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回去擦藥。”【1更+2更+3更】
長樂殿內一片安靜。
皇後早習慣了皇上的任性, 麵色不改地坐在位置上主持大局,許順福也真的調了一隊禁軍守在門口,太醫院當值的太醫都湧進來, 四周檢查長樂殿內的物件。
雅玲也有點傻眼, 自家主子是中毒, 皇上都不親自在這裏調查凶手嗎?
雅玲惴惴不安。
但最難過的人莫過於是盧嬪, 她有孕期間本就心思敏感,被皇上的態度一激,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掉,雲姒怎麽勸都勸不住。
皇後一貫懂得看皇上臉色, 見盧嬪這般不懂事, 不由得情緒冷了冷:
“哭哭啼啼地成何體統,你腹中尚懷著皇嗣,再難過也得替腹中皇嗣著想。”
說得難聽點,雷霆雨露都是君恩, 豈由她在這裏哭哭滴滴得叫囂委屈?
盧嬪被訓得渾身一抖,她人都是懵懵的, 皇後和她說話時一向都是好聲好氣,從未這麽重語氣和她說過話。
莫名的惶恐讓盧嬪的哭聲戛然而止,她不安地攥緊雲姒的手臂, 雲姒隱晦地皺了下眉, 低頭不語。
見她安靜了, 皇後終於騰出心思再問向雅玲:
“再說一遍這兩日楊婕妤都做了什麽。”
雅玲不敢隱瞞, 但也隻是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一點新意都沒有。
皇後覷了眼殿內的沙漏, 語氣冷淡下來:“你說是長樂殿內一片如常, 一點異樣都沒有?”
雅玲驟然啞聲, 但她的確是這個意思,她惶恐地低下頭,掩住眸中神情。
長樂殿的宮人都被帶到了殿內,許順福帶著人盤問,有個宮人的神情有點不對,她聽完許順福和雅玲的話後,忽然變了下臉色。
許順福看見,立即詢問:
“你知道點什麽?”
雅玲聽見動靜回頭,陡然出聲:“主子的膳食都是紅豆去禦膳房拿的。”
紅豆砰一下跪在了地上,她臉都白了:
“奴婢萬萬不敢害主子啊!”
雅玲氣惱:“那你心虛什麽?!”
紅豆忙忙搖頭,她辯解道:
“奴婢沒有!奴婢是想起一件事,昨日主子想喝乳鴿蓮藕湯,但在奴婢去禦膳房傳膳時,和宜殿的頌茸卻說什麽盧嬪也想喝乳鴿蓮藕湯,讓奴婢讓給她,奴婢當然不願意相讓,最後和頌茸吵了一架,才把湯帶了回來。”
和宜殿三字一出,殿內所有人的視線不由得都轉移到盧嬪身上。
盧嬪還沒從剛才的打擊中回過神來,聽到這話,卻是立即反駁:“胡說八道,我什麽時候想喝乳鴿湯了?”
雅玲沒理她,氣得胸膛不斷起伏:
“你個死丫頭,昨日回來時怎麽不說!”
紅豆害怕得直掉眼淚:“奴婢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沒敢說。”
二人一唱一和,雲姒看出了什麽,她陡然想起盧嬪說過在頌茸房間查出了不屬於她的朱釵金銀。
那時盧嬪覺得是有人買通頌茸想要謀害她腹中皇嗣,但盧嬪也許猜錯了,對方根本不是想謀害皇嗣,隻不過是要陷害她罷了。
盧嬪被氣得夠嗆,還欲說什麽,皇後直接打斷她:
“去和宜殿把人帶來。”
雲姒拉住了盧嬪,焦急低聲:“主子!”
