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府學

昨夜剛下過雨,濕潤的空氣夾雜著窗外那棵月桂樹的香氣,再細聞,發現還有泥土的清香,朦朦朧朧,縈繞鼻尖,讓林遠秋徹底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他習慣性的朝窗戶看了看,見還未有光從窗紙處透進來,想來還是卯時正的時候。

果然,人的生物鍾隻要一經養成,就能成為每日都準時準點的習慣。

穿好衣杉下了床,林遠秋很快來到麵盆前,裏麵是自己昨晚就備好的清水,這會兒用來洗漱正正好。

新買的豬鬃毛牙刷還有些刺口,不過林遠秋已經習慣,也知道等多用上幾回,那豬鬃毛就會軟乎上一些。

本朝牙刷大致分為三種,分別為馬尾毛、豬鬃毛,以及楊柳枝。

前者因為材料難取,所以比豬鬃毛的牙刷要貴上了許多,一般普通的小戶人家根本舍不得掏銀錢去買。

就比如林遠秋,像這種隔上一段時間就要更換的生活用品,他才不舍破費幾百文去買上一支呢。

除了馬尾毛和豬鬃毛牙刷,剩下的就是楊柳枝了,不用花銀錢,村裏就有很多,折下來後把樹枝的一端浸到水裏,要用時再用牙齒咬開,等咬出樹枝纖維後,就可以使用了。

林遠秋以前在村裏時,用的就是這個。

說實話,若不是在城裏折柳枝實在不方便,他肯定還會繼續用楊柳枝刷牙,並非舍不得二十多文買鬃毛牙刷的錢,而是比起豬鬃毛,柳樹枝要軟上許多。

洗漱好了之後,林遠秋打開房門,再轉身把門鎖上。怕不小心會丟了鑰匙,林遠秋特地用一根細布條把鑰匙串了,然後掛在了脖子上。

根據林遠秋兩世的生活積累,他覺得這是最不易弄丟鑰匙的法子。反正掛上後再往衣襟裏一塞,旁人也看不出他把鑰匙掛在了脖子上。

至於為何要隨時鎖門,林遠秋到現在也沒弄明白,反正別人都是這樣做的,他也就跟著學了。

何況別人就算不如此,林遠秋也是準備這麽做的,畢竟出門在外,防備之心還是得有的。

這也是林遠秋來到府學近一年時間裏,時刻提醒著自己的話。

雖然同窗們看著都溫文儒雅、彬彬有禮,可都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該有的謹慎還是要有的。

況且,若不是自己這謹慎的性子,想來家裏人肯定也不會放心讓他來這麽遠的府學念書吧。

想起前幾日他爹離開時滿眼包淚的模樣,林遠秋心裏不是滋味。

愛子心無盡,歸家喜及辰。

這世上就沒有不牽掛自家孩兒的父母,所以,就算為了能讓他們安心,林遠秋都得把自己給照顧好了。

想到這會兒鄭馬夫肯定已在馬廄那兒等著他了,林遠秋便沒耽擱,快步往跑馬場走去。

這是他除了下雨天以外,每天清晨必做的一件事,那就是到跑馬場去練習騎馬。

林遠秋也是到了府學之後,才知道這邊除了四書五經,還有禮、樂、射、禦、書、數,這幾門選修課可學,也就是君子六藝。

也是在那時,林遠秋才明白,為何王夫子和周夫子都能彈得一手好琴了,感情這是君子必備的才能啊。

不過,據林遠秋所知,王夫子和周夫子的彈琴手藝都是翻著樂譜自學的,與府學這邊正兒八經有六藝夫子傳授不一樣。

也是,這府學可是由官府創辦的,自然配備要更齊全一些。

能多學幾門手藝,林遠秋肯定樂意,更何況這六藝裏麵的書法和射箭本就是他喜歡的。

前世他因為長時間近距離伏案工作,所以造成用眼過度,視力下降的厲害。

後來聽人說,學射箭可以緩解用眼疲勞,還能有效改善視力。

於是林遠秋就趕緊去射箭俱樂部報了名。

原本以為交了學費之後,自己肯定會像先前健身那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

可沒想到,練過幾次之後,林遠秋很快就喜歡上了這種能讓自己做到心無旁騖,始終保持精神專注的感覺。

於是這一練就是好幾年,包括穿到這裏的前一天,他還去過一回射箭俱樂部呢。當時林遠秋已經能做到十支箭最起碼有六支能射到九環的位置了。

而如今,有了重拾愛好的機會,林遠秋自然不會錯過。

再說,就算為了自己的眼睛考慮,他也應該多練一練,因為射箭對恢複視力是真有幫助的。

所以等教諭把填報表格發下來時,林遠秋毫不猶豫的填上了自己最喜歡的“射藝”和“書法”。

報好了名,之後自然是等著開課了。為此林遠秋還特地去買了一副護腕,這是射箭時保護手腕用的。

原本以為萬事俱備隻等開課了,哪知教諭告訴大家,從今年開始,“射藝”和“禦藝”是不能分開的,所以報了“射藝”的學生就必須加上“禦藝”。

好幾個原本報了“射藝”或者“禦藝”的學子,聽到這個合並的新規定後,都猶豫了起來,因為按照規定,每名學子隻能選修兩門,若選了“射藝”或者“禦藝”,那麽意味著像撫琴、禮樂、書法這些,他們都不能學了。

