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過往

夜色逐漸濃鬱,秋日的夜晚有點涼澀,但都不及陸淞骨子泛起的陣陣涼意。

他試圖解釋,卻蒼白無力:

“我當時不知道……”

雲姒掙脫開他的手,眸中掠過一抹諷刺,她竭力抑製住情緒,才沒讓自己失態,她冷聲道:“別攔我的路。”

掙脫陸淞的話,雲姒沒有一點遲疑地離開此處。

等回到廂房,雲姒卻是撐不住身子,癱軟在床榻上,她蜷縮著身子,將臉埋在雙膝上。

再見陸淞,她一點準備都沒有。

她沒想過會再見到陸淞的,她以為過去的事情早就過去,她不會再和以前的人有任何牽扯,她拚命地想忘掉以前的一切。

隻是她一向命不好。

她和陸淞認識了很久,久到或許是她剛有記憶時,就認識了陸淞。

她很少回想起曾經的往事,但在看見陸淞時,那些她以為忘卻的事情卻不斷浮上來。

她和陸淞同住一個村落,印象中,那個村落仿佛曾經很安寧,她爹爹和村中的人格格不入,人人都在種地,他卻隻顧得打獵,他住在山腳,靠山吃山,但沒想到,倒真讓他攢到了不少銀子。

遇見她娘親是個很巧合的事情,雲姒對娘親的印象很淺,在她很年幼時,娘親就去世了,她隻是聽爹爹說起過,她娘親曾也是富家小姐,隻是家道中落,家中長輩犯了點事,她險些被發賣,幸好被她爹爹所救,否則那般天仙的人落不到這窮鄉僻壤。

她爹爹說起此事時,總是情緒複雜,有點慶幸卻也很多心疼。

他總說,若非受了一番苦,她也不會早早撒手人寰。

爹爹對她很好,也沒有再娶的意思,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她身上,怕她過得不好,他進山越發頻繁,打獵不是沒有危險,在爹爹渾身是血被抬回來時,雲姒隻記得她當時腦海中一陣空白,整個人都呆滯在原處,等反應過來後,哭得直喘不過氣來。

爹爹臨終前,將她交給了隔壁的陸伯伯家。

陸家不像他爹爹,陸淞年少時讀書很厲害,陸家一心想讓陸淞讀書,但筆墨很貴,陸家根本承擔不起,是爹爹借了銀子給他們。

他知道她年幼,一個人很難討生活,也怕陸家對他不好,便將家中的積蓄都給了陸家,隻盼著陸家能夠記得這份恩情。

起初是好的,陸家對她不錯,她和陸淞自幼相識,陸淞也憐惜她,她娘親生得好,人人都說她像她娘親,日後絕對會是個美人胚子,陸家常常玩笑道,讓她日後嫁給陸淞做妻子。

那時她和陸淞都埋著頭,不敢說話。

但彼此都是信這話的。

陸淞對她很好,雲姒一度覺得這樣下去也不錯。

直到三年前,四處鬧起饑荒,陸家存糧也逐漸見底,還要擔負起陸淞讀書的費用,雲姒能察覺到陸家的人心浮躁。

但她怎麽也沒想到,厄運會又落在她頭上。

她聽到平日中疼愛她的陸嬸嬸說要賣了她,陸伯伯蹲在地上不說話,陸嬸嬸一直在說話,說把她賣給人家做丫鬟,大戶人家的丫鬟也是享福的命,雲姒愣在原地,許久,她聽見一直沉默的陸伯伯忽然說了句,她長得很好。

陸嬸嬸安靜下來,她躊躇片刻說,那地方糟踐人。

雲姒聽不懂,賣做丫鬟是享福,什麽地方是糟踐人?

屋裏的兩人沉默很久,陸嬸嬸不斷念叨:“淞哥兒念書要銀子,日後趕考也需要銀子,那地方……日後未必不能贖出來,我們家養了她那麽久,是該到她回報的時候了。”

雲姒聽到這裏時,她很想衝進去告訴她,她爹爹給了銀子的,她爹爹留給她的房子也被陸家賣了。

但她不敢,她隱隱約約察覺到她們想把她賣到一個不好的地方,她心底都湧著一陣陣寒意,讓她渾身都忍不住顫抖。

她想了許久,最終想到去找陸淞。

陸伯伯和陸嬸嬸最疼陸淞,隻要陸淞肯幫她,她一定不會被賣的。

但雲姒沒想到,她找遍了村裏所有地方,怎麽都找不到陸淞,直到她被賣掉,也沒有見到陸淞一麵。

被賣掉後,她終於知道陸家把她賣到了哪裏,雲姒害怕得整日都在哭。

她不懂,為什麽曾經疼愛她的陸伯伯和陸嬸嬸要把她賣到那種地方,他們不是答應了她爹爹會好好照顧她嗎?

她聽見買她的人說她長得好,在這種小城鎮上賣掉太虧,於是帶著她們走了很久,雲姒不知道走了多久,她隻知道她被帶到了一個很繁華的地方,她從來沒見過那麽明亮的燈,那麽高大的城牆。

她聽見買了她的人說,她日後會過上好日子的。

雲姒一點也不信,她娘曾經費盡心思逃出來的地方,怎麽會過上好日子呢?