被雲姒一喊,盧嬪也終於想到頌茸身上的異樣,她心底咯噔一聲,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今日楊婕妤昏迷根本是一場局,針對她而設下的圈套。
盧嬪臉色陡然白了。
容昭儀似乎看出這場戲要結束,她困倦地打了個哈欠,懶散地懨聲:“臣妾都乏了。”
頌茸很快被帶來,殿內全是主子娘娘,她進來時門口還站著一排禁軍,這般陣仗讓她有點害怕,她跪在地上,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眼主子。
等見到盧嬪狼狽的樣子,她有點傻眼,但不等她細想什麽,就對上盧嬪的視線,她陡然想起她為何會被帶來,頌茸心虛地低下頭。
但下一刻,頌茸又有點不忿。
她一開始沒想答應楊婕妤的,但誰知楊婕妤也沒逼她立刻答應,而是意味深長地對她說了一句話:
“你那位主子可沒把你當自己人,不信你回去好好瞧瞧身邊有沒有不對勁。”
頌茸不信,但這番話在她心底還是留下了痕跡,留心後就發現主子不僅讓人盯著她,還讓人偷偷摸摸地搜查她的廂房,根本就是把她當賊一樣防備!
虧她之前還對主子忠心耿耿,再不滿雲姒,也考慮主子的難處忍了下來,結果主子就是這樣對她的。
頌茸心底憤憤不平,也倏然湧出不安,主子和她離了心,她在這後宮無依無靠,必須要重新尋找一個靠山,這個時候楊婕妤恰好伸來橄欖枝,頌茸不敢不抓住。
她臉色慘白地跪在地上,許是被場麵嚇住,人都有六神無主,言語不詳:
“奴、奴婢……”
她支支吾吾半晌,連句完整的話都沒有說出來。
紅豆在這時又道:“頌茸和奴婢起爭執時,禦膳房的人都在看著,他們都能替奴婢做主。”
頌茸否認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堵住了退路,她扭頭朝盧嬪看去,仿佛是在向盧嬪求助。
盧嬪一顆心涼了半截,她不敢置信地看向頌茸。
頌茸忽然有點不敢對上她的視線。
皇後冷聲:“再不說實話,就拖下去打。”
頌茸身子一抖,害怕地連聲:
“奴婢是和紅豆起了爭執,但楊婕妤中毒一事和奴婢無關啊!”
皇後看向紅豆:“她有沒有碰過那盅湯?”
紅豆沒有一點遲疑,很快肯定地點頭:
“碰了!她還特意掀開蓋子看了看。”
頌茸白了白臉色,哪怕她什麽都沒說,神情也說明了一切。
雲姒冷眼看著這一遭,她不知道頌茸要做什麽,但也猜得到她是被人哄騙了,盧嬪有孕,就算栽個跟頭,也還有翻身的餘地,但頌茸呢?
她涉及給楊婕妤下毒,又背叛了盧嬪,根本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愚不可及。
雲姒漠然地收回視線。
皇後轉向許順福:“麻煩許公公親自去和宜殿跑一趟。”
許順福恭敬躬身:
“奴才應該的。”
說罷,許順福帶著一眾宮人離開。
殿內陷入一片安靜,兩刻鍾的時間,許順福才回來,帶著一個藥包和些許朱釵金銀,恭敬回稟:
“回皇後娘娘,奴才在頌茸的房間搜到了這些。”
朱釵金銀上沒有任何標誌,看不出來源何處,藥包被太醫拿去檢查。
皇後看了眼被呈上來的朱釵,若無其事地覷了眼雅玲,才皺眉問:
“你一個奴才,哪裏來的這些東西?”
頌茸癱軟在地上,似乎是覺得無力回天,她終於回答:“是主子賞給奴婢的。”
盧嬪恨不得剝了她的皮,又痛又怒,眼神恨恨地看著她:
“賤人!我自認對你不薄,你為何要陷害我?!”
頌茸仿佛沒想到她會這麽說,呆滯地呢喃:“主子……”
雅玲冷哼一聲:“盧嬪不必再做掙紮,若不是心中有鬼,盧嬪為何要賞賜頌茸這麽貴重的東西?”
盧嬪無力辯駁:
“不是我!”
至於皇後,她沒說信也沒說不信頌茸的一番話,隻是安靜地等待太醫的結果,很快,宋太醫道:
“娘娘,這的確是楊婕妤所中之毒。”
認證物證俱在,似乎可以結案。
容昭儀耷拉著眉眼,不想見楊婕妤得意,但也懶得替盧嬪伸冤,她嬌聲催道:“娘娘,結果都出來了,臣妾等人是不是能離開了?”