最後眾學子隻能兩下相較,挑了自己最喜歡的門科。

既然是規定,林遠秋也沒辦法,誰讓自己實在不想放棄射箭呢,所以那書法課沒有就沒有了吧。

至於“禦藝”,林遠秋也是知道的,禦就是教你駕駛車馬的本事。其實學會之後,還挺有用處的,畢竟在古代,車馬可是主要交通工具,學會了,就跟前世考上駕駛證一樣的道理,這麽一想,林遠秋居然有了一種無心插柳的感覺。

可誰來告訴他,好好的學駕駛馬車,怎麽就變成騎馬了呢。

是的,等那日林遠秋懷著“考駕照”的興奮心情,準備到跑馬場好好“學開車”時,卻隻見到一紅一棕兩匹馬站在那裏,當時他還疑惑車架子在哪裏呢,結果那個黑臉教官告訴大家,禦就是騎,騎就是禦。

所以學駕駛和學騎馬是一樣的?

這讓林遠秋半天沒回過神,再看那兩匹馬,高矮相差懸殊,的確是為騎馬的人而準備的,比如像自己這個十三歲的個頭,教官直接給他安排了棗紅色的矮腳馬。

然後另一匹大長腿的棕色老馬,則被安排給了其他個高一些的學子。

林遠秋看了看,整個跑馬場算上他在內,一共隻有三名學“禦藝”的學生。

第二日的射箭課也同樣是他們三個來著。而教學夫子,依舊是昨日那個滿臉胡須的黑臉教官。

林遠秋這才知道,因著今年的合並新規,好多學子都放棄了這兩門科目,加上整個府學攏共才五十多名學子,所以學的人少也正常。而把駕駛車馬改為教騎馬也是從這今年才開始的。

既然報了名,林遠秋自然要好好的學。在現代,騎馬和射箭可都是要交高昂學費才能學到的項目呢。

於是,本著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的原則,林遠秋選擇了認真繼續。

再說,不繼續也沒辦法啊,無故翹課可是要被記分的。

這樣等一個學年結束,若記滿十分或以上的學生,那麽來年就不用再到府學來了。

算是被退學的意思。

畢竟府學不但給免了食宿束脩,還有好幾個舉人夫子教學呢,若不是規定有秀才功名的人才能入學,恐怕早被擠破門了。

所以,想來念書的人多著呢,既然不遵守府學規章,那就請你離開吧。

話說,這離開還是小事,主要個人履曆從此就背上汙點了,讀書科舉之人哪個不愛惜自己的羽毛。

因此,府學從開辦至今,還從未有過被退學的學生。

林遠秋肯定不想吃這個螃蟹,所以就算黑臉教官回去奔喪已經三個月沒來了,他依舊沒落下一節課。

並且,等熟悉了騎馬之後,林遠秋每天清晨都會去馬場跑上幾圈,全當鍛煉身體了,為此,他還特地跟養馬的鄭馬夫搞好了關係,這樣用起馬來就要方便了許多。

這幾日,林遠秋開始練起了騎射,就是騎在馬背上射靶子,這會兒他去跑馬場,就是練這個去的。

說是跑馬場其實就是一個圍牆圍著的院子,大約占地四、五畝的樣子,裏麵叢生的雜草再次證明了這裏使用率不高。

鄭馬夫早把幾塊箭靶子立到了場中央。自黃教官回家奔喪後,暫時就由他接替了教騎馬的事。

至於射箭,那肯定是教不了的。

“鄭叔!”

看到對方已把馬牽了出來,林遠秋忙上前打招呼。

鄭老六點頭,而後把韁繩遞了過來,“草料喂了有小半個時辰了,這會兒上馬正正好。”

說著,鄭老六想起腰上還掛著的箭囊和弓,忙摘下遞了過來,“喏,給你!”

