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共謀
雲姒是從秋媛口中得知她昏迷那一晚具體發生的所有事情。
她對所謂的熏香有了心理陰影, 殿內的香爐被徹底撤了下去,所有香囊也被束之高閣。
初冬冷澀,風中裹著寒意不斷呼嘯, 褚桉宮內點著地龍, 四處都暖洋洋的, 讓人在這種環境中不由自主地犯困。
秋媛話音甫落, 雲姒一雙黛眉就不由得蹙在了一起。
見狀,秋媛聲音一頓,她遲疑道:
“娘娘,是奴婢有什麽疏漏麽?”
殿內除了秋媛和雲姒, 隻有鬆福在內, 聞言,鬆福也不禁抬頭朝娘娘看去。
雲姒搖頭,毫不吝嗇誇讚:
“你做得很對。”
拉下德妃和皇長子的機會難得,相較而言, 有時候真相都不是那麽重要。
隻是,雲姒緊蹙的黛眉未鬆。
秋媛和鬆福對視一眼, 靜待她接下來的話。
在說話前,雲姒抬眼示意了一下鬆福,鬆福立即走到楹窗處, 看了看褚桉宮外高掛著的燈籠, 燈籠依舊懸掛, 角度很好, 沒有一絲陰影落在楹窗上。
鬆福回來, 對雲姒點了點頭。
雲姒才低聲:“德妃一貫做事滴水不漏, 這次怎麽會暴露出這麽多痕跡?”
按理說, 德妃都被貶成了庶人, 她應該放心,不需要再在意一個死人了才對,但雲姒卻覺得些許不安。
雲姒皺眉:
“翊和宮四處紅花,直奔我而來,但她又怎麽能確認我一定會去翊和宮?”
她身懷皇嗣,德妃並非中宮,而且死因難言,如果她借口抱恙,那一晚大可不必去翊和宮送德妃最後一程,談垣初也不會因此對她有指摘。
德妃的計劃從一開始就存在紕漏,仿佛隻是賭一次罷了,根本不在乎結果能不能成功。
這不是德妃一貫的作風。
過於反常。
而且,雲姒總在其中察覺到一點異樣,說不出來的感覺。
德妃死都不讓她安寧,可見對她腹中皇嗣的在意,或者說——德妃在忌憚她。
既然忌憚,就會猜到事情暴露後的結果,一旦她背負罪名,勢必連累皇長子,德妃怎麽可能這麽做?
很奇怪。
秋媛聞言,也不由得皺緊眉頭:“奴婢當時也一直覺得德妃會有後手,但最後也隻是一個死無對證,死了一個婢女對形勢造不成任何影響,奴婢也不解德妃的用意,但機會難得,奴婢隻能抓住時機請皇上給德妃降罪。”
紅花是在翊和宮出現的,德妃勢必逃脫不了幹係。
殿內安靜了一下,主仆三人對視了一眼,鬆福也聽懂二人的意思,他挑了下眉,低聲說:
“德妃應該有後手,但這個後手好像有點不想聽她的擺布。”
褚桉宮主仆在議論此事,也有人因這件事氣到骨子裏。
盼秋在皇子所中不斷來回走動,她恨不得將蘇婕妤扒皮拆骨,臉色氣得鐵青。
香囊上的紅花是娘娘的手腳,包括宮女素紅端著的血盆中都有刺激人小產的藥物,隱晦且好處理。
但翊和宮的芍藥和遍地不該有紅花!
宮女素紅是自縊而亡。
翊和宮的宮人會死,不是沒有察覺到這一點,但死歸死,總要死得有點價值。
沒幾個人在世間是孑然一身。
娘娘雖去了,但宋氏卻是沒倒,他們自然樂意替皇子外孫解決一點麻煩。
娘娘說過,熙修容是個謹慎小心的人,她們做得再多,都很難讓熙修容這次真的小產。
畢竟再多刺激,也不是直接一碗紅花給熙修容灌下去。
她們要的是讓熙修容覺得這就是娘娘臨死前的反撲,但沒能成功,從而放鬆警惕,忘記娘娘這個人。
或許蘇婕妤就是因為這一點,才覺得不甘心,從而在翊和宮中另做了手腳。
說到底,就算最後查出來,背著罪名的也是娘娘,和蘇婕妤有什麽關係?!
盼秋心底罵著蘇婕妤蠢貨。
這般粗淺冒進的手段一點都不像是娘娘的手筆,熙修容不起疑才怪!
怪不得會一手好牌打得稀爛,這麽個蠢貨能做到婕妤的位置,進宮前怕是求遍了漫天諸佛吧!
盼秋深呼吸,平複了情緒,她招來一個宮人,低語了幾句。
等宮人離開,盼秋還是覺得慪得慌,對蘇婕妤恨得牙癢癢。
事已至此,早沒了回頭路,她隻能讓蘇婕妤趕緊按娘娘說得去做,不要再節外生枝!
青玉苑。
蘇婕妤臉色也不好,翊和宮事發後,她見素紅被處理得幹淨,反而暴露出來的隻有芍藥一事,當然知道自己壞事了。
她攥著手帕,難掩眉眼間的心浮意亂。
白芍心底歎了口氣,她低聲問:“主子,咱們接下來要怎麽辦?”