皇後無奈地看向她,沒說什麽,對許順福道:
“去和皇上稟報一聲,看皇上覺得該如何處理。”
要是其餘妃嬪也就罷了,皇後說如何處置就如何處置了,但盧嬪有孕在身,皇後才懶得沾手這件事,萬一盧嬪腹中皇嗣出了什麽,誰來擔這個責任?
許順福也明白這個道理,很快退出去。
容昭儀輕撇嘴,她朝盧嬪看了眼,餘光瞥見什麽,她倏然一頓,半晌才慢吞吞地收回視線。
盧嬪整個人都呆滯在原地,她不知道,怎麽就這麽輕易得出這個結果了?
雲姒微不可察地看向那堆朱釵,她攥緊了手帕,糾結了片刻,最終還是低下頭,什麽都沒有說。
盧嬪剛進宮不久,許是有一點還不清楚,否則也不會這麽快頹然。
這宮中和宮外的朱釵樣式是不同的。
盧嬪才進宮不到半年,中省殿送來的物件都有記載,她得到的賞賜也不多,根本不會有這種樣式的朱釵賞賜給頌茸。
這一點,盧嬪不知道,皇後卻不可能不知道。
但皇後卻什麽都沒說,高位也一個勁地催皇後結案,畢竟,一個有身孕的盧嬪可比楊婕妤有威脅多了。
一炷香後,許順福送來皇上的結論:
“盧嬪降為才人,禁閉半年。”
盧嬪直接跌坐在地上,她呆滯在原處,位份升升降降,她居然又回到了原點?
沒人同情她,皇後囑咐了一句:“好好照看楊婕妤。”
勞累許久,皇後眉眼也有點疲乏,她看了眼盧才人,低歎了聲:
“送盧才人回去。”
盧才人沒有任何反應,雲姒想扶起她,卻是扶不動,許順福見狀,派人親自將盧才人送了回去。
很快,長樂殿內安靜了下來,何美人沒走,等結果出來後,她也悄無聲息地鬆了口氣。
她站位很明顯,請安時沒少因楊婕妤得罪了盧才人,所以她也很怕盧才人得勢,如今盧才人位份又比她低,她也不需要再提心吊膽。
**
回到坤寧宮,皇後沐浴一番,她臥在床榻上,不由得伸手捏了捏肩膀,百枝跪坐在床榻前,替她按捏。
皇後放鬆了些許,眉眼稍稍舒展開。
百枝覷了眼娘娘的神情,和她閑談:“盧才人也是倒黴。”
皇後眼都沒有睜開,聞言,輕嗬了一聲,淡淡道:
“怪也隻能怪她蠢。”
楊婕妤的做法不高明,甚至漏洞很多,皇後看得出來,但她有什麽義務幫盧才人?
許久,皇後才慢條斯理地說:
“這次進宮的新妃中,隻有她運道最好,連番升位,又得了身孕,兄長在皇上麵前也得用,握了一手好牌,居然也能打個稀巴爛。”
皇後都替她臊得慌。
“皇上到底還是顧及她府中胎兒的,否則不會讓她禁足,她那性子,不過稍得勢一點就不饒人,風頭過盛,宮中自然有人看她不順眼,如今被禁足,不得任何人探視,也免了有人擾她養胎。”
百枝點頭:“還是娘娘看得透徹。”
皇後翻了個白眼,她轉了身,指著另一邊肩膀,百枝騰手換了地方,皇後才繼續道:
“本宮看得透徹有什麽用,皇上一番苦心,也得當事人能看清才行。”
然而就盧才人那個腦子,要是真的能看清,也不會惹惱了皇上。
百枝掩唇笑了一聲,過了會兒,她壓低聲:“盧才人降了位份,哪怕皇上將她禁足,怕是也擋不住有心人。”
怎麽可能擋得住?
百枝:“娘娘,我們要做什麽嗎?”
皇後終於舍得睜開眼,她淡淡地睨向百枝:
“你急什麽,有子有寵的又不是本宮,哪怕她真的生下來皇子,也礙不著本宮的事。”
百枝驟然噤聲,但很快,不滿地反駁:“娘娘哪裏不得寵了?”
