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挨戒尺
今年耕地的事,是老林頭自己去找林夏雇的牛,如今家裏寬裕些了,自然不會再累著幾個孩子。
就像三兒子說的,與其省那幾十文耕地的銀錢,還不如省下大家掄鋤頭的力氣,到時全用到下半年的摘柿子、做柿餅上,豈不更劃算。
吳氏也讚成這樣的做法,在她看來,能省下力氣才是最關鍵的。
往年春耕時,家裏幾個哪回不是累的夠嗆,過後不歇上十天半個月的,都很難緩過勁來。
是以,吳氏也是十分支持雇牛耕地的事的。
隻是這邊剛忙完,又有新的力氣活來了。
這不,等穀種都撒到田裏之後,就有兩個縣衙的差役敲著鑼來到了村裏。
聽到有差役過來,村民們都放下手裏的活計,紛紛往鑼聲傳來的方向跑去。
其實差役過來到底為了啥事,大家心裏多少還是有些數的,此時跑過去,無非是想再去確認一下而已。
萬一不是呢。
林遠秋和幾個同窗就跟在村民們的後頭,也想去一探究竟。
幾個人裏麵,林有興要大上幾歲,自然也是知道徭役的事的。
是以,等遠遠看到敲著鑼的是兩個穿著皂衣的差役後,林有興腦海裏便有了印象。
這怕不是又要開始服徭役了吧?
他記得前年縣衙下來通知徭役時,擺的就是這幅陣仗,這樣想著,林有興便忍不住開口說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這兩個官差肯定是來張貼服徭役告示的。”
服徭役?
林遠秋聽後就是一愣,他還真沒想到會是這件事,畢竟來到這裏馬上就兩年了,服徭役的事林遠秋還從未聽說過。
想起前世自己在曆史書上看到的築長城、開靈渠、修馳道、戍邊塞等各種徭役記載,哪樣不是讓老百姓脫成皮的。
所以,這邊的徭役大概做的也是這些活吧?
這樣想著,林遠秋不免有些擔起心來,腦海裏也不斷浮現出許多電視裏看到的服徭役場景,有挑著土塊彎腰前行,後麵跟著甩鞭子兵衛的片段;也有百十號人推著巨石,汗流浹背的模樣;還有孟薑女哭倒長城後,城牆下露出的堆堆白骨。
種種場景都讓林遠秋感到害怕,心裏期盼著可千萬別是服徭役的事。
等一行人到了裏長家門口時,就看到已有告示貼在了院牆上,沒等林遠秋上去一瞧究竟,就見一位黑臉差役往告示前一站,而後高聲道:“應知縣大人之命,自四月初二起至四月二十二,各村每戶需派一名勞力前往橫河清淤,此事關乎沿江水岸防洪泄澇,不得延誤!凡有意逃避徭役者,皆罰銀十兩,徒三年!”
沒有意外,該來的還是來了,等差役走後,村名們也都各自回家安排準備去了。
周善縣內河道蜿蜒五十多裏,每年在汛期來臨之前,知縣大人都會分批次安排百姓去河道清理淤泥。
所謂“分批次”,就是今年輪到你們,明年輪到他們,不用年年都得去。
就像小高山村的村民,最近這幾年,都是每隔上一年才服一次徭役的。
這種分批次的安排,倒使得周善縣的村民,不用像其他州縣的百姓那樣,必須年年服徭役了。
要說,知縣之所以會這樣安排,也是有原因的。
周善縣地少山多,在靈陽郡的六個縣中,稅賦收入是最少的一個,稅賦少了,與其他幾個縣比起來,自然也是最窮的一個。
這種情況下,若每次服役的村民太多,縣裏肯定開銷不出來。
雖說服徭役都是無償的,可役民的一日三餐總要供給吧,近萬人的吃食哪裏是這麽好安排的。