看到林遠秋接過箭囊,動作熟練地往腰上一掛,再伸出胳膊把弓挎到了背上,這行雲流水的動作看的鄭老六實在養眼,若是待會兒準頭能高一點就更好了。

沒等鄭老六想好,這邊林遠秋已經跨上了馬,隨後一甩馬鞭,棗紅馬立刻“嗒嗒嗒”的跑了起來,而此時馬鞍上的人,正拉著馬韁,傾身向前,再加上背上的彎,使整個人看著英姿颯爽了許多。

等馬兒跑了兩個圈之後,鄭老六就看到,馬上的人一手持著弓,一手握著箭,轉身喵向場中的箭靶子,然後“砰”的一下,快速射出。

再看這支箭,直接往箭靶子上空飛過,落到草叢中不見了。

鄭老六歎氣,果然沒有意外啊,看來待會兒他們兩個又得翻著草叢尋上半天了。

……

出了一身的汗,感覺神清氣爽了好多,人果然得動起來才會有活力。

林遠秋去飯堂拎了桶熱水回房擦了擦,吃了早飯就得上課,這會兒洗澡肯定來不及了。

換上幹淨的衣衫,林遠秋把發髻解開後重新束上,檢查沒有披著的碎發後,就抬腿去了飯堂。

早飯有饅頭,包子,小菜,還有米粥。雖饅頭和包子都是參了豆麵做的,可這樣的夥食也算很不錯的了。

許是開始長個子的緣故,林遠秋已進入到了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的階段。

這不,早上的這頓,他一共吃了兩個饅頭兩個包子外加兩碗米粥,在住宿的一眾學子當中,算是挺能吃的一個了。

好在飯堂裏的幾個廚子都是過來人,是以對林遠秋的大胃口並沒過多的關注,對他們來說,隻要不浪費吃食就行。

每日辰時一刻正式上課,一般林遠秋都會提早一刻鍾過去,這樣等他備好筆墨後,正好夫子開始上課。

為了記錄夫子課堂中講解釋義的部分,林遠秋還特地釘了一本課堂筆記出來。

都說好記性不如爛筆頭,這句話不論在現代還是古代,都絕對適用的。

整個府學有教諭十二人,加上學正和訓導,一共有二十來人。

教諭們教學的內容有雜文、經義、律法、策論、詩賦,還有算學。

其中除了算學和律法是新增的科目外,其他幾門在私塾時就已經在學了。

不過林遠秋知道,雖所學內容一樣,可夫子與夫子之間的見解肯定是不一樣的。四書五經與答案唯一性的算學不同,每個人對文章的學說不一,觀點自然也就不一樣。

而對於林遠秋來說,現下要做的,則是“取眾家之長,補己之短”,在林遠秋看來,跟著不同風格的老師學習,就能汲取他們身上不同的亮點,這樣自己的學識才會更充盈。

今日是黃教諭的經義課,等到了班舍後,林遠秋就從書箱裏把《尚書》拿了出來。

上回教諭講到了蔡仲之命篇,想來今日該學多方篇了。

林遠秋打開書冊,翻到尚書多方篇,開始一字一句讀了起來:

“惟五月,丁亥,王來自奄,至於宗周,周公曰,王若曰,猷!告爾四國多方惟爾殷侯尹民,我惟大降爾命,爾罔不知。洪惟圖天之命,弗永寅念於祀,惟帝降格於夏……”

等林遠秋把整篇文章讀完,陸續就有同窗過來了,大家相互打過招呼後,就和林遠秋一樣,很快翻開書冊念了起來。

想來大家已經非常了解黃教諭最愛抽背的性子,雖在坐的眾人,就沒有不會背的,可要是萬一呢,所以還是多念上幾遍才能放心。

上午半天上課,下午半日則由著學生們自己計劃了,可以上街,可以聚在一起討論學識、吟詩作賦,也可以窩在宿舍裏睡大覺,反正一句話,大家自己看著辦。

許是今日黃教諭與眾人提了離秋闈還有三個月的緣故,林遠秋看到,以往座無虛席的守文亭裏,此時正空空如也,想來大家在吃過中飯後,都鑽到宿舍裏用功去了。

八月份的秋闈林遠秋也是準備參加的,考舉人不比考童生和秀才,基本每年都有考試的機會。鄉試每隔三年才一次,錯過了就必須再等三年,所以林遠秋不想放過每一次的考試機會。哪怕考中的希望不大,他也想去試試,就當積累經驗也好。

回房之前,林遠秋先去了一趟門房那裏,方才聽張伯告訴,說有人給他捎了書信過來。

結合現在府試放榜沒多久,林遠秋有預感,寫信之人應該就是周子旭來著。

果然,等他拿到書信後,就看到信封外頭寫著“林兄親啟”四個字。

看這飄逸瀟灑的字體,想來是心情極為激動下寫的,這麽說,周子旭這次府試肯定中榜了。

回到房裏,林遠秋迫不及待把信拆開,一目十行的看了起來,等看到“中榜”以及“第六名”幾個字時,林遠秋心裏是極為高興的。

畢竟以周子旭的學識,這榜早在三年前就該中的。隻可惜造化弄人,當時周子旭正準備參加府試時,他風寒未愈的祖母突然病情加重,最後不幸離世。

大景律法,祖母去世,孫輩必須守孝一年,若身為考生,則須守孝期滿方可繼續舉業。

原本大家以為,等一年期滿之後,周子旭定會繼續參加府試,可誰都沒想到,這個孝他一守就是三年。

林遠秋知道,這是一個孫兒對一直疼愛他的祖母的不舍之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