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後續
養心殿有宮人守著, 雲姒沒醒,這些宮人就隻是安靜地站著,等聽見動靜, 立即有人端著水盆進來。
床幔被掛起, 雲姒無意間瞥見銅鏡的人, 女子白皙的脖頸印上或深或淺的紅痕, 順著往下,痕跡被藏進錦被中,雲姒腦子一懵,她不敢再往下看, 一抹燒熱飄上臉頰, 讓雲姒有點不敢看向秋媛。
雲姒被秋媛扶著起來時腿還有點軟,她咬唇沒表現出來,秋媛替她取來了衣裳。
隻是雲姒有點懵:
“這是?”
秋媛拿來的不是雲姒平日中穿的鬆青色宮裝,而是一條湖綠色錦緞裙, 樣式新穎,做工也格外精細, 外間罩了一層薄薄的鮫紗。
雲姒不解地看向秋媛,秋媛眼神飄忽:
“皇上說,是他賠給您的。”
驀然, 雲姒想起什麽, 她臉頰倏然臊紅一片。
昨日她衣裳被扯壞時, 她似乎埋怨了一句, 談垣初那時慢條斯理地回她“明日賠你”, 雲姒沒想到, 他居然真的記得這事。
雲姒沒推脫, 等梳洗後, 換上了那條湖綠色錦緞裙,養心殿內擺了梳妝鏡,雲姒等看清銅鏡中的自己時,不由得輕顫了下眼瞼。
怨不得人人都說人靠衣裝。
銅鏡中的她腰肢纖細,寬袖順著動作輕滑,若有似無地露出一截白皙的皓腕,衣襟處繡著些許山茶花的花樣,纏著腰帶繞了一圈,薄薄的鮫紗披在外間,襯出淺淺淡淡的風情。
隻一點不好,衣襟遮不住脖頸處的痕跡,泄了點昨夜間的春光。
秋媛手巧地替她挽了個雙流雲發髻,雲姒朝梳妝台看去,才發現梳妝台上不知何時擺了許多玉簪步搖,秋媛順著她的視線看去:
“都是皇上吩咐許公公擺上的。”
給誰的,不言而喻。
雲姒等了許久,直到回到廂房,也沒等到談垣初有別的命令。
她輕顫了下眼瞼,什麽都沒說,就回了廂房。
廂房添了許多東西,還有宮人在往其中擺軟塌,雲姒聽見路元問她:“姐姐,這個玉瓶擺在哪兒?”
雲姒獨住一間廂房,她隻一日不在,內裏就多了一個架子,架子上擺了許多玉器,連她的梳妝台都換了個梨木的,一扇屏風擋住了床榻,隔出內外間來,卻一點不顯淩亂擁擠。
雲姒瞧了眼那個青花瓷的玉瓶,指了指梳妝台:
“放那吧。”
她話音中聽不出情緒,臉上也沒什麽喜色,路元將玉瓶擺好好,有點納悶地看向她。
路元心底不解,得皇上賞賜還不好嗎?
得賞賜當然是好的,但得看是什麽賞賜,談垣初讓人將她的整個廂房都重新布置了一遍,金銀珠寶都往她這裏送,但顯然是沒有給她位份的打算。
雲姒忍不住癟了癟唇,意識到這一點後,她有什麽高興的?
秋媛見狀,低聲建議:“姑娘不舒服,不如再躺會,奴婢讓他們動靜小點。”
雲姒真的躺下了,她是真的不舒服,等躺下後,她一直若有似無攏著的黛眉才緩緩鬆開,一扇屏風隔開,外間的人進進出出卻是輕手輕腳得沒發出一點聲音。
談垣初午時回來了,得知雲姒回去後,他轉身去了她的廂房。
女子恰好醒來,她睜著一雙杏眸有點懵,半晌好像才清醒,看見他,她輕輕埋怨地看了他一眼。
談垣初心知肚明她埋怨的點是什麽,隻裝作不知。
對雲姒有心思是真,樂意給她位份也是真,但一瞧她挑挑揀揀的樣,談垣初心底就沒好氣。
他看得出來,雲姒想要位份,卻也存了點猶豫,畢竟在禦前待著的好處不是沒有,唯一的缺陷是身份上的不同,不知日後會發生什麽。
感情都是相處出來的,朝夕相處和許久見一次,其中的差別雲姒不會不清楚,否則,第一次他要給她位份時,她就不會拒絕。
她不就是擔心,等她有了位份,反而再難見到聖顏?這後宮中,一輩子都沒侍寢過的後妃不是沒有。
或者說,她現在想要位份的心思反倒才是被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刺激出來的。
既然如此,他幹嘛要上趕著給她位份?
而且,他如今對她心思正盛,能一抬頭就瞧見她,做什麽要將她弄到後宮去?
果然,她的埋怨也隻是不輕不重:
“皇上怎麽來了?”