實在沒辦法下,知縣大人就想出這麽一個分批次的服役法子來了,效果自然立竿見影,執行之後,大大緩解了入不敷出的窘境,於是便一直沿用至今。
對村民們來說,能少服一次徭役,肯定是件非常開心的事,是以,大家心裏對徭役的排斥也不似以往那般強了。
可林遠秋覺得,一年一次和兩年一次的徭役,在實質上並無多大的區別,因為時間長不變,所做的內容一樣,唯一變化的就是少了人數,而人數少了,就意味著每個人的工作量必須增加,自然而然的,所受的辛苦和累肯定也就加倍了。
這不,剛剛他就聽林有興說起前年他大伯服徭役的事,說他大伯回來後,可是足足病了一個多月呢。
林遠秋心想,不知這次他們家會讓誰去挖河渠,是滿臉慈笑的大伯,還是老實巴交的二伯,亦或是一直寶貝著自己的爹,林遠秋覺得,不管是他們當中的誰,這種家中親人馬上要去做苦力的感覺,都是他難以適應的。
因為心裏掛著事,所以接下來的一堂課,林遠秋整個人都在雲飛天外。
這副發呆的模樣,自然沒逃過王夫子的銳眼,於是,林遠秋挨到了自他進族學念書以來的第一頓手板子。
也不知是不是王夫子愛之深的緣故,林遠秋總覺的夫子打他戒尺時,要比其他同窗更用力些。
痛得他眼淚都出來了。
自然,接下來的聽課,林遠秋再也不敢東想西想了。
何況,這些事情,並不是他一個七歲孩童能操心得了的,真要擔心家裏的親人,最直接的法子就是強大自己,等自己有出息了,才能惠及家人。
所以,對此時的他來說,好好用功才是最該做的。
想清楚之後,林遠秋不再糾結其他,心無旁騖的認真聽起課來。
……
吃晚飯時,林遠秋很艱難的捧著飯碗,也不敢露出一丁點異樣,此時他被戒尺打過的左手,掌心已是紅腫一片了。
林三柱朝自己兒子的手看了看,而後又低頭繼續吃飯,比起平時,今日的他少言了許多。
林遠秋隻以為是因為徭役的事,再看看爺奶大伯他們也是滿臉的凝重,於是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心情,又開始波動了起來。
不是林遠秋太過矯情,實在是這裏和現代差距太大,讓他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吃好了晚飯,林遠秋並未像平常那樣,先去院子裏走上幾圈消消食,而是直接回了房,從書袋裏拿出今日的課堂筆記,再把書翻到今日所學的課文,隨後照著課堂筆記上記錄下來的釋義,一字一句研讀了起來。
如今,對林遠秋來說,隻要學會斷句,文言文的背讀就根本不是問題。
而斷句並不難,有了前世的學習經驗,林遠秋會直接去找對應的“說話”詞語,如常見的“曰”“雲”“言”“謂”等,因為在這些字的後麵,一般就是另一句的開頭,知曉了這些規律後,林遠秋就用毛筆在每句話的後頭,點上一個小小的黑點,算做一個停頓的標點符號。
這樣,等再讀起文章來,就不會拖前拉後,不知哪句是哪句了。
不多會兒,就聽房門吱呀一聲開了,然後就見林三柱端了一隻陶碗進來。
就在林遠秋不解自己才吃過飯,他爹怎麽又給他端吃的過來時,就見林三柱把裝著菜油的碗往桌上一放,接著從衣兜裏掏出一小塊細棉布,而後鼓著臉把手一伸,道,“拿來。”
拿什麽來?
林遠秋納悶。
“挨板子的手啊,你小子今日倒是出息了哈,居然挨上板子了。”
見兒子傻愣愣的模樣,林三柱恨不得一巴掌呼過去,今天自己剛在爹和大哥麵前把這小子誇上了天呢,結果倒好,天還沒黑就被打臉了。
“爹你咋知道的啊?”
