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喬見從展館走出，已然暮色四合，橘紅的落日掛在林立的高樓後，霞光萬道，像是上帝一不小心打翻了濃豔的顏料。
她就著餘暉，抬手看了看表，竟比計劃中結束得要早。
在地鐵入站口前，電話響起。
喬見從包裏拿出手機，屏幕上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她心下疑惑，但還是接通了，“喂，你好？”
電話那頭隻有沉默，若不是還有呼嘯的風聲，喬見都以為已經掛斷了。
她重複，“你好？”
電話裏，低沉的男聲念了一聲，“喬見。”
喬見睫羽一閃，將電話取下，毫不猶豫地掛斷電話，拉黑，刪除記錄，一氣嗬成。
晦氣。
死去的人就不該再開口說話。
喬見覺得自己被這個晦氣的電話搗騰得萬事不順。
就這一晚時間，禍不單行。
AirPods在地鐵上被擠掉了一邊，關門的時候被夾到手，泡麵剛泡好就打翻。
還有晚上的夢。
夢裏，她蹲在地上，哭得好不淒慘。
沈昭城像是剛回來，身上正裝依舊得體。
他緊揪著眉心，半跪下地，顫著手擁她入懷，一身傲骨在她的眼淚前碎了滿地。
他用力擁了她好久好久。
其實她隻爆發性哭了幾分鍾，可他的手卻遲遲沒放開。
第二天醒來，喬見心跳很快，呼吸很急，她能感受到自己發燙的臉上一片潮紅。
夢裏的事她通常記不太清晰。
但這種兩人相擁一夜的實感太過真實，他身上令人著迷的古龍香水味仿佛還停留在鼻尖。
她緩緩把臉埋進枕頭裏，覺得自己渾身火燙得快要裂開。
以前她還能若無其事地當一場夢，自從沈昭城那兩句話後，每次醒來她都有種羞恥感，像這些夢境他也都知道一般。
雖然她知道這絕不可能，但那兩句話給她留下的陰影實在太大。
打咩，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胡思亂想下去，她遲早會瘋。
喬見狂拍了幾下自己的臉。
夜長夢多。
這次無論如何，必須找他問個清楚！
*
雖有心想見，但沈昭城這類人物不是想見就能見的。
連著幾天，他都隻是通過釘釘和企業微信與B組溝通，未曾現身。
喬見忙裏偷閑，在兩天內尋了三個借口想往25樓總監辦公室跑，都撲了個空。想要打聽沈昭城下班出沒時間，卻發現他的行跡完全沒有規律可言。
而且，據說他從不隨便添加私人微信。就連網絡這條羅馬大道都被生生切斷。
就在她灰心喪氣，想要隨緣蹲他的時候，他就這麽不講道理地出現了。
可……喬見覺得，倒也不必在這種情況下出現。
喬見無語地握著水杯，在茶水間進退兩難。
茶水間是單麵玻璃，從裏麵可以清晰看到並聽到外麵的一男一女正在撩騷。
而那個男的正是沈昭城。
他長腿撐地，懶散地斜倚在她麵前的玻璃，後腦勺幹淨利落，淺灰的襯衫因動作而繃緊，緊實的背部肌肉隱隱綽綽。
他本來像在等人，直到這名女同事走來，向他拋出一句，“沈總，在等人？”
然後不知怎麽就變成了“沈總晚上一個人嗎”。
而就在剛剛，她一句“今晚來我家喝一杯？”直接讓喬見戴上痛苦麵具。
這名女同事喬見眼熟，是隔壁策劃部B組的新人，據說也是海歸，因其濃豔外表與奔放型格，在男同事間很吃得開。
喬見不知道這位妹妹為什麽光天化日之下在辦公區域這樣大膽，她隻知道再不回去手上的ddl將會讓她嚐到人間險惡。
可她現在一出去，大概這位妹妹和沈昭城會先讓她嚐到人間險惡。
她知道沈昭城招桃花，但她還真不知道沈昭城對於這些桃花的態度。他看著玩世不恭的，說不定還會說出更過分的話。
看來她一時半會兒是走不了了。
從她這個角度看不清沈昭城的表情，隻見那顆淚痣，在他冷白的皮膚上紅得刺目。
他舌尖頂了頂腮，像是輕笑了一聲，低磁的聲音不鹹不淡，“今晚是麽？”
喬見歎口氣，扶上額頭。
那妹妹聽了，豔麗的紅唇揚得更高，“嗯，今晚，我去找沈總？”
“不用，我來。”
沈昭城淡聲說完，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漫不經心地撥通了一個電話，“喂，人事部。”
這一通電話，直接了結了這位妹妹在MG兩個星期的職業生涯。