她躺在床榻上,和前段時間相比,廂房內布局變了許多,暖陽透過楹窗剛好灑在她臉上,給她添了許多血色,她眉眼有疲倦,整個人都有點懨懨的,她將自己藏在錦被中,耳垂有點紅,隻露出了一截脖頸,隱約可見痕跡。
談垣初走近,伸手試了試她額頭,問她:
“不舒服?”
他問得正經坦然,仿若說的隻是平常話,雲姒卻有點聽不下去,昨夜中她哭著去推他時,他似乎也問過這句話,雲姒不由得想偏,她臉頰燒紅,羞赧地惱瞪了談垣初一眼,輕微控訴:“青天白日,皇上在說什麽渾話!”
談垣初被說得一懵,片刻後,他反應過來,他似笑非笑道:
“朕問你現在難不難受,是你腦子裏在亂想什麽?”
雲姒渾身一僵,視線飄忽著不敢看他。
談垣初知曉她這人有些時候臉皮忒薄,沒再繼續臊她,他掐了一把她的臉,她病了一場,瘦了許多,臉頰上也沒什麽肉,一張臉瞧著隻有巴掌大小,談垣初輕描淡寫地吩咐:
“讓太醫院給你瞧瞧,養好身子。”
雲姒不明所以,但調理身體不是一件壞事,所以哪怕她不解,也沒有拒絕,乖乖地點頭應下來。
她乖順得和昨日一樣,談垣初眼底情緒不由得軟了些許:
“缺什麽和許順福說。”
暫時不給她位份,是惱她貪心,兩邊糾結什麽都想要,總得讓她長點記性,但其餘東西,談垣初沒想過缺她。
雲姒心底腹誹,她想要什麽,他心知肚明,許順福能做主什麽,許久,她眨了眨杏眸,拉著談垣初沒讓他走,她輕癟唇:“奴婢難受,您得陪奴婢。”
廂房內換了張床榻,較之前得要大許多,躺兩個人也不會覺得擁擠。
聽說是許公公特意讓人換的,那一貫是個有眼力見的,怕是早料到了會有今日。
談垣初挑了下眉梢,他和雲姒不同,雲姒能踏踏實實地睡到午時,但他辰時不到就起身去了禦書房,接見朝臣,批奏折,午膳都沒來得及用,不勝其擾,才得空閑,他就回了養心殿,自是疲倦在身。
他垂下視線看向女子,女子一錯不錯地仰頭看他,錦被順著她的動作滑下了些許,她穿了一件褻衣,也隻擋了丁點春光,她攥了一下錦被,小聲道:
“奴婢覺得您很累。”
談垣初隱約低笑了聲,他親了親她額頭,低聲:“你困不困?”
她從昨晚睡到現在,都快傍晚了,當然不困,雲姒剛要搖頭,就被談垣初止住:
“再陪朕睡會兒。”
雲姒沒說話,她隻是往裏挪了挪身子,留了一大半的床榻給他。
見狀,談垣初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後宮妃嬪侍寢時,其實都是睡在外側,好在第二日及時伺候皇上起身,談垣初細想了一下,女子三次留宿養心殿,都沒人刻意在意過這一點。
她睡覺時,似乎不安穩,總喜歡貼著牆邊睡,這是極其沒有安全感的一種睡姿。
談垣初想起這一點後,什麽都沒說,躺在外側,女子自覺鑽到他懷中,沉甸甸的懷抱反倒令人覺得舒適。
談垣初闔眸,一點點禁錮住她的腰肢。
廂房外,許順福等了許久,沒等到皇上出來,他意識到什麽,腰杆都站直了點,幸好他有先見之明,否則,雲姒姑娘原先的那一張小床哪擠得下兩個人。
與此同時,後宮中,青玉苑。
蘇貴嬪撫了撫琴弦,這琴是皇上知曉她喜琴時,特意賞賜給她的,蘇貴嬪平日中格外愛惜,時來得閑,也總愛坐在琴前,撫一首琴曲,但現在,她明顯情緒不高,神色冷清,她抿緊唇:
“你確認昨日養心殿內叫了水?”
白芍難堪地點頭。
昨日她去禦前請皇上,好說歹說,許順福都不肯替她通傳第二遍,她還真以為皇上在忙。
的確是忙,卻忙得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樣。
養心殿再上下一心,有些事也瞞不住,畢竟皇上在養心殿寵幸了個宮女,這可不是什麽小事,得要記錄在案的,這後宮侍寢都有記載,是為了以防有人混淆皇室血脈。
蘇貴嬪臉也冷了了冷,白芍有點憋屈道:“奴婢今日瞧見中省殿的人往養心殿送了好多東西,瞧著都是女子用的物件。”
玉器擺件,屏風軟塌,梳妝台,甚至白芍還瞧見有宮人端了許多個銀盤,她問了一嘴,才知道那些全是珠寶首飾。
雲姒被調到禦前伺候一事不是秘密,白芍心底也清楚這些東西都是給誰的。
正是因為清楚,白芍才替她家主子打抱不平,主子進宮一年有餘,也不見皇上賞賜給主子這麽多東西,雲姒一個奴才何德何能?