這滿後宮,誰比得過娘娘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皇後不和她爭論,閉著眼,低緩地說:
“本宮啊,隻盼著這後宮百花齊放。”
百枝啞聲,殿內一時間安靜下來,不知過了多久,響起皇後淡淡的聲音:“讓底下的人都精心伺候著,不許對和宜殿有半點怠慢。”
“娘娘放心,奴婢會吩咐下去的。”
坤寧宮的談話無人可知,但長春宮也不安寧。
容昭儀回宮後,先去看了小公主,等問過宮人,才知道皇上的確來過一趟了。
她輕皺鼻尖,沒好氣地輕笑了聲。
須臾,她彎身點了點小公主的臉頰,親昵呢喃:
“瞧瞧,你父皇真是疼愛你,母妃都比不得你半分。”
確認小公主睡得安穩,容昭儀才回了正殿,銅芸伺候她沐浴,笑道:
“皇上心底還是掛念娘娘和小公主的。”
容昭儀愛聽這話,但還是忍不住嬌嬌輕哼:“他掛念的人多了去了。”
銅芸哭笑不得,不知該如何接話。
但很快,銅芸又皺了皺眉:
“頌茸這個奴才真是貪心不足蛇吞象,接了奴婢的東西,居然還敢和長樂殿牽扯上。”
容昭儀浸泡在浴桶中,諷刺地輕笑一聲:
“這不是把自己作死了嘛。”
盧嬪隻被貶為才人,但頌茸卻是被壓入了慎刑司,有意思的是皇後沒說怎麽處置她,最終怕還是要回到和宜殿。
但盧才人那個性子,能容得下她才怪。
容昭儀忽然想到什麽,臉上的笑容漸淡,銅芸不解:“娘娘怎麽了?”
“本宮隻是今日才注意到一件事。”
銅芸一臉疑惑。
容昭儀聲音很淡:“盧才人身邊的那個宮女,你可瞧見了?”
銅芸搖頭:
“奴婢沒關注過,隻記得她跟在盧才人身邊時,一直低著頭,瞧著是個恭敬本分的。”
容昭儀輕扯唇,意味不明:“是嘛?”
銅芸不明所以:“奴婢記得盧才人叫她雲姒,她是有什麽問題嗎?”
容昭儀從浴桶中出來,兩條纖細的腿踏出浴桶,帶出了一地水漬,水滴順著她的腿落在地上,銅芸拿著帛巾替她擦拭,很快替她披上衣裳。
容昭儀輕輕緩緩的聲音傳來:
“不是有問題,是她的那張臉……”
她停頓了一下,銅芸納悶抬頭,容昭儀才緩慢地說出了後半句:
“太出挑了點。”
銅芸有點想象不到,她搖頭:“娘娘才是國色天香,那個奴才再貌美,難道還能比得過娘娘去?”
容昭儀輕扯唇,她當然不願承認自己比別人差,但她瞧見的那女子,卻是讓她說不出認同銅芸的話來。
她不說話,銅芸登時了然她的意思,有點驚愕。
容昭儀能一直寵冠後宮,容貌自然是明豔勝人,宮中難尋可以和她比較的人,能被娘娘這般稱讚的女子,居然隻是一個小小的宮婢?
銅芸不想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
銅芸糊塗:“若真如娘娘所說,盧才人怎麽敢將她帶在身邊?”
容昭儀冷哼一聲:
“她蠢笨又不是一日兩日的事。”
銅芸被這句話堵得啞口無言,半晌,她憋出一句:“那咱們?”
“盯著點,本宮可不希望這後宮又忽然冒出一個人。”
***
雲姒不知道已經有人開始戒備她,盧才人回來後,像是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劈裏啪啦地砸了一通東西,又趴臥在床榻上痛哭起來。
“賤人!賤人!都是賤人!”
