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生產上

耗費半年時間的選秀, 隻選了兩個新妃,新妃位份的聖旨很快擬好,位份皆是寶林, 半點心思沒費。

肉眼可見地敷衍。

這般結果, 本該是會有人覺得不滿的, 但偏偏殿選時皇上和熙修容的那番對話也傳了出去, 一時間,朝堂噤若寒蟬,沒一個人敢對選秀結果有半點異議。

朝中官員能爬到早朝覲見的位置,各個都有顆玲瓏心, 哪裏還不知道那番話看似是在和熙修容說, 實則是暗暗警告他們。

——應下選秀一事已經給了他們臉麵,若再是得寸進尺,他也不吝嗇翻臉。

兩位新妃從順貞門進了宮廷,位份太低, 壓根沒在宮中掀起什麽波浪,後宮妃嬪聞言, 都不由覺得呐呐,選秀一事鬧得聲勢浩**,結果卻如此潦草, 讓人頗覺得無言以對。

坤寧宮中迎來許久不見的客人。

皇後娘娘被百枝扶著靠坐在床頭, 雲姒腹部高挺, 讓人看得有點心驚膽戰, 皇後搖頭看向她:

“你不在宮中待產, 跑出來作甚?”

雲姒見娘娘臉色比那日好了許多, 輕聲:“許久不見娘娘, 想來和娘娘說說話。”

實際上, 是她覺得殿選那日發生的事情讓她頗覺得目瞪口呆,一心腹誹卻不知該和誰說。

而且,她也終於反應過來那日百枝的話似乎另有含義,而非是她原以為的意思。

雲姒先問了一下皇後娘娘身體狀況,細細看過娘娘臉色:

“娘娘覺得身體如何?”

皇後低笑:“皇上隻差將太醫院的補藥都搬進坤寧宮了,本宮再沒有一點氣色,豈不是對不住太醫院眾人的努力?”

話音甫落,皇後就嗆咳了一聲,但不似往日嚴重,隻是嗓子殘餘了些癢意,她給了雲姒一個準信:

“你待產那日,本宮應該是能去給你坐鎮。”

雲姒細算了一下時間,那倒是沒幾日了,心底估摸著請安時間也差不多能恢複了。

隻有一點,也不知娘娘這所謂病好,成撐多長時間。

但這些不該雲姒過問,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百枝,輕聲問:“臣妾對那日百枝姑娘的話有些不解,還請娘娘給臣妾解惑。”

她三言兩語將那日百枝的話闡述出來。

皇後見女子杏眸中藏著遲疑,心底了然,其實女子不是不清楚,隻是她不敢信,皇後忽然低笑著搖頭:“熙修容心底已經有了答案,不是麽?”

雲姒些許不自在。

其實她不是不知道,她來問皇後娘娘這個問題並不是很好,但這宮中,她也不知道該去和誰說。

說得挺好笑的,她覬覦著皇後的位置,偏偏這後宮妃嬪中,她也能相信皇後娘娘一人。

甚至,靜妃娘娘在她這裏,信譽都是比不得皇後的。

在殿內安靜時,皇後忽然抬手輕輕碰了碰雲姒的小腹,雲姒遲疑了一下,沒攔住皇後,任由她的撫摸,皇後眼底閃過一抹恍惚,她輕聲:

“別著急,等你誕下皇兒,一切都會有答案了。”

雲姒恭敬地離開了坤寧宮,這一趟,她不是沒有收獲。

皇後看似什麽都沒說,卻是暗示了她答案。

雲姒心底湧著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一直都知道談垣初和尋常人不一樣,但她怎麽都沒想到,談垣初居然會想要不再選秀。

讓她覺得不真切,甚至有點荒誕。

她在想這件事,也有人在問談垣初到底是怎麽想的。

慈寧宮中,太後看見談垣初進來時,一點都不意外,她讓張嬤嬤備了茶水,見談垣初坐在了她對麵。

她原本正在和張嬤嬤手談,棋局很亂,被談垣初揮落,重新擺好:

“兒臣陪母後下一局。”

太後有點不情不願,她也知道自己的水平,下棋不過是覺得樂趣,但這點不情願在看見談垣初眉眼間的神色時散去,她搖頭:

“我要黑子。”

談垣初隱約地低笑了一聲,聳肩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將先手拱手讓給她。

張嬤嬤奉了茶水後,和許順福領著宮人退了出去,她們都心知肚明這對母子是有話要談。

太後垂眸看著棋盤,仿佛專心致誌,但話中卻不是這樣:

“當真不想再要選秀了?”