殊不知,恰恰是因為雲姒隻是個奴才,她才會得了這些東西。
畢竟,她整日的穿著和打扮,談垣初都看在眼中,後妃有各自的份例,該有的東西都有,但雲姒不同,她身份擺在這裏,談垣初既然短時間不給她位份,自然要在別的方麵多多補償她。
琴弦一聲輕響,有點亂了音,白芍驚呼一聲:
“主子,您的手——!”
蘇貴嬪低頭看了眼,她適才情緒不穩,手指割在琴弦上,破了個口子,正在溢血,指尖傳來一陣疼,血滴落在琴弦上,蘇貴嬪抿緊唇:
“我沒事。”
隻是破了個口子罷了,她年幼時頑皮,跟著兄長爬樹上牆,有時落傷比這個狠多了,疼歸疼,卻也不至於讓她掉眼淚。
但蘇貴嬪就是覺得眼眸有點泛酸。
她知曉後妃不該總去禦前,這進宮一年來,她幾乎都不曾派人去請過皇上,昨日她是心血**,也是因的確許久沒見皇上,再加上有容昭儀三翻四次去禦前請人在前,蘇貴嬪才起了點心思。
但誰知道,皇上一點都沒猶豫,就回絕了白芍。
這也就罷了,真正拒絕她的理由卻是因為一個無名無分的奴才。
蘇貴嬪咬住唇,忍住心底不斷翻湧的難堪。
許久,蘇貴嬪深深呼出一口氣,她看了眼琴麵,還是沒舍得:“把琴擦幹淨。”
白芍見狀,心底有點後悔,她不該這麽說話的,她讓另一個宮女去擦琴,自己替貴嬪處理傷口,許久,白芍低聲道:
“主子不必難過,依奴婢看,皇上賞她再多東西都是虛的,要真的對她有意,早該給她位份了,而不是讓她繼續當一個無名無分的奴才。”
蘇貴嬪半信半疑地朝她看了一眼,與其說她是真信了白芍的話,不如是她願意相信,隻是她嘴硬:
“誰知道呢。”
但她臉上神情明顯緩和許多。
蘇貴嬪都得知了消息,坤寧宮自然不會落下,請安結束後,皇後難得沒處理宮中事務,一直在等禦前來人。
可惜,等到傍晚,什麽都沒等來。
百枝站在她身後,皺緊了眉頭,一臉不解:
“娘娘,奴婢看不懂了,皇上都幸了她,怎麽還不給她位份?”
要是給雲姒位份,今日就該派人來坤寧宮一趟,畢竟皇後娘娘是後宮之主,不管雲姒是什麽位份,都該和皇後娘娘說一聲。
皇後覷了她一眼,不緊不慢道:“皇上和當事人都不急,你急什麽?”
百枝噘嘴,小聲嘀咕:
“奴婢哪裏是替她著急,是看不懂皇上在想什麽。”
誰看得懂?
但皇後明白一點:“皇上是小氣,但也不至於連個低品階的位份都舍不得給她。”
百枝還是不解。
皇後白了她一眼,語氣有點煩:
“不肯給她位份,自然是要多留她一段時間。”
百枝聽出她語氣不耐煩,縮了縮頭,她當然知道娘娘為什麽情緒不好。
娘娘許是不在乎皇上寵幸宮女,但是,這宮女是在養心殿侍寢的這一點卻是犯了娘娘的忌諱,本朝曆來的規矩,能在養心殿留宿的隻有正宮一人。
但先帝時候,這個規矩被打破,常常有後妃在養心殿留宿,也讓一些人不在意這一點。
隻是皇上和先帝不一樣,養心殿一直沒有人留宿過,雲姒是第一個。
特例,總是會讓人覺得不舒服的。
偏偏雲姒身份又不同,她不是後妃,隻是個宮女,她侍寢也隻能在養心殿,似乎情有可原。
這也是娘娘還能心平氣和的原因。
皇後覷了她一眼,猜到她在想什麽,搖了搖頭。
她還算心平氣和,當然不是因為雲姒隻是個宮女,而是,事情已經發生,她能拿皇上怎麽辦?
順其自然罷了。
總歸她是先帝賜給皇上的正妻,隻要她不犯什麽大錯,她的後位就固若磐石,而且,皇後心底清楚,皇上對她一直心思淡淡。
皇上還未登基時,兩人就是相敬如賓,如今皇上能給她表麵的尊重,都是皇後自己爭取來的。
皇上重視新貴,而且在先帝去世時,她母族就開始走下坡路,也隻靠她這個皇後爭點臉麵,這種處境下,皇後是樂意順著皇上的。
皇後不在乎那一點寵愛,隻要不威脅到她的位置,她都能一直心平氣和下去。
她現在有點煩躁,完全是因為預料到明日請安會發生什麽。
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果然,翌日請安,皇後出去時,外殿已經坐滿了人,低聲在議論著什麽,皇後隱約聽見了“養心殿”“叫水”的字眼。
她裝作沒聽見,隻是在落座時,不著痕跡地抬手扶額,有點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