雖然有了德妃送來的人手名單,但這些人到底會不會聽主子的話還是兩說。
畢竟德妃倒了,皇長子卻是還在。
蘇婕妤也聽出她的擔憂,不由得煩躁道:
“怪得了誰?那麽好的機會,要不是她太小心謹慎,也不會是這個結果!”
做都做了,就該再狠一點,讓雲姒直接小產才對。
白芍不由得啞聲,她一貫知道主子是個不聽勸的,在家中時,主子備受老爺夫人寵愛,就是個執拗的性子,瞧著外表清冷,實則很是驕縱。
許久,蘇婕妤悶聲道:
“反正她還有後手,大不了後麵我按著她的計劃來就是。”
白芍心底歎氣,她其實更希望主子收手,但她知道主子不會聽。
就在這時,二人收到盼秋讓人傳來的話,蘇婕妤皺了皺眉,隻清冷地道了一句:
“回去告訴她,我知道該怎麽做。”
盼秋得到回信,氣得不斷冷笑,蘇婕妤要是真的知道,也不會發生這麽多事。
蘇婕妤不知道盼秋的想法,她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隻是懊惱沒有一擊即中而已。
至於德妃?
她們隻是合作,德妃和皇長子是否倒黴,和她有什麽關係?
照看皇長子?隻不過是個圖謀德妃手中人脈的借口罷了,她自己的孩子都沒著落,怎麽可能會替別人照看孩子。
相反,她恨不得所有人都和她一樣。
她這麽倒黴,沒道理其餘人卻是過得幸福美滿。
翌日請安。
雲姒閉門不出,整個皇宮除了皇後娘娘和孟修容,就隻有蘇婕妤的位份最高,她的儀仗在禦花園等了等,不消一會兒,就看見了她要等的人。
祁貴嬪也乘坐儀仗,她臉色不是很好看。
蘇婕妤心底冷笑,怎麽可能好看?
請安後,祁貴嬪和孟修容說想去鍾粹宮看望小公主,卻被孟修容以小公主最近身體不適擋了回來。
笑話。
孟修容好不容易得了一位皇嗣,她也知曉自己的身份,自然不希望小公主和其生母走得過近。
祁貴嬪被孟修容回絕後,整個人的情緒有點冷沉,她也看見了蘇婕妤的儀仗,直接讓銅芸繞道而行。
她不想和蘇婕妤打交道。
經曆這麽多事,還這麽鋒芒畢露,祁貴嬪總覺得蘇婕妤沒一點長進。
懶得被這種人拖累。
但祁貴嬪怎麽也沒想到,蘇婕妤居然就是在等著她,瞧見了儀仗前的宮人,祁貴嬪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抑製著情緒下了儀仗。
蘇婕妤也站在外麵等她,祁貴嬪按住心底疑惑,上前行了個禮。
這個禮,她行得心不甘情不願,但也沒在臉上表現出來。
蘇婕妤硬生生地受了她一禮,她被白芍扶著,冷冷清清道:
“我最近正在和宮人學剪花,聽聞祁貴嬪對剪花頗有一番見識,不知祁貴嬪能不能教教我?”
祁貴嬪輕眯了眯眼眸,蘇婕妤真是一點都不掩飾來意,但祁貴嬪不解,蘇婕妤找她做什麽?
祁貴嬪剛要回絕,就見蘇婕妤視線轉移,祁貴嬪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就見到了孟修容遠去的儀仗,緊接著,她聽見蘇婕妤不緊不慢道:
“聽聞孟修容很喜歡小公主,晚間都是親自哄著小公主入睡後,才會去休息。”
“時間一長,怕是小公主也隻記得這一位母妃了吧。”
祁貴嬪臉色陡然難堪下來。
她聽出蘇婕妤話中的意思,沒再拒絕蘇婕妤的提議,她雖然不知道蘇婕妤在賣什麽藥,但涉及小公主,她再不想和蘇婕妤有關係,也會去聽一聽。
等到了青玉苑,祁貴嬪發覺蘇婕妤口中所謂的剪花居然真的隻是借口。
她頗有點一言難盡。
也懶得和蘇婕妤多費口舌,見殿門被關上,祁貴嬪直接開門見山:
“蘇婕妤找嬪妾來是有什麽事?”
蘇婕妤抬眼看她,不在意她人前人後不一地態度,眯了眯眼:“你想要小公主回到你身邊,隻有我能幫你。”
祁貴嬪輕扯唇,覺得自己真是浪費時間,有點想轉身就走。
今日說這話的要是皇後娘娘,哪怕是雲姒,她都會心生遲疑,但偏偏是蘇婕妤。
似乎看出她的興致缺缺,蘇婕妤低聲說了幾句話,祁貴嬪陡然睜開了眼,她脫口而出:
“你和她合作,你瘋了?!”
祁貴嬪一下子就想到前兩日褚桉宮發生的事情,德妃被定罪,祁貴嬪本來還納悶,覺得德妃是臨死前發瘋,但誰能想到這其中還有個蘇婕妤呢?