非是沒有過先例,哪怕是先帝,後期時對選秀一事也不是很熱衷。

談垣初淡定地落下棋子,不緊不慢地應聲:“人一多就會出亂。”

不論是後妃,還是皇嗣。

這個位置隻有一個,少不得爭搶,皇子一旦多了,誰都知道到時會有一陣腥風血雨。

談垣初經曆過爭儲,父皇替他鋪路,他也足夠心狠手辣,父皇膝下十五個皇子,如今活下來的隻有他和十三弟。

甚至,十三弟能活,也是因娘胎中帶出來的病根。

一張挺好的彰顯他仁慈的牌。

人人皆道皇室無情,但諸位皇子也是一同在皇子所長大,親自手刃血脈親人到底是何感受,談垣初不會也不想和人言。

談垣初是重視皇嗣,但自有了皇長子後,其實談垣初對後宮女子是否能有孕都一直抱著無所謂的態度。

有,能生下來,他會庇護。

但沒有,也挺好。

誰都不知日後會是什麽情景,若真的像他當時一樣,倒還不如沒有。

太後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想起當初先帝後宮不斷誕下的皇嗣,眉眼間神情也不由得寡淡了些許。

許久,太後垂下眼眸:

“既然是你的後宮,你想不想選秀自是由你做主。”

他都將態度擺了出來,朝中官員看得清清楚楚,根本沒給被人阻止他的機會。

如今來和她說,也隻是告訴她,一切都是他的決定,若是她心底有意見,也不要發泄在旁人身上。

至於這個旁人是誰,自然就仁者見仁了。

但有一點——

太後抬起頭,看向眼前的人,她的皇兒早不知何時長大,哪怕坐在她眼前,她也都有點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她話中聽不出是什麽情緒:

“你如今是喜歡她,但你覺得你會喜歡她到什麽時候?”

時過境遷,人都是會變的,況且看不見摸不著的情感,尤其人慣是容易喜新厭舊。

太後低聲說:“我見過她,是個謹慎聰明的。”

“你如今費盡心思想讓她給你回應,給了她這般期望,一旦你日後心意改變,你可有想過讓她如何自處?”

若是一開始便沒有期望也就罷了,這人啊,最怕的就是希望落空。

對此,談垣初隻回答了一句:

“母後,兒臣是個吝嗇的人。”

談垣初再落下一子,遂頓,他輕巧起身,漫不經心道:“是兒臣輸了,母後棋藝越發精湛。”

太後垂眸看了眼棋盤。

他運籌帷幄,直到最後,也是悄無聲息地讓著她,送了她一場好像沒有破綻的勝局。

而離開慈寧宮的談垣初卻是讓許順福回了養心殿。

養心殿內一片安靜,這個時候的山茶花早就凋謝了,但殿內的盆栽一直擺在那裏,未曾更換。

殿內燃著清冷的雪竹香,香爐中不斷升起嫋嫋白煙,唯一坐在殿內的人眉眼情緒淡淡,不知在想些什麽。

對於母後的話,他不是沒有想過。

人是會變的,一旦他到時對女子心思淡下來了該怎麽辦?

給了她這般榮寵後,一旦有了變化,輕而易舉地就會被她察覺到,那人又慣是個敏銳的。

其實母後說錯了一點,他從未想過費盡心思讓女子給他回應,他給女子的東西,隻是因他歡喜她。

她若真的因此歡喜他,談垣初其實也喜聞樂見。

談垣初考慮過很久這個問題,所以,他從來沒在女子麵前捅破過心思,隻是心照不宣罷了。

而且,談垣初很了解自己。

誠如他所說,他是個吝嗇的人。

同樣濃鬱的情感,他又不是瘋了,才會上趕著再給第二個人。

再說,他需要考慮從不是他日後一旦不喜雲姒了,雲姒該要怎麽辦。

——而是該如何才能讓他一直歡喜雲姒。

這並非沒有辦法解決。

人都是重視成本的。

隻要他在歡喜雲姒時竭力對她好,投入足夠多的成本時,等到日後,他便是想收回情感也是會舍不得。

談垣初手中持著筆,他垂著眼,不緊不慢地在宣紙上提筆。

許順福進來奉茶,不經意瞥見宣紙上的字眼時,陡然驚愕地瞪大了雙眼,不等皇上察覺,他就忙忙地低下頭,不敢再看。

****

七月中旬左右,宮中所有人都有點心神不寧,心思總是忍不住地往褚桉宮飄。

熙修容的預產期就是這幾日。

褚桉宮上下都不敢掉以輕心,眼珠子都要釘在娘娘身上,生怕娘娘一個不注意就會發動。

談垣初也放下諸事,時常往褚桉宮跑,敬事房的公公這些時日也歇了心思,壓根不往禦前遞牌子了,反正皇上也不會翻。

雲姒發動的時間是在一個夜色。

夜色濃鬱得近乎化不開,宮廷落鎖,所有人都進入了夢鄉,四下隻聽得見些許遠處傳來的蟬鳴。

雲姒就是在這個時候覺得一陣疼痛傳來,她臉色陡然煞白。

這段時間接生嬤嬤不斷囑咐過她生產時的流程,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不要過於緊張,雲姒一直銘記在心,她心底有慌亂和不安,但還是很快鎮定下來,她疼得額頭溢出汵汵冷汗,咬牙讓自己清醒,她伸手推了推這段時間一直宿在褚桉宮的談垣初。

