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晨課
老林頭和吳氏依舊臨近卯時就醒了過來,等看到屋外白茫茫一片後,夫妻倆心裏的第一想法就是,狗子今日肯定不會去上學了。
於是老林頭又重新上了炕頭,拿過蕎麥枕頭往後背一墊,就拿剪子剪起了煙絲。
吳氏見了,忍不住開口,“這會兒屋裏頭還暗著呢,哪裏剪的出細煙絲來。”
老林頭不以為意,這活自己都做了幾十年了,如今不說屋裏亮不亮堂,就是閉著眼,他都能把這幾張煙葉給料理明白了。至於煙絲剪得細不細的,怕啥,都是往煙袋鍋裏點著燒的東西,誰還在意這些啊。
對於老頭子的不聽勸,吳氏也無法,反正兩人成親這麽些年,也沒見他聽過自己一回。
就一屬強驢的,有啥辦法。
吳氏搓了搓手,這天可真是冷,對了,她得找找,看家裏還有沒有可用的棉花,老三的新襖子賣了,她總要想法子,往他那件破棉襖裏加點棉花才行,不然大冷的天,哪吃得消啊。
想到這裏,吳氏忙起身下了炕,打開衣箱後,就翻找了起來。
幾十年的夫妻,不用多問,老林頭就猜到吳氏想做啥,他想了想開口道,“你把我那件細棉襖子改改給老三穿吧。”
吳氏一聽,炸毛,“這咋行,這可是大妮二妮特地給你做五十大壽的。”
前年老林頭五十歲整,兩個閨女給爹娘各做了身襖子,用的細棉布做的麵料,絮了六兩棉芯,穿在身上可暖和了。
這也是老林頭和吳氏唯一的好衣裳。
是以,兩夫妻平時都不怎麽舍得穿。
吳氏還好,每年除夕正月,都會拿出來套一套,而老林頭的這件,一直就在箱子裏頭放著了。
用他的話說,自己不是在田裏就是在地裏,且到哪都有煙袋鍋子跟著,這要是一不小心把新襖子給燙個洞,那還不得心疼死。
於是,老林頭的新襖子,就基本沒穿過。
吳氏肯定不會依老頭子的意思把棉襖改給林三柱穿,自己和老伴就這身拿的出手的衣裳,說句不忌諱的話,等將來入土時,當成壽衣穿進棺材,不也能給孩子長一長體麵。
老林頭自是不知老伴已把兩人的身後事都考慮上了,他把掛在煙杆子上的小布袋打開,再把剪好的煙絲統統裝到了袋子裏。
而這邊,吳氏已把整隻木箱翻找完了,結果不出所料,啥有用的棉花都沒找到。
把箱蓋合上,吳氏正準備打開另一隻,就聽到屋外頭有開門閂的聲音傳來。
總不會是狗子起來了吧。
兩人都覺得不可思議,趕緊推開窗戶往院子裏瞧。
隻見院門那裏,有一張木凳子擺著,凳子的上頭,是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踮起腳尖撥著二門閂。
這人不是狗子還會是誰。
這下老林頭也不擺弄他的煙袋鍋子了,忙穿衣下炕,打開屋門就快步到了院子裏。
聽到動靜的林遠秋轉過身,木凳子晃了晃,老林頭趕忙上前扶住,再見小孫子頭上已落了不少的雪,他忍不住開口道,“遠秋,今日還要去上學嗎?”
“要去的啊,學堂還未放旬假哩!”
聽到老林頭這會兒又喊自己的大名,林遠秋有些想笑。
再對比昨晚的一聲聲狗子,林遠秋也算總結出經驗來了,那就是,每回自己背著書袋上學時,老林頭都會下意識地喊他的大名,除去這個時候,剩下的,就都是狗子了。
林遠秋忍不住感慨,果然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古人誠不欺我也。
雪天路滑,擔心一不小心會摔了人,林遠秋沒讓老林頭相送,揮手與之告別後,便獨自一腳深一跤淺的往族學走去。
今日花在路上的時間比平常要多上一倍,林遠秋心想,也幸虧路上的積雪不厚,不然他也隻有在家待著的份了。
王夫子風雨無阻,和平時一樣,早早就在班舍裏坐著了。
“夫子早!”林遠秋行了個標準的學生禮。
這是上學第一日,王夫子教給他們的,雙手在胸前抱手,輕於抱拳,重於拱手,身體略往前躬身,這樣,一個標準的學生禮就行好了。
等林遠秋起身走向座位時,才發現自己居然是第一個到的,看來今日的雪,讓人有了賴被窩的理由啊。
沒再多想,林遠秋從書袋中拿出《三字經》,翻開,準備從頭到尾念上一遍。
可轉念,林遠秋覺得,自己有必要把書已經買來的事與夫子說一說,還有筆墨紙張也都有了的事,免得腦門上老頂著一個苦娃娃的名頭,實在沒有必要。
咳咳,林遠秋清了清嗓子,而後起身,“稟夫子,昨日學生父親已給學生把三字經買來了。”
王夫子朝林遠秋手上的《三字經》看了看,而後點頭,表示自己知曉了。
“夫子,我爹爹也給我把筆墨買來了。”
放下《三字經》,林遠秋又把筆墨拿出來舉給夫子看。
王夫子接著點頭,嗯,不錯不錯。
林遠秋嘴角忍不住上揚。
對了,他還有紙未說呢。
想到這裏,林遠秋再次起身,“稟夫子,學生家中還有一大卷白紙哩。”
小得意的表情加上小小的臉,把小娃兒的稚氣,表現的淋漓盡致,林遠秋並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有多幼稚,隻覺得匯報過後,整個人都神清氣爽了起來。