和宜殿的宮人惶恐地跪了一地,雲姒也不例外。
此番有孕,盧才人得了什麽好處,雲姒不知道,但她卻很清楚,盧才人的脾氣在此期間很是見長。
這在宮中算是常見,驟然得勢,很少有人能夠保持平常心。
小融子和陸淞等人其實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知道許公公忽然帶走了頌茸,聯想頌茸的反常,他們猜到許是出事了,但沒想到主子居然會被貶位,而且,頌茸也沒能回來。
夜色早就濃鬱得化不開,竹林中風聲作響,和宜殿一夜都不曾平靜。
等盧才人累得睡了過去,眾人才鬆了一口氣,雲姒站起來時,兩條腿險些一軟,小融子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陸淞袖中雙手不著痕跡地動了下。
小融子:“姐姐勞累一日,早點回去休息,我在這裏守著就好。”
雲姒沒有推辭,她的確很累。
秋玲替她打了盆熱水,她脫掉衣裳,垂眸看向手臂,白皙纖細的手臂上有著幾個指甲的痕跡,掐破了點皮,滲出點點殷紅,雲姒抿唇,她簡單地擦拭了一下身子,才拿藥塗抹了一番。
等徹底躺在床榻上,雲姒才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日做得對不對,但盧才人已經懷疑她了,她也許該改變一下計劃了。
這個念頭在頌茸被送回來後,達到了頂峰。
頌茸幾乎是半死不活地送回來,身上沒有一處好皮,經此一遭,頌茸總算徹底明白了後宮艱險,她也知道自己是上當受騙了。
頌茸哭著和盧才人求饒:
“主子,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求您饒奴婢一次!”
話音未落,頌茸驟然慘叫一聲。
盧才人高高揚起手,扇了她幾巴掌,盯著她的眼神陰冷,二人仿佛根本不是自幼一起長大的主仆,盧才人恨毒了她:
“饒了你?你背叛我時,怎麽沒想過你我二人自幼的情誼!”
頌茸驚恐地看著她,不斷往後爬,害怕地喊:“主子……主子……”
雲姒低眉順眼,仿佛什麽都沒看見。
盧才人冷冷地看著她,眼底沒有一點動容,但她也沒再動手,轉身離開,雲姒跟上她。
等出了廂房,雲姒驀然聽見盧才人的冷聲:
“頌茸在慎刑司受刑過重,不治身亡。”
雲姒袖子中的手幾不可察地一抖,她低頭應聲:“奴婢知道了。”
盧才人恨毒了頌茸,從未想過留著她的性命,後宮是口吃人的井,盧才人進宮時再多嬌憨純良,也抵不過這樣的侵蝕。
深夜,和宜殿西側廂房中傳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聲。
很快這道慘叫聲戛然而止。
小融子從廂房中出來,月色慘淡,他低頭在白色的錦帛上擦了擦手,他的身後,房門敞開,頌茸目眥欲裂地躺在那裏,四肢扭曲,顯然臨死前經曆過一番掙紮,但也沒逃得過悲慘的命運。
主殿內,盧才人一直在等消息,小融子很快進來稟告結果,他低頭,看不清神情:
“主子,頌茸沒熬過去。”
盧才人扯了扯唇,漠然道:“讓中省殿的人來拖走。”
死人自然不能留在和宜殿內,尤其盧才人有孕,誰知道死人會不會衝撞她?
中省殿的人來得很快,是劉公公親自帶著人來。
等看清頌茸的慘狀,劉公公靜默了片刻,四周宮人也有點戚戚然,劉公公什麽都沒說,揮了揮手,頌茸被蓋上一張白布,很快被抬著離開。
在這宮中,主子娘娘都頂頂尊貴的人,但底下奴才的命卻是如同草芥。
稍一個不留神,許是就會丟了性命,也沒有人會替這些奴才討個公道。
劉公公早就習慣了這一切,和懷著皇嗣的盧才人相比,一個奴才又值當什麽?
再說,這個奴才還背著給楊婕妤下毒的罪名。
頌茸被拖走後,其實按照宮規,和宜殿還多了一個奴才,但劉公公提都沒提這件事,總歸皇後娘娘也吩咐了好生照顧和宜殿,她有孕,多一個人伺候也不礙事。
萬一他要撤奴才走,刺激到了盧才人怎麽辦?