談垣初醒得很快,幾乎是立即睜開了眼。

雲姒小臉煞白,握住了他的手臂,疼得眼淚掉下來:

“皇上……”

談垣初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陡然喊人,不消須臾,褚桉宮中一片燈火通明。

整個皇宮都因此醒了過來。

雲姒被送到了產房,她隻覺得下身有什麽流了出來,浸濕了她的衣裳,她疼得嗚咽了一聲,淚水汵汵,她心底終究是慌亂,握緊了談垣初的手不敢放,她低聲哭著喊:

“皇上……好疼……我害怕……”

人人都說女子生產是一隻腳邁入了死門關,平日中嬤嬤再多囑咐,雲姒這時也不由得生出害怕來。

談垣初被她喊得直皺眉頭,一顆心不斷往下沉,他低頭吻掉她額頭的汗,低啞著聲安慰她:

“阿姒不怕,不會有事的。”

她疼得渾身發抖。

但嬤嬤進來後,卻是說:“羊水還沒破,娘娘有力氣麽?能不能下來走兩圈?”

雲姒被嚇得眼淚直掉,杏眸中全是驚恐,她這種情況,疼都渾身打顫,還得下地走兩圈?

嬤嬤的話不是作假。

談垣初都不由得皺緊了眉頭,嬤嬤解釋:

“這是為了娘娘和娘娘腹中的孩子好。”

簡短的一句話,雲姒忍著淚,強撐著兩條疼得發抖的腿站了起來,她半邊身子都癱在了談垣初懷中,談垣初半摟半扶著她,隻覺得她渾身都是汗,一直在發抖,他臉色很不好。

四周人見這一幕,都噤若寒蟬。

皇上心疼娘娘,她們這個時候說什麽都容易犯錯。

熙修容發動的消息短短時間內傳遍了皇宮,宮門打開,禁軍騎馬出了皇宮,去太醫府中請人。

太醫院有當值的太醫,但談垣初仍是不放心,下令讓所有太醫進宮。

等妃嬪到了褚桉宮後,隻看得見產房中有人影,鬆福帶著宮人守在產房外,沒人敢往前多走一步,褚桉宮的宮人忙得腳不沾地,端著熱水進進出出,根本沒人招待她們。

她們左顧右盼,都沒看見皇上。

但她們都知道,今日皇上是留宿在了褚桉宮的,不在這裏,便隻能在產房中了。

意識到這一點,所有妃嬪都不由得變了臉色。

驀然,一個擔憂升上來,熙修容如果今日誕下的是公主尚好,一旦她誕下的是皇子,憑著皇上如今對熙修容的看重,她們甚至不敢想皇上又會給熙修容什麽尊榮。

褚桉宮又響起一陣腳步,眾人回頭,卻是見皇後娘娘和靜妃娘娘幾乎是同時踏進了宮門。

見到她們,所有人又都是一愣。

皇後娘娘和靜妃娘娘都是有病在身,許久不在宮廷出現,今日居然全到齊了。

尤其是靜妃娘娘。

皇後也不由得看了眼靜妃,她低聲:“往日不見你湊這個熱鬧。”

她和靜妃相識太多年了,自認對靜妃還是有些了解的。

靜妃沒瞞她,畢竟有些事情根本不是秘密,一查就知,她壓低聲,幾不可聞:

“她是姨母的孩子。”

皇後眼中閃過愕然,下一刻,她終於了然為何那次行宮避暑,靜妃會特意跟著一起去了。

皇後想起什麽,她輕聲:

“娘親知道這個消息的話,一定會很高興。”

皇後從一開始就知道娘親為何讓她和靜妃交好,不過是想借此庇護一下在顧府無依無靠的靜妃罷了,終極原因,還是因為靜妃的那位姨母。

兩人沒再過多交流,縱使年少時有些交情,但皇後嫁人都有十二三年,時過境遷,她和靜妃也沒了什麽話題。

皇後看向產房楹窗上照映著的人影,和殿內隱隱約約傳來的哭聲,她莫名想起當初的自己,不著痕跡地輕抿了抿唇。

她想起自己和雲姒說過的會來給她坐鎮的話,輕呼出一口氣,她掃了一眼四周,出聲:

“熱水都準備好了麽?”

鬆福立即回聲。

她一出聲,殿外有了做主的人,便似有了主心骨,也不再顯得慌亂。

皇後又道:“太醫也該到了,記得備好參湯。”

話稍頓了一下,皇後又想起現在的時間,添道:

“再被些熱的吃食給殿內送去,你們娘娘才醒,沒吃一點東西哪來的力氣?”

鬆福不敢耽誤,趕緊將她吩咐的東西都準備好。

隻是有些妃嬪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她們怎麽也沒想到皇後會老好人到這種地步,替別的妃嬪生子保駕護航。

熙修容這般榮寵,再誕下個皇子,皇後就不怕位置被威脅麽?

真不知皇後圖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