林遠秋有些詫異,自己剛才可是藏的好好的,按理說他爹應該沒看到才對啊。
怎麽知道的,還不是大堂哥的小兒子給報的信,林三柱心中鬱悶。
原來,看到林遠秋挨了夫子的戒尺後,林文進小朋友就高興的不行,這種大家都半斤八兩的感覺可真好啊。
而後,下學回家的路上,興奮的林文進還特地速度飛快的去了一趟二爺爺家,還沒到門口呢,他就扯著大嗓門,把林遠秋挨了夫子戒尺的事嚷給了院子裏的眾人聽。
彼時林三柱正滔滔不絕,與爹娘大哥他們說著徭役的事,還說讓他們都別擔心,就憑狗子的聰明勁兒,將來考上秀才是肯定的事,屆時別說不用交徭銀,就連那勞什子的徭役,都統統跟他們家無關了。
結果話還沒說完,就被那個臭小子給拆台了,想到當時那小家夥幸災樂禍的樣子,林三柱真想拎起來狠拍他屁股兩下。
既然爹爹已經知道了,自己也沒啥可藏的了,林遠秋乖乖把手遞了過去。
隻見小小的掌心通紅,且還有些腫起來的樣子,看的林三柱心疼極了,這王夫子下手也忒狠了點吧。
心裏雖這樣想,可嘴裏卻忍不住說道,“活該,誰讓你不聽夫子話的,下次再不聽,還讓夫子狠狠的打!”
林三柱邊說邊拿起沾了菜油的細棉布,輕輕擦著紅腫的地方。
“爹,咱家徭役誰去啊?”林遠秋痛的直吸氣。
“啥徭役?”林三柱放輕了動作。
林遠秋說道,“就是今日官差告示上說的疏通河道的徭役啊。”
“哦,那個啊,今年咱家誰都不用去,你爺下午就去裏正那裏交了七百文的徭銀,抵了徭役。”
用銀子抵徭役?
原來還可以這樣操作,林遠秋呆愣,他還真沒想到。
見兒子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林三柱恍然,“你小子不會就因為這事分了心,才挨夫子的揍吧?”
見林遠秋沒有反駁,林三柱忍不住道,“你個小屁娃兒才多大,這些事有你爺、你爹,還有你大伯二伯操著心呢,你隻需好好把書念好,別讓咱家的銀子打了水漂,就算是為這家操著最大的心了。”
林三柱本也不想強調這些話,給兒子添壓力的,可族裏早就說過,族學念滿三年,若是再想學的話,就得各家自掏腰包,送孩子去鎮上私塾念學了。
所以,再有一年,狗子就得去鎮上念學了,那時才是真正花銀子的開始,束脩,筆墨,飯食,還有夫子的節禮,哪哪都得開銷,所以,林三柱覺得,自己有必要叮囑上幾句才行。
林遠秋點點頭,“爹,您放心吧,兒子知曉的。”
……
過了六月,林遠鬆的十五歲生辰到了,這預示著小夥子也到了說親的年紀。
這不,家裏給他過了個簡單的生辰後,就開始忙碌起他的親事來。
劉氏娘家離的遠,當年她跟爹娘弟妹是因為逃荒才來到小高山村的。
吳氏看著這麵黃肌瘦的一家子,實在不忍心,就給了他們一些充饑的糧食,也算是救了他們一家老小。
後來劉氏爹娘準備回鄉時,她娘就把大閨女說給了林二柱,她娘的原話就是,這家人心善,肯定不會欺了兒媳婦去,到時閨女你就踏踏實實把日子過好就成。
那時老二已滿二十還未成家,突然有姑娘願意嫁進來,吳氏自然是萬分願意的。
何況她看劉家人也是不錯,就因為自己給了他們一些糧食,就時常會撿了柴火送過來。
吳氏並沒有因為人家爹娘自己給自己閨女做的媒,而看輕了人家,這不,當時雖日子拮據,可吳氏還是請了幾桌酒席,也算是正正式式娶二媳婦進的門。
且等劉氏爹娘弟妹回去的那日,吳氏還咬牙拿出了家中僅剩的兩百多文積蓄,心想著,總不能讓親家他們一路要著飯回去,別到時全餓死在半道上,自家媳婦不是連個娘家都沒有了。
二媳婦娘家離的遠,自然就沒有侄女外甥女可說給二孫子,所以這說親的事,看來還得拜托給媒婆才行。
隻是,有了大孫子的說親經曆,吳氏肯定不會再去找張媒婆她們,便想著要不要去尋一尋鎮上的媒婆。
這不,心裏正這樣盤算著呢,沒過兩日秦氏滿臉是笑的上門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