是以,這件事被中省殿的人心照不宣地忽視過去。
消息傳到後宮眾位妃嬪的耳中,也沒人當回事,隻有長樂殿中的氣氛截然不同。
楊婕妤誌得意滿地臥在貴妃椅上,她看向何美人,語氣難得和緩:
“你這辦法真是不錯。”
不僅讓盧才人倒黴降了位份,還挑撥離間成功,讓盧才人少了得用的人,最重要的是,頌茸的背叛必然會刺激到盧才人,能叫她肚子中那塊肉也跟著掉了,才是最好。
何美人沒有居功,她低頭:“是婕妤豁得出去,嬪妾不敢擔功。”
楊婕妤舒心地拿著玉如意敲了敲脖頸,輕哼了聲:
“路都給她鋪好了,希望她可不要讓我失望。”
何美人沒接這話,楊婕妤厭惡盧才人,但對於她腹中皇嗣的忌憚卻不是最緊迫的那一個,出了一口氣,自然能優哉遊哉地看戲。
可總有人等不了的。
這一點,哪怕不用說明,何美人和楊婕妤都心知肚明。
兩人相視一笑,何美人道:“新妃進宮後,這宮中越發熱鬧了。”
但熱鬧的是他人,而非和宜殿。
和宜殿徹底安靜下來,雲姒將盧才人處置頌茸的過程盡收眼底,她心底很快拿定主意,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隻是一點苗頭,盧才人就能懷疑上頌茸,不顧頌茸和她多年情誼。
她一個半路伺候盧才人的奴才,能在盧才人心底占據多大的分量?怕是根本沒有。
如今盧才人已經懷疑她了,隻要被盧才人發現一點端倪,她的下場恐怕不會比頌茸好到哪裏去。
雲姒閉眼,輕呼出一口氣,她並沒有著急。
盧才人被禁閉半年,她還有時間好好考慮自己應該怎麽做。
盧才人性子頗活潑,還從來沒有被關過,被困在一處小小的宮殿中,她隻覺得憋得慌,心情不好,自然不利於養胎。
雲姒想勸,都被盧才人打斷:
“有這時間勸我,不如想想辦法讓我出去。”
她兩條細眉蹙在一起,忍不住嫌棄:“一個個的,都是沒用的東西!”
盧才人心情不好,越來越浮躁陰鬱,雲姒和小融子等人都被罵了一個遍,雲姒沒有反駁,隻是低聲將道理講給她聽:
“主子,皇上說是關您禁閉,其實是想讓您安心養胎,也能不被後宮其他人打擾。”
盧才人不信:“難道不關著我,我就不能好好養胎了?”
她瞪著一雙眼眸,又羞又惱,說著說著又快哭出來,她抹了一把眼淚:“說到底,還是皇上偏心,明明不是我害的楊婕妤,卻連個公道都不肯給我!”
雲姒啞口無言。
她說過一次後,懶得再繼續重複,盧才人總有自己的道理,換句話說,皇上的態度惹她傷心,她情不自禁地鑽了牛角尖。
話落,盧才人又恨恨道:
“楊婕妤這般害我,我不會放過她的!”
雲姒順著她的說法,附和地點頭:“等主子誕下皇嗣,楊婕妤根本不足為懼。”
盧才人抽噎著,終於停了下來。
雲姒心底的煩悶難與人言,談垣初卻是全然不知,楊婕妤一事後,恰好前朝忙碌,他進後宮的次數也越發少,太醫偶爾也會稟報和宜殿的狀況,知曉盧才人腹中皇嗣沒有大礙,也就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直到慈寧宮派人來請他,談垣初抬眼看向許順福:
“誰去太後那裏嚼舌根了?”
許順福被他冷不丁一瞧,連忙冤枉道:“皇上明鑒,可不是奴才。”
談垣初冷淡地扯了下唇角,他撂下筆,讓許順福擺駕慈寧宮。
慈寧宮中,靜妃正在陪著太後說話,二人是姑侄,相處甚是自然,談垣初進來後,靜妃恭敬地起身行了禮,談垣初扶著她起來:
“靜妃也在。”
太後娘娘白了他一眼:“蓉兒常來陪我說話,這一點可不像某人。”
某人摸了摸鼻子,殿內沒有外人,談垣初也沒有端著架子,他坐了下來,見靜妃剝好了一顆本葡萄,半點不客氣地伸手,靜妃無奈搖頭,將葡萄遞給他,談垣初扔進了口中,他勾唇輕慢地笑著道:
“兒臣也想日日侍奉在母後身邊,但前朝政務繁忙,總是絆住兒臣,兒臣也沒辦法啊。”
太後娘娘嗬嗬了一聲,她看向靜妃:“別理他,讓他自己剝,宮中奴才這麽多,使喚你做什麽。”
談垣初嘖了聲,看似低聲實則讓宮中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地搖頭歎氣:
“知道你寶貝靜妃,兒臣自己剝就自己剝。”
他拽了顆葡萄,也不剝,直接扔嘴裏,頗有點不著調的模樣。
太後娘娘有被他氣到,瞪向他,一番打諢後,談垣初終於肯坐直了身子,問向正事:
“母後特意叫兒臣來一趟,總不會是惦記著讓兒臣來慈寧宮吃葡萄吧?”
