜妃沒有和她解釋,她隻是抬眼看向殿內的那一堆藥包,眾人都在議論蘇婕妤好運地懷上皇嗣。
卻忘記了在蘇婕妤有孕前曾染了一段時間風寒,而那段時間,青玉苑去太醫院取藥的次數差不多和永寧宮一樣頻繁。
靜妃原本隻是有點懷疑,現在卻是確認了蘇婕妤這一胎必是另有隱情。
而皇後娘娘今日來的這一趟,也讓靜妃了然一件事——
蘇婕妤保不住腹中皇嗣。
在柳桂一臉疑惑中,靜妃抬眼看向楹窗外,眼中似乎有點恍惚,她低聲唏噓:
“她還是走上了這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