看來,愛麵子的事,無關年齡的大小,一直被同窗爹娘當成苦孩子的典型代表,他也很煩的好嗎。
王夫子忍不住嘴角抽抽。
剛才林遠秋進來時,他看到對方背著的書袋,不再似以往那般輕飄飄貼在身上,想著是不是書已經買來了,正想問上一句呢,哪知還沒來得及開口,小家夥就巴巴巴的全都報給他聽了。
王夫子強忍著笑,自己這個故作老成的學生,今日總算有了小孩子該有的模樣。
約摸過了兩盞茶功夫,又陸續來了十來名學生。
再之後,就沒人過來了。
想來都被雪阻了吧。
看了看外頭還未停的雪,王夫子覺得,該來的學生差不多都已經來了,遂讓大家把手中書本合上,開始點名抽背了起來。
這可是先前從未有過的,當下便有學生恨不得把頭埋進肚子裏,免得被夫子點到。
隻是,這不是想躲就能躲過去的。
第一個被點到名的是林雲安。
王夫子道:“幼而學,壯而行。”
林雲安撓了撓頭,吞吞吐吐的接上,“上致君,下下……澤民,揚名聲,顯父母,光……於前,裕裕裕裕……”
裕了半天,什麽也沒裕出來。
王夫子沉著臉,手拿戒尺走了過去,林雲安隻得老老實實伸出手,掌心朝上。
隻聽得“啪啪啪”,手心被戒尺打了三下,光聽聲音,就覺得疼的厲害。
這下,眾人的腦袋已經快和桌麵齊平了,早知道今日有這麽一遭,還不如窩在炕上不來了呢。
“林文進!”王夫子走到最前頭一排,“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萬。”
林文進忙接了上去,“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三綱者,君臣義,父子親……”
王夫子點頭,讓其坐下。
沒挨戒尺,林文進十分得意,轉頭看向一旁的林遠秋,期盼著下一個被夫子點到名的人就是他。
這樣,自己就能看到林遠秋被打戒尺的慘樣了。
所以當王夫子叫到林遠秋時,林文進的一對小眯眯眼,此時已樂成一條線了。
林遠秋沒留意到同桌幸災樂禍的眼神,他這人有個習慣,那就是很能靜下心做一件事。
隻要投入,基本就處於外物難擾的狀態。
這也是前世他一直學習成績優異的主要原因。
就像剛才,雖背誦之人不是他,可林遠秋已邊聽邊在心裏做著釋義了。
王夫子雙手背在身後,戒尺就放在離林遠秋不遠的課桌上。
“地所生,有草木,此植物,遍水陸。”
林遠秋接上,“有蟲魚,有鳥獸,此動物,能飛走,稻粱菽,麥黍稷,此六穀,人所食,馬牛羊,雞犬豕,此六畜,人所飼……”
王夫子未叫停,林遠秋就一直背了下去,直至背誦到“戒之哉,宜勉力”才停了下來。
而此時,林文進吃驚的嘴巴已張得老大了。
他是怎麽也沒想到,林遠秋居然把剩下的部分全給背了出來,要知道,這可是昨日才學的啊。
還有,他不是沒書的嗎?怎麽能記住這些的?
這也是王夫子始料未及的,昨日自己才大致講了一遍,沒想到林遠秋竟然全記了下來,可見是個記憶力驚人的。
隻是,越有這樣的認知,王夫子心裏越是惋惜,曆來科舉考試,學識和錢銀自是缺一不可的。
沒有錢銀的支撐,再好的學識也隻能埋沒。
唉,可惜啊!
林遠秋自是不知此時王夫子的心裏想法,晨課結束後,他便書袋一背,快步回家吃早飯去了。
其實也可以把書袋放在班舍裏的,不過林遠秋可不敢這麽做,便宜爹好不容易才把書本筆墨給他湊齊呢,他還是全帶在身上才放心些。
……
見小堂弟背著書袋回來,林遠柏快步跑了過來,而後從鼓鼓的衣袋裏,抓出幾顆山楂,“狗子弟弟,給你吃!”
林遠秋已無力吐槽被叫狗子的事了。
狗子就狗子吧,反正都說賤名好養活。
那就保佑自己在古代茁壯成長吧。
說來,當初之所以起了個狗子的小名,還真有賤名好養活的想法。
原本在林遠秋上頭,是有兩個哥哥的,隻可惜一個養到七歲時,出天花沒了。
而另一個,還在繈褓時,就發熱夭折了。
所以等到林遠秋出生,嚇破了膽的林三柱,立馬給自己兒子起了個易養活的賤名,就叫狗子了。
“四哥,你去後山啦?”
林遠秋看到林遠柏的鞋尖全濕了,想來這些山楂就是去山上摘的。
下雪天,原本不起眼的山楂,在白雪的烘托下,立馬顯出了身形,所以,這個時候,好多皮孩子都會去山上摘果子。
“噓!”林遠柏忙做了個禁聲的動作。
要是被他娘知道自己大雪天的居然跑去後山,肯定得挨揍。
林遠秋接過紅彤彤的山楂問向林遠柏,“酸嗎?”
他可是最怕酸的。
林遠柏搖頭,“一點都不酸!”
林遠秋不太相信,“要不你先吃一個給我看看。”
吃就吃,林遠柏很快往嘴裏塞了一顆,接著大口大口嚼給林遠秋看,果然臉上一點被酸到的表情都沒有。
這下林遠秋放了心,忙抓起一顆塞進嘴裏。
結果,還沒嚼上兩下,小臉頓時酸成了包子。
哈哈哈哈,小計得逞的林遠柏邊笑邊快速把嘴裏的山楂吐了出來,哎喲,可真酸死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