被送去那種地方前,雲姒被救了。

救她的人是在采選宮女的劉公公,買她的人一臉肉疼,卻還是諂媚地把她送到了劉公公身邊,從那以後她就被帶進了宮中。

後來,雲姒才知道,她原本以為所有地方都在鬧饑荒,其實不是的,隻有渝州城不幸地鬧起了災荒。

但新帝登基後,已經撥了銀子派人去賑災,如今過去數月,渝州城已經安穩了下來。

雲姒呆滯了許久,原來隻要再等等,陸家根本不需要賣了她。

***

雲姒閉著眼,她不願回想以前的事情,她不可否認,她是恨陸家人的。

那時四周在鬧饑荒,陸家不知有人賑災,不想再多養一個人,她不是不能理解。

但哪怕陸家隻是把她賣去做丫鬟,她也許都不會這麽恨陸家。

可惜沒有如果,事情已經發生,她不會忘記那數月她在途中的害怕和不安,所以,對陸淞假惺惺的愧疚,她沒有一點動容,隻覺得惡心。

但是,陸淞這個被陸家人當做心頭肉的人,居然會進宮當太監,看來賣了她之後,陸家也沒能改善生活。

雲姒深呼吸了一口氣,將腦海中不相幹的人揮之而去,她閉上眼,強迫自己入睡。

翌日,再見陸淞,雲姒已經能保持冷靜。

請安時,盧嬪很積極,辰時不到早早起了身,她讓雲姒給她換了一身薑紅色的宮裝,雲姒輕皺了下眉,但見盧嬪眉眼興奮的模樣,最終還是沒有勸阻。

宮中,楊婕妤平日中就經常穿一身薑紅色宮裝,其餘妃嬪意識到這一點,都會有意無意地避開這個顏色。

盧嬪明顯是故意的。

楊婕妤欺壓她太狠,盧嬪也不是個脾性好的,心底一直記著這個仇,如今能膈應楊婕妤,盧嬪不會放過任何機會的。

嬪位是可以有儀仗的,即使不能有,盧嬪有孕在身,一切規矩也都可以給皇嗣讓步。

盧嬪今日是坐儀仗去請安的,於是宮中的四個小太監都得跟著,相較於之前,可謂是聲勢浩**,等到了坤寧宮,眾人看清她今日的裝扮,殿內安靜了片刻。

今日盧嬪沒和邱才人一起來請安,已經坐在了那裏,盧嬪的位置往前排了排,兩人徹底分開,邱才人低著頭,一點反應都沒有。

盧嬪剛坐下,殿內就有人說話:

“往日很少見到盧嬪穿這般鮮亮的顏色。”

說話的是宮中的一位老人,何美人,最主要的是她和楊婕妤同住一宮,關係頗好,在這後宮中,不受寵的妃嬪自然有她們的活法,何美人早早投靠了楊婕妤,換句話說,她和楊婕妤是同一陣營的人。

盧嬪進宮數月,當然清楚這一點,她彎著眸軟軟地笑:“我瞧這顏色喜慶,也算是襯配。”

襯配什麽?

何美人當然聽得懂,盧嬪剛得了身孕,可不就是一件喜事?

何美人抬頭,看著盧嬪一副軟軟嬌憨的笑容,輕眯了眯眼眸,怪不得能在新妃中拔得頭籌,口齒倒是伶俐。

楊婕妤一進來,就瞧見和她撞了衣裳顏色的盧嬪,二人中間隻差了個貴嬪的位份,位置離得很近,幾乎麵對麵坐著,所以,盧嬪輕而易舉地看見楊婕妤臉色青了下來。

盧嬪登時彎了彎眼眸,她吃著糕點,好似是覺得糕點美味。

有些妃嬪心底嘀咕,這盧嬪瞧著軟和,也是個不饒人的,這後宮當真沒一個是好相與的。

楊婕妤冷著臉坐在位置上,她沒搭理盧嬪,轉頭和何美人說話:

“前段時間我佩戴了一支淬珠簪,結果昨日瞧見有個婢女也有樣學樣,戴了支樣式相似的銀簪,這後宮不懂規矩的人還真多。”

人人都聽得出她在指桑罵槐,但她沒指名道姓,誰都拿她沒辦法。

何美人輕笑一聲:“這狗奴才心有不軌,婕妤何必跟她一般見識,婕妤的風華可不是人人都能學得來的,怕隻怕她們畫虎不成反類犬。”

話音甫落,盧嬪驟然冷下臉,她不傻,當然聽得出這二人的諷刺。

所有人都在等著盧嬪的反應,盧嬪也沒讓她們失望,她轉頭和坤寧宮的宮人道:

“太醫說我有孕在身,不能喝茶,還得請姑娘給我換一杯。”

四周人眼神各異,在場唯二膝下有皇嗣的人,德妃和容昭儀對視一眼,輕挑了下眉,都很淡定地喝茶,楊婕妤臉上的笑意立即消了下去。

盧嬪輕輕揚起唇角。

很得意嗎?

進宮數年,得寵不斷,卻一點消息都沒有,如今也隻能看著她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