等回過神,祁貴嬪深深地看了一眼蘇婕妤,這人難道至今還不知道是誰害得她小產?
祁貴嬪心底犯嘀咕,覺得有點不可能,熙修容差點小產的既視感這麽強烈,是個人都該察覺到不對勁了吧。
除非是真的蠢到家了。
祁貴嬪瞥了眼蘇婕妤,見她提起德妃時不曾有怨恨,一時間,竟說不清心底是什麽感受。
她搖頭,冷聲拒絕:
“道不同不相為謀,蘇婕妤另找她人吧。”
蘇婕妤臉色一變,沒行到祁貴嬪會油鹽不進,她攔住了蘇婕妤,忍不住氣惱:
“難道你就甘心眼睜睜看著小公主叫其他人母妃麽?”
祁貴嬪步子一頓,她冷聲道:“我是不甘心,但我也知道,和德妃合作,根本就是與虎謀皮,到最後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聞言,蘇婕妤皺了皺眉。
德妃都死了,祁貴嬪至於還這麽忌憚德妃麽?
蘇婕妤心底有點不以為然,卻是直接道:“雲姒在宮中一日,你我都沒有出頭之日,祁貴嬪應該不會滿足於現在才對。”
“而且除了我,這宮中還有誰會幫你?”
祁貴嬪腳步停在了原處。
銅芸看了眼主子,不由得皺眉,她知道,小公主是主子的心病,涉及到小公主,哪怕有風險,主子也會去做。
如今作態,不過是表現給蘇婕妤看的罷了。
果然,祁貴嬪在原地站了許久,似乎在猶豫,半晌,她抬眼看向蘇婕妤:
“你我合作可以,但德妃不行。”
蘇婕妤沒有一點猶豫地答應了下來:“可以。”
反正德妃都死了,她需要的也隻是德妃手中的人脈,她和德妃的合作也隻是除掉雲姒腹中皇嗣罷了。
祁貴嬪見她這麽幹脆地答應下來,心底暗暗對蘇婕妤生了警惕,須臾,等二人平靜地坐下來,祁貴嬪才問:
“你有什麽計劃?”
蘇婕妤:“自然是除掉雲姒。”
她要的和德妃一直不同,她想要除掉的從來都不止是雲姒腹中的皇嗣。
這不是廢話?她問的是計劃。
祁貴嬪忍氣吞聲:
“怎麽除?”
她又問:“除掉雲姒後,你又能給我帶來什麽?”
誰知,她話音落下後,蘇婕妤隻是略微諷刺道:
“自然是幫你除掉孟修容,沒了養母,小公主也該回到生母身邊,至於其他的,難道還要我教你爭寵麽?”
祁貴嬪臉有點黑,懶得理她這話,壓在頭上的雲姒消失,如何爭寵的確是她的事。
談妥了合作,祁貴嬪又再問了一遍:
“你和德妃合作,她不可能什麽交代都沒有,她的計劃是什麽?”
祁貴嬪刻意點出了後半句,她問的從來都不是蘇婕妤,在知道是德妃讓蘇婕妤來找她的後,祁貴嬪腦海中想了很多。
德妃很清楚,兩人撕破了臉皮,她不可能再信任她。
所以,德妃在借蘇婕妤的口告訴了她很多消息,最重要的一條就是——眼前人是最好的替罪羊。
祁貴嬪深深地看向蘇婕妤,她一開始脫口而出的話不假。
蘇婕妤和德妃合作,甚至妄圖利用德妃,簡直是在自尋死路。
至於她表現出對德妃的抵觸,也隻是在安蘇婕妤的心罷了,畢竟在蘇婕妤看來,隻有她的兩個合作夥伴互相不和,她才能在其中左右平衡,互吃兩利。
蘇婕妤低聲,將德妃的計劃全盤托出。
待聽完,祁貴嬪不由得心底駭然,德妃真是夠狠,從一開始就沒想讓蘇婕妤活命。
她垂了垂眼,皺眉道:
“我知道了,我會配合你的。”
話落,祁貴嬪沒在青玉苑久留,很快回了長春宮。
在祁貴嬪離開青玉苑的時候,永寧宮正殿的大門敞開,柳桂從中探了探頭,等看清祁貴嬪時,不由得有些詫異,她轉身噔噔噔地跑回內殿,氣都沒喘勻稱,指著外麵道:
“娘娘,奴婢剛才看見祁貴嬪從青玉苑出來了!”
她一副發現大秘密的樣子,忍不住八卦道:“娘娘,您說,她們會不會在密謀什麽?”
靜妃停下手中的針線,她眼底神色沉了沉,問:
“你確認你沒看錯?”
柳桂有點不服氣:“奴婢怎麽可能看錯嘛!”
靜妃皺眉,這兩人湊到一起,能有什麽好事?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猛然嗆咳了一聲,嚇得柳桂一跳,忙忙替她順氣,許久,靜妃啞著聲道:
“把消息送去褚桉宮。”
柳桂有點遲疑:“她會不會不高興啊?”
熙修容擺明了不想和娘娘有過多的牽扯。
靜妃閉了閉眼,輕細著聲:
“她知道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