通話結束，那妹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全然沒了剛才的遊刃自如，目睜口呆地看著沈昭城。
喬見也被沈昭城這一做派震驚了，絲毫沒有注意到門外經過往裏看的人影。
“誒？喬喬？”
門外傳來一聲疑惑，“你不是說四點半給我反饋嗎，現在都快五點了，我發微信也不回，我正納悶呢。”
喬見：……
她感覺自己像隻走在路上的無辜小狗，突然被人來了一腳。
她再躲不得，生無可戀地深吸一口氣，換上沒有破綻的微笑，硬著頭皮出去了。
走出來的瞬間，喬見能感受到那兩人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那妹妹似乎沒想到竟有人現場看了她的失業直播，臉色更加難看。
她麵如死灰，一聲不吭地就匆匆走了。
其實這兩人之間沒發生什麽見不得人的，但喬見卻從沈昭城臉上看到一種“偷看得還挺過癮哈”的玩味神情。
她現在也顧不上去問些什麽，腦海瞬間隻剩一個想法：此地不宜久留。
喬見硬撐著笑意，向沈昭城點頭致意，轉而挽上王敏之爽朗道，“哎！敏蘭姐，我這不是約了你在這嘛，就是想和你談談這事，走吧，我們邊走邊談。”
說完，她拉著王敏蘭就要走。
王敏蘭滿臉問號，“啊？是沈總約我來這的呀。”
氣氛突然沉默。
喬見嘴角抽了抽，太陽穴直跳。
有的人表麵微笑，腳底已經有芭比夢幻城堡了。
沈昭城環臂抱胸，撩眼看她，突然低笑一聲。
這一聲笑得喬見渾身發麻，她維持著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啊哈哈，那應該是我記錯了，你們慢慢聊，我回去做反饋。”
她向兩人得體一笑，假裝沒感受到沈昭城的目光，優雅地蹬著高跟鞋離開，等轉了彎再看不見兩人，馬上麻利地加快腳步。
回到辦公室，坐到轉椅上，喬見冰涼的手覆上自己的臉，感覺腦袋嗡嗡的。
她咬著唇，拍拍腦袋，強迫自己甩掉剛才的場景，讓自己投入到工作中。
終於將反饋提交出去，喬見往後一趟，隨著辦公椅轉了半圈，鬆了口氣。
耳邊突然傳來邊佳佳的聲音，“沈總。”
喬見眉心一跳，下意識地往門口望去，果然看見那個挺拔的身影手扶著門框，立在門口。
不小心和他對上了眼神，喬見咽了口水，默默地轉向電腦屏幕。
沈昭城敲了敲玻璃牆，“B組，今晚聚餐，地址我發在釘釘群裏，六點樓下有人來接。”
他隨意又言簡意賅地說完，喬見渾水摸魚跟著大家應了聲好，再抬起頭，沈昭城已經不見了，她鬆了口氣。
辦公室裏馬上炸開了鍋。
“天啊！大發了！”
邊佳佳站起來，激動地繞著辦公室行走，“居然定在豪仕頂層的旋轉餐廳！我不是做夢吧，這裏就算預定都要提前一個月啊，這是什麽頂奢聚餐，我還以為我這輩子都沒有機會踏入這種地方，沈總yyds好吧！”
喬見笑她，“別妄自菲薄啦，你還可以去洗盤子。”
邊佳佳作勢就要來掐她。
魏興河收起手機，加入話題，“像他這種富二代肯定都很會玩，一個月前就預定好，應該是早就想好搞部門聯誼什麽的吧。嗐，我們為了Welly忙成狗，他倒好，一句話就讓我們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魏興河對沈昭城有意見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大家都已習慣。
邊佳佳也學他嗐了一聲，“高級餐廳，有吃有喝，不用買單，還有帥哥美女作陪，還要什麽自行車？對吧喬見。”
喬見在整理資料，聞言點頭道，“很難不支持。”
她其實也挺開心的。反正回家也是獨自一人，倒不如和好友一起吃吃喝喝，反正能白嫖。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算再社死，夢的事還是要找沈昭城問清楚。
今晚或許就是個好機會。
邊佳佳過來把玩喬見的馬尾，“剛好我趕好了ddl，走，咱去化妝！”
她們剛入職ᴶˢᴳᴮᴮ的頭一個月，還特有心思地每天化好全妝來上班，但也就堅持了一個月，之後除了要會客的時候，便是素顏朝天愛誰誰了。
別的可以得過且過，這種社交活動，還是要理好門麵的！
喬見也很心動，但隻能苦笑著向她示意手上的資料。
“我來吧。”
不等喬見回答，文俊傑就接過喬見手中的資料，朝她笑笑，“喬喬你去吧。”