太後娘娘也正了正神色,問他:“聽說你關了盧才人禁閉?”
談垣初頷首,承認了這件事。
太後娘娘見他種漫不經心的態度,有點無奈,加重了聲音:
“你雖是好意,但她到底懷了皇嗣,心思容易敏感,未必能理解你的意思,你總得顧及這一點。”
談垣初也不反駁,掀唇笑了笑:“母後說的是。”
一瞧,太後娘娘就知他沒聽進去,直接下了死命令:
“你親自去和宜殿看望她一番。”
談垣初也順著她點頭:“兒臣等會兒就去。”
太後娘娘被噎住,半晌,搖頭:“就知道糊弄我。”
談垣初覺得他很冤枉:
“兒臣都依著母後了,母後這聲埋怨是從而何來?”
靜妃低眸,掩唇輕笑。
談垣初挑眉:“瞧,表妹都看不過眼了。”
他進來時喊的是靜妃,如今卻喊成表妹,太後當即翻了個白眼,嫌棄地揮手:
“滾滾滾,看見你就頭疼。”
談垣初也不客氣,直接起身告辭。
等談垣初的身影消失在慈寧宮後,殿內逐漸安靜下來,靜妃低垂著眼瞼,又剝了一顆葡萄,遞給了太後娘娘:
“姑母也嚐一嚐。”
太後娘娘看了她一眼,接過葡萄,卻是歎了一口氣:“蓉兒,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她這個侄女生母早逝,又向來體弱多病,後來哥哥續弦,太後怕她在府中會覺得冷清,生出了不忍,特意替她請了恩典,讓她進宮坐了主子娘娘。
自然,她也是問過蓉兒意見,蓉兒自是點頭。
雖然宮中也冷清,但總不會讓她有一種在家中是外人的感覺。
要說蓉兒對她那皇兒沒意思,她也不覺得,但偏偏蓉兒什麽都不做,整日中都是來陪著她,位份不低,恩寵卻連個小才人都不如。
但太後再心疼這個侄女,在她心底也是皇兒最重要。
見皇兒總是時不時仿若不經意地蹦出一聲表妹,太後自然看得出皇兒對蓉兒沒那個意思,能叫她進宮做個娘娘,也是看在她麵子上,正因為知道這一點,太後才沒逼皇兒做什麽。
但偶爾的,太後也還是想故意給二人接觸的機會,但都被皇兒渾水摸魚過去,不抗拒卻也半點不沾身。
想到這裏,太後又有點沒好氣。
靜妃抬起頭,輕笑了一聲:“姑母替蓉兒做得夠多了,如今這樣就很好,蓉兒沒有奢求。”
太後聞言,卻是若無其事地覷了她一眼,若真的沒有心思,又怎麽會說出“奢求”二字。
靜妃既然什麽都不說,太後也沒有再逼問,她向來覺得兒孫自有兒孫福,她插手得夠多了。
而另一邊,談垣初出了慈寧宮,就吩咐鑾駕朝和宜殿去。
談垣初閉著眼,臉上沒有一點情緒地靠在鑾駕內,他不是很想見靜妃,這個表妹,他自然也是覺得有點可憐,但也僅此罷了。
男女間的那點情誼,不是逼就能逼出來的。
他對靜妃沒有心思就是沒有,母後再讓他和靜妃見麵,也沒用。
好在母後都隻是點到為止,靜妃也沒有借此做什麽,他也還能將靜妃當做表妹看待,不至於生出什麽反感的情緒。
論起來,盧才人禁閉也有月餘,性子也該磨了點。
他倒不是故意要磨盧才人的性子,隻是她不知低調,平白惹了許多麻煩。
這樣想著,鑾駕到了和宜殿。
談垣初剛下了鑾駕,就見女子捂著臉從內殿出來,她站在長廊上,深吸了一口氣,抬頭望了望天,因這個動作,她放下了手,臉頰上印著一片紅色,一雙杏眸顫了顫,卻是輕咬住唇瓣忍下情緒。
談垣初扭頭問許順福:
“最近盧才人還在鬧?”