喬見笑著拍拍他肩，“謝啦小文！”
道完謝，她就提起包包挽著邊佳佳小跑開了，魏興河在後邊打趣，文俊傑笑著聽，一邊看她倆背影。
隻有秦玫風仍沉默著打字，眼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鬱色。
在洗手間化妝時，邊佳佳突然想起什麽，“喬喬，你說今晚梅超風和沈昭城都在，會不會穿幫，被梅超風打臉？”
她喪了口氣，“靠，早知道我就不裝這個逼了。”
喬見對鏡塗好口紅，抿抿嘴，笑道，“你知道就好。見機行事吧，要真穿幫了也沒辦法。”
邊佳佳用手肘拱她，“你努力一下嘛！和沈總多說兩句，拉拉家常，把他泡到手也不虧呀。”
喬見朝她吐舌，“泡麵我就拿手。”
邊佳佳直接放大招，“喬喬~”
“走開。”
“喬喬~”
……
六點鍾，幾人說說笑笑地來到樓下，一名自稱司機的中年男子將他們帶上了一輛六座的商務車。
因為同樣在CBD，所以隻有二十分鍾不到的車程。
下了車，眼前就是豪華氣派的豪仕酒店。
即使是冬天，這花園裏依舊花團錦簇，紛紅駭綠，修剪打理得錯落有致，中間的水池綻放著煙花般的噴泉。
穿過花園，高聳著歐式古堡式的主體建築，富麗堂皇的大門朝他們大開。
身臨此景，喬見和邊佳佳莫名有點激動。
身後傳來低聲的**，幾人一起回過頭去。
沈昭城正闊步走來。
喬見還是第一次看到他正經穿上西服外套。
他空**的領口也打上領結，服帖筆挺的西褲修飾得他的腿更為修長，隨著行走的動作不時露出勁瘦冰白的腳踝。
他額前的碎發梳了上去，平添幾度卓絕氣質，配上那副金絲眼鏡，還真有那麽幾分像剛參加完夜宴的矜貴公子。
除了桃花眼下那顆紅痣，仍顯妖邪。
他漫不經心地摟了摟外套，朝他們走來，吸引了四周不少女性的目光。
“走吧。”
他輕聲扔下這麽一句，繼續往裏走，馬上有禮儀小姐殷勤迎來帶路。
他們跟在沈昭城身後走進酒店，也是這時他們才發現，這次聚餐居然隻有他們執行B組。
喬見臉皮既薄也厚，她下午那股尷尬勁已經過了。這會兒正肆無忌憚地看著那個身姿挺拔的背影。
她有點震驚。
他居然會為了一個組的聚餐收拾自己？
酒店裏的裝潢也是中歐古典風格，高雅而精致，處處透著華貴，令人賞心悅目。
一行人來到電梯前，一位正裝背頭的中年男子笑著迎接他們。
禮儀小姐介紹道，“這位是經理王子嚴先生。”
沈昭城點了點頭，作為組裏老大哥的魏興河也跟著問好，“你好，嚴先生。”
經理先生笑容尬住，“額，我姓王。”
魏興河馬上道歉，不好意思道，“哈哈，我還以為經理王子是個名號來著。”
氣氛冷了一刹，邊佳佳忍不住噗地笑出聲，眾人都笑了，就連秦玫風也忍俊不禁，從剛才開始莫名沉凝的氣氛終於被打開來。
哄笑聲中，喬見打了個噴嚏，摟緊了身上的羊毛外套。
文俊傑收起笑容，低頭看她，“喬喬，你是覺得冷嗎？”
喬見仰頭看他，搖頭笑道，“沒有沒有。”
她今晚很漂亮。
她底子本就好，化了妝後皮膚更似是無暇白瓷般晶瑩通透，清潤的小鹿眼彎著笑，睫羽翩躚，明亮又勾人。
文俊傑看得有些麵紅，點了點頭，抿著唇地移開視線，卻撞上沈昭城的目光。
他不動聲色地扭頭，加入另一邊的聊天。
沈昭城隻是掃了他一眼，朝喬見抬了抬下巴，“冷隨時說。”
喬見有些意外，但還是點頭應了。
從一見麵起，她就有意無意地在觀察沈昭城，他好像由始至終都沒有看她一眼。
應該說，那兩句話後，他在她麵前再也沒有別的表現。
就像是，那兩句話隻是她的錯覺。
正想著，沈昭城忽然垂首，對上喬見看著他放空的視線。
現在是客流高峰，此時電梯前候著不少人。魏興河正拉著秦玫風和文俊傑，點評邊佳佳這次上交的調研報告，身旁幾簇客人也在竊竊私語。
紛紛低語聲中，兩束視線在空中輕輕一觸，像是被某種引力係在一起，兩人都沒轉移。
他長得太過張揚奪目，喬見不喜歡這種衝擊性的長相，但她此時不由得感歎，他這雙眼睛實在好看，實在蠱人。
他身上熟悉的芳澤漫入鼻腔，那種夢裏才有的熟悉的安全感莫名升起。
這又讓喬見想起他在夢裏穿睡衣的模樣，臉俶爾一熱。
鬼使神差的，喬見朝他湊了湊，微微踮腳，抬起臉，認真而小聲地問他，
“沈總，你平時睡覺也會噴香水嗎？”
此時，恰好電梯門開，沈昭城懶散低眸，看了眼她掃到他手臂上的軟發，輕扯了扯嘴角，
“你這次也很會找話題。”