許順福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訕笑了一下。
談垣初這麽大一個人怵在宮門口,雲姒不是瞎子,哪怕一開始沒注意到,後來也看見了,她有點怔怔地盯著談垣初看。
她有點迷茫地想,盧才人不是被關禁閉了麽,皇上怎麽會來和宜殿?
見女子注意到這裏,談垣初衝她招了招手。
雲姒身子一僵,她有點猶豫,盧才人已經懷疑她了,她不是很想在和宜殿內和皇上過於親近。
但是她不動,不代表談垣初會順著她的心意,談垣初直接走到她跟前,抬手撥動她的下頜,瞧清了她臉頰上的巴掌印,語氣淡淡聽不出情緒:
“被打了?”
許順福有時過於有眼力見,刹那間,閑庭中隻剩下她們兩個人。
雲姒不敢動,也不敢避開,隻能輕顫著眼瞼垂眸:“是奴婢惹了主子心情不好。”
話音甫落,她的下頜驀然被人掐住。
雲姒心下一跳,這個時候她不得不慶幸,盧才人適才心情不好,見她端茶進去都煩,主要是因盧才人本來就對她起了疑心,如今被困在和宜殿內,心情堵得慌,便也覺得雲姒這張臉有點礙眼,說到底還是遷怒,卻在打了她一巴掌後,又覺得不自在,以困了作借口讓她退出來。
所以,盧才人不會忽然出來,也不會看見這一幕。
談垣初心情不好,聲音越發冷淡:
“朕不想聽廢話。”
雲姒咬唇噤聲,許久,她攥了下談垣初的衣袖,低聲說:“皇上,奴婢疼。”
談垣初不由得想起她拒絕他給她位份的事,沒好氣道:
“你自找的。”
雲姒輕顫著鬆了手。
談垣初見狀,也終於鬆開她的下頜,淡淡道:“回去擦藥。”
不等雲姒說什麽,他眸中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讓雲姒心尖輕顫:
“你舍得毀了這張臉?”
雲姒當然舍不得,但她也不敢細想談垣初話中的意思,她扭頭就走。
談垣初收回手,語氣冷淡:
“給她送瓶藥。”
許順福終於不當聾子了:“奴才這就去。”
禦前的宮人重新回到談垣初身後,談垣初瞧了眼內殿的門簾,想到母後的話,終於踏了進去,但心情卻和才進來時截然不同。
盧才人當然沒睡,她不自在地輕捶著床板,懊悔自己的失態,聽見動靜,下意識地訓斥道:
“不是都說了,我要休息,不要進來打擾嗎?”
話落,她煩躁地抬頭,等看清站在二重簾處的身影,倏然一愣:“皇上?!”
談垣初站在門口,輕挑了下眉梢:
“既然盧才人要休息,那朕走?”
盧才人立即下了床榻,鞋都沒穿,生怕談垣初會真的離開,她匆忙拉住談垣初的手臂:
“皇上,不要!”
如今進了十一月,早入了冬,天氣很涼,和宜殿鋪了地毯,但即使如此,赤腳站著久了,也會覺得冷。
談垣初順著她的力道,和她一起坐到了軟塌上。
他掃了眼殿內,皇後沒虧待她,殿內燃著兩個火盆,送到和宜殿的都是精好的炭,不見一點煙味,整個內殿都被烤得暖洋洋的。
再見盧才人,她消瘦了不少,臉頰上的肉都少了許多,可見關禁閉的這段時間沒少折騰,雖說如此,但她臉頰擦著淡粉的粉脂,身上傳來些許若有似無的清香,倒不減一點顏色。
說盧才人聰明,她一點聰明事不做,但若說盧才人不聰明,如今她噘起唇,平日中的埋怨一點都沒有露出來,軟聲軟語地撒嬌:
“嬪妾是被奴才氣到了,才不會舍得讓皇上走呢。”
談垣初勾唇笑,眸底深處卻是平靜:
“哦?誰惹你不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